第一百七十章 斗酒千文
风和日丽,天高云淡。长安城中虽然刚刚经过一场战乱,城中居民也不如往昔一样敢出门闲逛,却还是熙熙攘攘,显得异常热闹。 尤其是东、西二市,关闭了几日的店铺、货栈,勾栏瓦舍,秦馆楚楼,纷纷开门迎客。 客人几乎全是军卒。李世民为了酬赏众将士玄武门之变功劳,差不多把皇宫大内的铜钱银两都花光了。这些铜钱银两又如流水一样流进东、西二市的老板腰中。 特别是闻听突厥大军即将到来,马上就又要有一场大战,军卒们花起铜钱银两来更是大方无比。 征战难免有人横死沙场,花天酒地一番后,就算是死了,也不算枉活一世。 若未战死,自然又可得到赏银,还愁下次不能花天酒地吗 李远达和秦行师穿着郎将服色,带着十余个军卒,慢步行走在西市上。 西市多胡商,无数身穿奇装异服,碧眼卷发的胡人或蹲在堆满胡帽、胡服、胡刀、胡茄的芦席之后,或站在悬满绸带,五彩缤纷的店铺之内,cao着熟练的汉话,招呼军爷们挑选各种商品和进至店铺中品尝胡酒、胡果、胡饼并观赏胡歌胡舞。 本地商人贩卖的则大多是丝绢、陶器、瓷器、南北干果、药材等物品。 有些店铺造得雕梁画栋,门窗都悬挂着珠帘,极其豪华。里面的货物也令人眼花缭乱,摆满香料、玛瑙、玉器、金杯银盏、上品织锦,尽是名贵珍品。 李、秦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竟也没能把西市走穿。 “你我兄弟在长安也待了两年多了,说实话还真没有机会好好逛逛这东西二市。”李远达笑着说。 “热闹倒是挺热闹,可惜这里的东西没有我们能用的着的。”秦行师摸着腰中的银子答道。 “是啊!买些什么呢这胡帽、胡服我们穿不着,丝绢、瓷器我们又用不上。”李远达愁地说着。 秦行师点了点头道:“谁叫咱们没老婆呢!等这次打退了突厥,擒住了李承明以后咱们一定得讨个妻子,生几个儿女。” “没错,那是一定的。”李远达道。 “唉,好不容易出来逛逛,不花些银子,这心里还真难受。”秦行师看见前面有个胡人开的酒楼,连忙撇开话题道。 李远达笑了笑道:“你是想到这胡人酒楼里见识见识吧!你们呢,想不想?” “当然想了!”十几个军卒齐声道。 李、秦二人一起发笑,带着军卒们踏进了酒楼。酒楼老板热情地迎上前,按惯例把军卒们留在楼下大堂里,而把李远达和秦行师两位将爷请到了楼上。 楼上宽敞明亮,被绘满花鸟的画屏隔成了许多单间。两人看见那些单间中坐着的人大都是军官。喧闹嘻戏声中夹杂着琵琶箫笛之声以及娇啼浪语。 两人选择了一处靠窗的单间,盘腿坐在席上。 店伙忙不迭地送上鲜红的胡酒,烤得焦黄的胡饼,还有绿油油脆生生的胡瓜。 “我们不惯胡食,随便切两盘熟rou来吧。”秦行师道。 店伙依言端来了两盘牛rou,身后又跟着两个手拿琵琶的胡装女子。 “两位将爷,不知想听什么曲子”其中一个女子问道。 他们都没经过这种场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还是秦行师说道:“我们也不懂什么曲子,你们随便唱一个吧。” “是啊,随便唱,随便唱。”李远达说着,从腰里摸出一锭银子,丢到那胡装女子手里。 “嗯,这胡酒红红的怪好看,甜酸甜酸的味道也不错,不知是什么做的。”秦行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 “将爷,这胡酒乃是西域葡萄酿成的,一斗要卖十千文呢。”那胡装女子见还没开唱,就得到了赏银,心里高兴,忙讨好地说着。 另一个胡装女子也急欲得到赏银,横抱琵琶,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 李远达和秦行师不再说话,各端酒杯,边喝边听。 未弹琵琶的胡装女子清了清嗓子,柔声唱了起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飞鸿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阑干头。 阑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李、秦二人只觉歌声婉转娇媚,若冬日的太阳照在身上,软绵绵、暖融融地,说不出的舒服。但又感到曲中带有悲意,似刚喝进肚中的胡酒,甜中又酸,让人难以忘怀。 “这歌儿是南边人唱的吧,咕咕哝哝虽然好听,词儿却听不明白。”秦行师道。 “将爷,这歌儿是南边一位以前的皇爷作的,叫做。”