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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路遇飞骑

    山谷这段大道笔直宽敞,距前面自湾处出现几十匹来骑尚还有数百步之遥,只见马后尘土飞扬,显是奔得急迫,却瞧不清马上来者面目。

    那一虎一龙不知何故似早知来者身份,这急急窜向路旁树丛,却显然腿软无力,面色、姿势虽急,这走起来却不见得快。

    那小女子轻声喝到:“做甚?寻死么?又不是冲你们来的,慌什么?好生站着勿动!”

    一虎一龙倒是耳尖,这话一听便仿佛有了依仗,王飞虎伸手一拉,将仍两腿哆嗦的郑潜龙由路边又拉了回来,两人齐齐走了两步,来到那小女子马后站定,随后垂手低头,俨然便是那小女子的随从家仆。

    陈瑞瑜眼盯着越来越近的几十骑人马,神色渐沉,手里已暗自握住两枚铁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凌厉之气......这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作为陈瑞瑜自己,仅是满心疑虑,却不曾留意自己已是浑身戒备。

    “公子......公子?”那小女子转眼瞧见陈瑞瑜的神态,也是暗自吃惊,咬着嘴唇,轻声唤道。

    连唤数次,陈瑞瑜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公子可是......有甚不便?”那小女子问的极轻,伴着马蹄声里倒还清晰。

    “这......”陈瑞瑜不知如何回答。

    有甚不便?陈瑞瑜倒说不上来,可浑身的戒备之意丝毫不错。要说有麻烦,那边何家知道了邸报之事?可也不会这般快吧?再说,就算是知道了,怎会派人来寻自己麻烦?眼下自己......陈瑞瑜下意识的打量了下自己,却猛然察觉......

    自己身上这件衣裳,还是刘恩的旧衣,两肘上还打着补丁,这副模样......这小女子怎会称自己一句“公子”?难不成......陈瑞瑜倒是知道自己眼下是一副面目白净的少年模样,可这般穿着,怎么也与“公子”之称无缘,要知道,这“公子”二字,可不是家境殷实人家便能当得的。

    陈瑞瑜将目光投向那小女子,却从那小女子人眼中读到一丝儿焦虑,旋即,便见那小女子面上闪过一丝决断。

    “公子,一会儿请勿开口,万事有小女子应对。”

    说罢,那小女子翻身下马,动作带着十分利落,回头瞧见陈瑞瑜仍坐在马上,便低声道:

    “还请公子下马......暂时委屈公子,请站在小女子身后。”

    陈瑞瑜耳中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不加思索,抬腿跳下马,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倒是那小女子走前几步,一虎一龙也小步上前,低头站在陈瑞瑜身后。

    这一女三男外加两匹马站在路旁,怎么看也像是哪家大户的女主人带着家仆出门在外,当然,这大户自然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否则怎能让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就算是,也自然有几个丫鬟、婆子之类的随身伺候。

    陈瑞瑜站在那小女子身侧,却仍是抬头注视着快到面前的几十骑人马。那小女子暗暗心焦,张嘴欲说,却是忍了忍,没有言声。一虎一龙自然乖巧的很,头也不抬,像是对马蹄声丝毫未闻。

    那群纵马而驰的人奔到近前,陈瑞瑜瞧得清楚,当先二人身材魁梧,一个身着耀眼的金黄色飞鱼服,腰缠鸾带,悬挂一口绣春刀,正是锦衣卫的打扮,另一人却是带尖帽,一身褐色衣裳,马镫上露出的一只白色皮靴......陈瑞瑜暗惊,这是......东厂役长、档头的标准打扮,任谁也能一眼便就认出。后面跟着的二三十骑也是个个彪悍,骑术精良。

    陈瑞瑜下意识的又伸手摸向腰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适才的戒备,分明便是因这锦衣卫、东厂而来。这锦衣卫、东厂之人如何也不必多说,可自己如此警惕,绝不是此时才有,难不成以往有什么纠葛?也与锦衣卫、东厂相干?

    眼瞧着那群急骑就要来到身前,陈瑞瑜却忽地纠缠于这副身子的往事。

    那小女子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陈瑞瑜,瞧见他伸手摸向腰间.....尽管那付镖囊外表并不引人注目且裹着块破布,却还是令人起疑,那小女子神色顿急,瞥见来骑尚还有几步,便向陈瑞瑜身前挪了挪身子,将陈瑞瑜遮去半边身子。

    锦衣卫、东厂来人早瞧见路边站着的四人,却丝毫没有在意,只在四人旁急驰而过,那腾起的烟尘自然扑面而来,落得众人满头满脸均是。

    马蹄就在眼前纷踏,眼瞧着便过去大半,只剩下最后两骑,这不过眨眼的功夫,也就交错而过。那小女子似乎松了口气,就连一虎一龙也似乎不那么僵直了。

    就在最后一骑马尾飞扬的影子尚未完全消失,四人不过松了半口气,却猛听得“咦”的一声,那最后一骑猛然勒马,一阵马嘶声中,那马腾起两只前蹄,竟然立了起来,马上那人一抖缰绳,怒喝一声,那马居然落下时便转了半个身子,再一迈步,便停在四人面前。

