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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周家无嗣

    告辞出来,陈瑞瑜一脚刚踏出阎应元家的门槛儿,便觉得隐约有什么不大对劲儿,却一时也想不出是何缘故。一路上闷头往前走,张世强等人牵着马随后跟着,直到都能看到运河时,才上了马,却吩咐去陈宁馨的茶楼坐坐。

    茶楼一切照旧,连门上的匾额、招牌幌子丝毫未变,伙计也仍是一身的伶俐劲儿,茶客恍然不觉此处已换了主人。

    三楼原本是十几间雅室,本事茶楼最赚钱的一处,陈宁馨依照陈瑞瑜的吩咐,将其中几间做了改动,并不对外,算是陈瑞瑜的专供茶室。陈瑞瑜打后面上了楼,对那些茶客丝毫未顾,径直在三楼临窗处坐下。陈宁馨亲手沏茶呈上,陈瑞瑜也恍然未觉。

    这会儿的心思,却是处于纠结之中。

    从荒山小庙遇上周家小姐开始,陈瑞瑜便有意让这身子本能的应对,随后的一切“预谋”、“心机”甚至“巧遇”,虽然使得对这身子的往事十分好奇,但却并未如今日这般,恍惚觉得,他这么做,并非单单就是有个立足之地,继而谋求养家糊口这么简单,似乎背后还隐藏着什么。

    那杀人放火、招揽家丁,以及对陈宁萱等四人的安置,这些远超过十七岁年纪的处置手段,似乎也不能简单的判断成以往的身世所决定的。尤其是对张得安的“冒险”,尽管是利用了“前世”的记忆加以利用,但陈瑞瑜这身子上,似乎骨子里还有一种“刻意”,这种刻意与不时流露出的暴戾之气隐隐相符,似乎......他是成心要掀起些“波澜”。

    这并非“前世”依仗熟知历史所带来的狂妄之想。

    依实来说,这前世那些个“文字”记忆,益处很难见效,单是一个人情世故,便足以将“前世”的念头打回原形。不说别的,这来了之后,打九叔公那里直到小石头家的客栈,凡是“前世”想做主的事儿,可都没好结果。

    而这身子里的“暴戾”之气,现在想来,必是有个什么目的。那些事儿做下来,陈瑞瑜不仅没有丝毫悔意,甚至连丝儿“怜悯”也不曾有过,就如同对张世强他们,一旦有错,他可毫不怀疑自己能下狠手除掉麻烦。这可与当今世上绝大多数人家的子弟不同,他倒象是一个专门培养出来四处惹下麻烦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陈瑞瑜断定这身世定然非同小可,他还恍惚觉得,在江南的家,也并非都如他这般,至少外表上看来,是个寻常江南一族。这些......隐约还跟梦里出现的叔祖父有关。

    想不透,陈瑞瑜干脆便又放下。再回顾一下这些天的举动,觉得还是有“前世”的影响,比如这些买宅子、铺子等等的安家之举,真要仗着一身武艺行走,何苦拖上这么多人手赘着?这身子干脆就是一个不十分彻底的融合体。

    此时又想着阎应元介绍的这笔“生意”,陈瑞瑜当然不认为仅是简单的生意,但却相信阎应元不会有什么恶意,虽然他话里说的不透,想是背后实在复杂,还不如不说的好。

    有银子当然要赚,有麻烦,他陈瑞瑜也不是怕麻烦的人。尤其是适才想明白这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人之后,陈瑞瑜似乎有意要将那份“暴戾”再引些出来。

    “去,将米铺子那个老伙计叫来,我有话问他。”陈瑞瑜打破屋内的安静。

    张世强闻声下楼,不大会儿的功夫,便带了那老伙计上来。其人四十多岁,人人唤他老于。

    “坐吧,我有些事问你。”陈瑞瑜道。

    “谢公子。”那老伙计倒也利索,行礼后便就坐下。

    “嗯,你在铺子里多久了?”

    “十年了。”

    “那这米行里的生意,你都熟悉了?”

    “不敢夸口,这通州附近的米粮生意,小的还算熟悉。”

    陈瑞瑜仔细的注视着老伙计,见其不卑不亢,应对自如,便暗自点头,这是个好帮手,陈宁琪这米铺子可以不愁了。

    “眼下我有桩生意,要买五千石米,运往山海关卖掉。”陈瑞瑜说得缓慢,让人听得清楚。“你觉得该如何着手?”