唱歌的女子说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圈竟红了起来。 “哦,我说这歌儿怎么软软的,原是南边人唱的。南人素来文弱,打仗打不过我们北边的人。”李远达说。 “听说南边最后一个皇帝叫陈什么,什么的,就是给隋炀帝捉来的。”秦行师道。 “是陈后主。”那弹琵琶的女子说道。 “对、对、对,就是陈后主,这陈后主是听歌把座花花江山听丢了的。那个歌儿大约就是你们唱的吧。”秦行师问。 “不是。”唱歌的女子忙说道,“我们唱得歌儿是姓萧的皇爷作的,后来的人称那皇爷为梁武帝,都死了六七十年呢。陈后主的那个歌儿叫做。” “那你们就唱唱吧,我倒要听听这歌儿有什么厉害,竟让一个皇上把江山丢了。”李远达很感兴趣地说道。 两个女子对望了一眼,抱着琵琶,一同弹着,一同唱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 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 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 玉树流光照后庭。 李、秦二人听着,除了觉得歌声比刚才听到的更绵软,更妖媚外,并无任何异常的感觉。 “真不明白,就这么个调调儿,怎么那南边的皇爷一听,就把江山丢了呢”李远达皱着眉头,困惑地说道。
“嗨!一个歌儿,能有什么厉害,哪能真把江山唱丢了。无非是皇帝一听了这软溜溜的歌,就要选美人,一选了美人,就要造宫殿,一造宫殿,就要多加租赋,祸害百姓。百姓活不下去,只好造反。一造反,皇爷的江山就保不住了。”秦行师感慨地说道。 “说的不错,有道理,隋炀帝不就是到处选美人,造宫殿,弄得天下大乱吗,丢了江山吗!李远达点头说道。 “这位将爷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们本是金陵城乐户人家的女儿,硬被皇家选到宫里,弄到了这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那先前唱歌的女子说。 “原来你们是南方人,怪不得会唱南边的歌儿呢。嗯,你们既是宫女,又怎么到了这胡家酒楼上唱歌”李远达问。 “感谢新太子的恩典,把我们都从宫里放了出来。可是我们举目无亲,在这长安城里除了胡家酒楼,又能上哪儿去呢”那女子幽怨地说着。 “我们年青,能唱歌,会弹琵琶,还可以在酒楼里容身。那年老的宫女就惨了,想入寺中当尼姑都没有人要,只好在街头上沿门乞讨。”另一个女子说道。 “长安城里日子不好过,你们为何不回家乡去”李远达问。 “我们身无分文,如何能回金陵去,就算能回去,也不知家乡亲人是不是还活在人世?”一个女子说着,眼中泪光闪烁。 李远达看了看那个两个女子说道:“我家兄长还没有妻室,你们姐妹谁愿为他铺床叠被?” “算了,咱们兄弟还是吃酒的好,休要提那些事了。”秦行师笑道。 李远达笑了笑,端起酒碗道:“对,今朝有酒今朝醉,那管明日死与活。我们现在军中,找个人也是天天守着空房,何必要害了人家呢!” 就在这时候,一个满身酒气的军官从隔壁的单间里跑进来,一把拉起正在弹琵琶的那个女子道:“小婆娘既然想回金陵,那就随爷们去吧!” 那女子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呼喊道:“将爷,救我救救我!” “臭婆娘,叫什么爷爷是带你回金陵去享福,天天吃rou。又不是要杀了你,叫什么”那军官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道。 “住手”李远达怒吼声里,站起身来,跃步上前,用身子挡在那女子前面。 “你是什么人,敢来拦阻你爷爷。”那军官挥拳向李远达打去。 “反了,反了太子爷一向军纪严明,不准兵卒将官们劫掠财物妇女,违者灭族。你怎敢如此张狂横暴”秦行师怒吼着,起身向那军官扑去。 那军官闻言立刻停下手来,想转身离开。他本就不是李世民的嫡系属下,是原来杜伏威的旧部,是跟随杜伏德刚刚来到长安的。刚才要带那女子回江南也是因为喝醉了酒,一时兴起。秦行师的话已然惊醒了他,这里是天子脚下的长安,不是寻常州郡和县城,他要是再胡闹下去肯定会性命不保。 可是现在已经迟了,他已经没有离开的机会了。李远达和秦行师已经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