    那小女子身子微一哆嗦,随即镇定下来。一虎一龙却哆嗦个不停,陈瑞瑜仿佛都听到了两人衣裳的摩擦声。陈瑞瑜微微侧头,却显然并未低下,事实上自那群急骑打身边驰过,陈瑞瑜也未低过头。这并非他故意为之,而是丝毫未曾想到这会引来注目,甚至引来莫名之灾。

    马上那人一身红色棉甲,戴着八瓣儿铁盔,身侧悬着一把腰刀,一手扯着缰绳,双眼不住的打量着四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陈瑞瑜的脸上,直到陈瑞瑜微微侧头,此人却也未开口问过一句。

    短暂的静默中,只听得那人的坐骑不住的喷着响鼻,四蹄交错着挪动着,似乎不满这急驰中的回头。紧接着,前面奔过的人也察觉到异常,几声呼喝声中,纷纷勒马回转,向此处聚集过来。

    “你等家住何处,往何处去?”马上骑军喝道。

    那一虎一龙被这一声喝,险些便就要跪下。

    那小女子不慌不忙,微微一福,开口道:“军爷,小女子等几人是通州人,今晨由家里庄子上出来,这是回通州家里去的。”

    马上骑军并不追问,一扬手,一旁奔近的骑兵便纵马上前,由身边取出一卷东西,交给那人。

    那人伸手接过,两手上下一拉,“刷”的一声,却是展开一卷文书。那人一边细细瞧着四人,一边瞧着那卷文书。好一阵子,也不发话,却又换了一卷文书,仍是一阵细看。

    陈瑞瑜莫名的一阵紧张,双手忍不住微微颤动,手心里攥紧了的两枚铁镖似已有些发烫,若是一时动手,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将一枚铁镖射入面前这位满脸怀疑的骑军的咽喉,另一枚却是要将一旁手握在刀柄上随时拔刀的骑军一举射杀,然后夺得面前这匹战马......陈瑞瑜也不知怎么的,一眼就断定面前的这是一匹战马。

    那小女子似乎也察觉到陈瑞瑜身上蔓延出来的冷气,神色开始有些慌乱,却没有回头,略作思量,忽地扬起头,看向面前这群面色不善的骑兵......

    就在这一刻,那最先领头的锦衣卫、东厂档头二人领着十几人来到眼前,那小女子微微一怔,又睁大眼睛细看,便张口叫道:“那边可是徐爷?”

    众人听得这一声,均是一怔,那手拿文书的骑军顿时缓下脸来,一旁手握刀柄的骑兵旋即便松了手,但也不过离开半寸。

    那锦衣卫大汉来到跟前,略微一瞧,便笑道:“原来是你。怎地,你爹又差你出来?”

    这话一说,自然便是认得之人。那手拿文书的骑军一挥手,周围已成包围之势的骑兵纷纷扯动缰绳,自去一边列队。只留下两人在此说话。

    “徐爷是知道的,小女子若不出来,家里又能寻谁去?”那小女子笑道。

    陈瑞瑜瞧的清楚,这位叫徐爷的锦衣卫大汉,生的确是威猛,配上飞鱼服、秀春刀,倒真是一副好模样。看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旁边那东厂的档头打扮的人,也是差不多的年纪。这二人年纪不大,却都有一双锐利双眼,面上神情不露喜怒,却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什么。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二人都撇了陈瑞瑜一眼,不过却并未停留,似乎仅是一扫而过,但陈瑞瑜却觉得,这二人分明已对自己上了心。

    那徐爷笑道:“早跟你爹说了,招个女婿上门,只管享福就是。偏生舍得让女儿出来打点,这整日里东奔西走的,也不怕你一个女儿家累着。怎么,你这是去何处?今日怎未坐车,却骑了马来?”

    那小女子心里暗惊,面上却丝毫未露,笑道:“前几日回了庄子,家里几亩地也该收拾收拾了,今日这就回通州去。徐爷这可是去通州?若是运米的话,我这回去便去预备船?”

    “米是要运的,可不是今日。”那徐爷笑道:“东直门外出了盗案,我这是奉命领着巡捕营的兄弟巡山。过几日吧,上个月的米可是白跑了两趟,左右每回都是用你家的船,你先回去跟你爹说,先预备下,一条船便够。这两月的米可都要运回来的,不然家里可就断了顿了。”

    “好的。回去就跟我爹说,绝不会耽误事儿。徐爷公事在身,不敢多扰。徐爷尽管放心便是。”那小女子屈膝福了一福。

    那徐爷大手一挥,没有说话,转身间,身旁那东厂档头再次扫了陈瑞瑜一眼,却笑着问道:“原是来认得的。”

    “通州老周家的女儿,家里有十几条船,专在这漕河上行走......”