    那老于不加思索,答道:“一是买米,二是雇骡马、大车、脚夫。”

    “嗯,接着说。”

    “这买米,”老于伸出手指道:“五千石这么多,有两个法子买。一是等运河上贩米的商船来,按每船四百石计,五船即可。另一个法子,便是向通州卫里的仓廒里买。”

    “那是漕粮,也能买?”陈瑞瑜有些惊讶。

    “能的。五千石,也只有那里一次能买得到。”老于道:“公子,眼下漕运正紧,不知有多少仓廒要腾旧换新,这漕仓里的勾当,公子住的久了,便能知晓。”

    “你也能从仓里买到粮?”陈瑞瑜问。

    老于笑道:“公子,不是小的能买,而是通州这些卫所里的旗军自个儿卖出来的。只是都是陈米,还能吃,价钱便要低得多。若是要买好米,要得又多的话,便得结识指挥、千户那些官儿了,小的便就巴结不上的。”

    “还有别的法子么?”陈瑞瑜问:“我要在五日后启程。”

    “这么紧?”老于算了算,道:“那边卫所里,公子可有法子?”

    “没有。”陈瑞瑜摇头。

    “那只有与码头上的那几家商议一下,看能不能卖给公子。”

    “码头上的?”

    “正是。”老于道:“他们几家占着码头,其实就算咱们要买河上商船上的米,也要经他们过一道手的。这附近除了卫所米仓,也就他们几家存有大批米粮。”

    “上次你说是哪几家?”陈瑞瑜问张世强。

    “是周家、顾家、赵家三家。公子不是说见过周家小姐的?”

    老于倒是瞧了陈瑞瑜一眼,那目光似乎有什么话没说。

    “老于,你觉得我若向他们买,他们会卖么?”

    “公子,”老于道:“若是长途贩运到山海关去,他们卖定是会卖的,但怕是要参上一脚,要跟公子合伙做这笔买卖。”

    “合伙?”陈瑞瑜笑道:“他们一概如此?”

    “是。”老于道:“这也是码头上的规矩。相比寻常商家,这几家也是家底最厚的,能跟他们合伙,旁人还求之不得呢。”

    陈瑞瑜瞧着老于,问道:“适才瞧你有话要说?”

    “没有,没有。”老于连连摇头。

    “那周家如何?”陈瑞瑜干脆直接问:“是不是真的只有一位小姐?没有旁的子嗣?”

    “是,”老于又瞧了陈瑞瑜一眼,便低下头去。“长房里的确只有一位小姐,旁支里倒是子嗣极旺的,这事儿小的也是听说,说来话长......”

    陈瑞瑜挥手打断道:“我若是找周家,周家可有这么多米?”

    “有的。”老于道:“说起来码头上三家里,属周家第一。再有,公子若是与周家合伙做这笔生意,周家可还开着车马行,这骡马、大车、脚夫都是现成的。”

    “哦?”陈瑞瑜心动,道:“这么说,不寻周家都不成了?”

    “也不是。”老于道:“公子,这米粮要得急,这几日凑凑也说不准,只是这米价未必就合适了。再者,那五千石所需的骡马、大车,若一个个去寻,几日之内却未必能寻得全的。”

    “你是说,寻周家最省事儿?”

    “小的是这个意思。”老于道:“还请公子勿怪。小的觉得,这一趟往山海关去,若是零散雇的脚夫、骡马,还得差人管带,这人选也是个问题。不知公子身边,可有走过这一条路的?”

    陈瑞瑜闻言,便向张世强看去。

    张世强摇摇头,道:“公子,小的最远就去过一趟京城,还没进过城门呢。”

    “冯志呢?”

    “只到过蓟州。”

    “那就是寻不到了?”陈瑞瑜道。

    众人都没言语,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未必公子嫌跟人合伙少赚了银子?若是这么着,可就少开口为妙。

    陈瑞瑜瞧着老于,又问:“若寻周家合伙,你觉得周家几日能办到?”

    “两日便可。”老于说道。“他周家的库里,常年都存着近万石的米面。小的还听说,就是通州卫还曾借过粮呢。”

    “两日?”陈瑞瑜沉吟片刻,随即笑道:“好。既是如此,你且说说那周家的事儿,我瞧你适才分明便是知道不少的样子。”

    “嘿嘿,小的在此住了十多年了,确是听过不少。”

    “来啊,给老于上杯茶。”

    “多谢公子。”老于连忙起身行礼。

    “你好生说话,”张世强提醒到:“公子问的是实情,你可别当说书先生,竟编些瞎话来讲。”

    “不敢,不敢。”老于忙道:“虽是有道听途说之言,但多半都可信的。小的不敢胡言。”

    陈瑞瑜听到,倒回头看向一直未说话的陈宁馨,笑道:“说起这说书,这茶楼里没有么?”