    说话间,二人便带着巡捕营军士打马而去,留下半扬的尘灰。

    四人二马在道旁站了许久,直到那群骑军转过谷口不见,就连扬起的灰尘也都落下,这才松了口气。

    王飞虎猛地做到地上,一手揉着胸前,嘀咕道:“妈呀,可吓死我了。这再不走,这心可都要跳出来了。”

    郑潜龙却似镇定,丝毫未动,那王飞虎却觉得奇怪,仰头瞧去,却见郑潜龙脸上抽搐着,忙叫道:“怎地?”

    “快,快拉我一把,我这腿可是抽筋儿了。”

    王飞虎伸手一拽,果然一拉便倒,郑潜龙一阵大呼小叫,就跟被砍了几刀一般。

    周家小姐长长出了口气,扭头去瞧陈瑞瑜,却见陈瑞瑜仍旧望着远去的烟尘出神,神色变幻几下,双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

    陈瑞瑜眼前似乎仍站着那穿着漂亮飞鱼服的锦衣卫以及有些怪异的东厂档头,这对锦衣卫、东厂的提防之心,这源头也不必多想,自与身世相关,眼下既然未曾想起,徒费心神而已。倒是这二人的出现,让陈瑞瑜想起那有名的九千岁,魏忠贤魏公公。

    天启三年(1623)十二月二十五日,魏忠贤以司礼监秉笔太监领东厂事。自此这位明末有名的宦官、“留名史册”的魏公公,开始涉及朝政,利用东厂、锦衣卫的特殊职能,大肆扩展势力,打击异己。若说庵党之疯狂,那么此时便是这疯狂开始之前的那一刻。

    那个汪文言......也是活该倒霉,被魏忠贤惦记上了,自然没什么好收场的。说起来也怪其自己,这在朝臣之中、党派之间游刃,谋富贵自然得逞一时,却没瞧见这东风、西风可是轮流转的,这自个儿跑到风口浪尖上,也算是“游刃有余”的本事吧!

    陈瑞瑜记得,这魏忠贤的爪牙,所谓“五彪”: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可都是锦衣卫出来的人物。那田尔耕以祖荫积官至左都督,掌管锦衣卫事;徐显纯乃是驸马都尉许从诚之孙,略晓文墨,还是个武进士出身,擢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这些人无不是京城里的显贵人物,原本官名不显,可跟了魏公公,便也就“扬名”天下,自然,即是如此名气,待崇祯继位,这几人也便“永随”魏公公去了。这“富贵”二字,可当真难料。

    适才这二人,瞧上去官职并不大,不知在锦衣卫、东厂里是个什么位置,但那两双透着锐利的眼睛,却是令陈瑞瑜记忆深刻,且更生警惕。陈瑞瑜原以为锦衣卫不过是一帮仗势欺人之辈,若不是魏忠贤撑腰,可没什么本事。可适才一见,却完全改观。这二人还仅是个小人物,却已透着不凡,那锦衣卫、东厂里还有多少“能人”?

    按着史籍里的记载,对锦衣卫几乎没有一句好评,自然不会记录多少“功绩”,若只看这些,那锦衣卫便是一群“酒囊饭袋”,除了害人谋财,毫无用处。但这锦衣卫可是由太祖皇帝朱元璋所设,最初为“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前身为“御用拱卫司”以及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时改制之“仪鸾司”与二年(公元1369年)时改制之“大内亲军都督府”。

    太祖皇帝朱元璋是何等人物?亲设的锦衣卫岂能是混日子的所在?

    此时陈瑞瑜倒相信后世电影里那些高来高去、武功高强的杜撰,才是真正的皇家“亲军”的模样。

    只是,适才虽说是一场虚惊,可这位周家独女,当真让人刮目相看。且不说这应对如何,瞧适才的模样,与那徐爷熟识,且到了“话家常”的程度,不知这周家与锦衣卫关系到了什么程度?