    陈宁馨一怔,旋即答道:“没有......会不会太吵了?”

    “也是,”陈瑞瑜笑道:“你自己想吧,我只是随口一说。”

    转头又对老于说道:“说吧。我怎么听着,好像总对这周家小姐长房无嗣有干系,你且说说看。”

    “是。”老于道:“周家上几辈,都是一脉单传,子息上孤单得很,到这一辈周家老爷,便只有周家小姐一个女儿。这招女婿的传闻也不止一天两天了,似乎周家老爷子也有这个意思,周家小姐因常常打理生意,性子倒有几分男儿气概,周家铺子里上上下下没个不说好的。”

    陈瑞瑜想起在山中小庙里见过的周家小姐,可是哭哭啼啼的,没半点硬气,后来虽说看着不一样了,倒没看出什么气概来。

    “那周家几个旁支一直有心染指,周家小姐小时,便张罗着要过继给周家老爷几个干儿子,却吵做一团,谁也不干,便就耽误下来,一直到周家小姐大了,接手周家老爷的生意,才让那些人死了心。不过,周家这大笔的家产,眼红的可不止一人呢。”

    “就这么个事儿,瞧你那副模样?”陈瑞瑜有些不屑,道:“这个便不说了。你且说,这要与周家商议此事,到哪儿找周家小姐去?”

    老于一愣,半响才道:“公子,这到了码头,随意寻一家挂着周记牌子的一问便可啊。”

    陈瑞瑜怔了怔,这么简单的事儿,他倒是想的多了。

    “老于,你且不忙回铺子,这几日先办这个事儿。”

    “是。”老于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走,去码头。”陈瑞瑜说做便做。

    陈瑞瑜一行人到了码头,细细一瞧,才发觉果然这码头附近的店铺都挂着三家的名号,周家的隐约便占了半数之多。

    张世强瞧瞧对陈瑞瑜说道:“公子,您瞧,人家那衣裳,咱们府里是不是也做一套?”

    陈瑞瑜一瞧,果然,人家那气派,家丁、仆从都是一式的衣裳,瞧着似乎还分个什么三六九等的,但模样整齐,一瞧便是大家大户出来的。

    陈瑞瑜随便寻了家挂着周记招牌的,进去便让老于上前交涉。

    老于没说两句,却见那伙计睁大了双眼,楞了片刻,冲上来叫道:“您便是陈公子?”

    陈瑞瑜皱眉,道:“怎么?还有哪个也是姓陈的?”

    这话也没道理,谁说别人不能姓陈的?

    不过那伙计显然没听出问题,却喜道:“陈公子是否前些日子送过我家小姐回来?”

    这话就更没道理了,就算是有,也不该这么说吧?生怕别人听不到?

    陈瑞瑜便没好气的说道:“是又怎样?没规矩,这事你就这么说话的?”

    “是,是,是,小的糊涂。”那人一个劲的赔不是,却又连声叫人去禀报小姐。

    陈瑞瑜又纳闷了,问道:“你家小姐住在这里?”

    “不是。”那人道:“请公子稍等,一会儿便有回话。”

    说罢,将陈瑞瑜请到一间房里,这好茶、点心、干果的一堆堆的送上来,连带着张世强、老于等人也都有茶有点心吃。老于当然心里惊讶,虽然他适才心里瞎猜,觉得这位新主人倒正好配上周家小姐,不想这会儿居然这么被招待着,难道公子果然早就“有情”?

    陈瑞瑜心里约莫猜到,是因上次之事,这周家小姐大概传下话来,让这些铺子里的人留意着,瞧这样子,怕是赏钱不少呢。闲着无话之余,陈瑞瑜甚至在想,这若是当初没走,是不是也在讨论什么上门女婿的话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外边便传来回话,说是周家小姐请陈公子去府上议事。

    陈瑞瑜出门一瞧,却见外头整整站着几十个大汉,清一色的服饰,想是周府家丁,门前却是一定小轿,领头的一人身形彪悍,比张世强还要宽上两分,恭恭敬敬的地请陈瑞瑜上轿。

    陈瑞瑜自然拒绝,自顾上马,对那人道:“前面带路。”

    那人微怔,神情却带着一丝儿喜色,旋即牵马过来,引着陈瑞瑜一路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