    陈瑞瑜又有些暗自叹气,这遇到的人,可都没一个是简单的。难道就不能远离这些朝堂之上的纷争?未必这京城周遭几十里,这会儿按说也靠近通州了吧?却还是遇到这般人物。天知道那锦衣卫的徐爷与东厂的档头二人是个什么背景之人,该不会是什么“五彪”“五虎”之下的得力干将吧?陈瑞瑜心里本能的抗拒,凡是与这些沾了边的,可都是麻烦之处。

    一瞬间,陈瑞瑜真起了一走了之的想法。

    不过,瞧了瞧那边地上坐着的一虎一龙,又瞧了瞧正暗地里瞧着自己的周家小姐,这心又犹豫起来。

    适才若是那边两个笨贼开口应对,陈瑞瑜敢断定这会儿自己几人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那二人见了人影便跑,还真是“官兵捉贼”一般,想必这两个笨贼自个儿心虚,竟连面也不敢照。当然,若是自己开口,按自己适才的状态,怕是......就算夺得马匹,自己身后也正跟着几十个骑兵,适才也没看清是否携带弓箭,甚至......火器,那结果可就......

    想到这里,陈瑞瑜又撇了眼周家小姐。这女子当真不可貌相,这前后的一番言谈举止,哪儿还想庙里那个只知哭泣的弱女子?唉,不管怎么说,适才也算是......就算不是救,也是对自己帮了不少。

    陈瑞瑜本不想与周家再有什么瓜葛,那边锦衣卫的阴影可着实不小,但眼下,总不能就这么走了?那一虎一龙瞧着笨,可焉知不是装的?若是再有意外,那周家小姐再精明,也挡不得两个莽汉四只手。想着自己本也无处可去,陈瑞瑜再一次心软,这一趟,如论如何也得走完。

    陈瑞瑜试探着问道:“周.....周家小姐?”

    周家小姐一顿,大概被这个新称呼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稍停一下,才低声道:“小女子姓周......”又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闺名,大概是被陈瑞瑜那句“小姐”所提醒的。

    “适才没有对公子言明,请公子勿怪。”

    “那倒是......”陈瑞瑜道:“我也不是什么公子,姓陈......”

    这近乎客套话,陈瑞瑜顺口而出,倒也是没有说出全名。

    周家小姐似乎并不在乎,反而十分理解似的,立时便改了口,低声道:“原来是陈家大哥。”

    陈瑞瑜嘴角动了动,忍了忍,才道:“适才那人......”

    周家小姐笑了笑,用眼角瞟了一眼,道:“那位徐爷,叫徐维宗,祖上有个锦衣卫总旗的名头,去年才落到他头上,也不知领着什么差使,常在这一方行走,家父倒是知道的多些。旁边那位,想必是叫聂景朝的,是徐爷的至交好友......徐爷是这般说的,小女子仅是听闻。”

    陈瑞瑜微微点头,没有再问。

    “余下的那些军爷,都是京城里巡捕营的。那徐爷与聂爷常领着在此巡视,就如适才一般,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

    “巡捕营的?”陈瑞瑜问道:“此地距京城也有三、四十里了吧?怎地巡捕营的会管到这里来?”

    周家小姐不妨这么一问,抬眼瞧了瞧陈瑞瑜,低声道:“陈大哥原来不在京城住啊......这京城里的五城兵马司,原是要出城管事的。这边属东城兵马司管辖,这巡查......是常事,隔上三五日,便有这么一回。”

    周家小姐的意思,是听出来陈瑞瑜并非京城人氏。那陈瑞瑜却是想的,这本说要距京城远一些,倒没料到这京城里的衙门还能管这么远,这不是说,还得再走远一些?再一想,真要说避开何家那边的人......那何家老爷何正彦可身子啊顺天府,未必要离开顺天府的地界?那还得走多远?自己身上就这么点银子,如今又有了马,倒是可以走的远远的。只是,适才这拨巡查的锦衣卫、东厂、巡捕营军士“联合”小队,也不知有多少......

    “此去通州,是否都是这般?”陈瑞瑜不查,下意识地便将这话问出了口。

    周家小姐惊讶的望着陈瑞瑜,低声道:“官道上往来人马众多,那巡查军士自是不少......倒并非人人都查。”

    陈瑞瑜不用再问,似自己这般独身一人上路,自然是显眼的,若走官道,盘查那是定然。

    陈瑞瑜皱眉片刻,却忽地笑起来。

    自己到底在躲什么?躲何家?那何家真的要寻自己?还是躲锦衣卫、巡捕营?此时未免太过多疑了。走到哪儿,自己依旧是这个状况。除非......除非自己想起身世,回到那个真正的家中,才算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门行走。

    那周家小姐眼中,陈瑞瑜却是一副无奈的苦笑状。

    “陈大哥,”周家小姐轻声道:“若是......若有不便之处,也不必多虑,这一段路上自有小女子应对。家里......周家在此落籍已有百年,不敢说家境如何,这周遭几十里的人却都是晓得的。若再有......小女子出面,必不会为难。”

    陈瑞瑜一怔,旋即听出周家小姐维护之意。也不知这周家小姐将自己当成什么?难不成以为是适才那个巡捕营军官手里的海捕文书上画的江洋大盗?这可没法解释,连谢一声,似乎也是不妥。

    陈瑞瑜不言,那周家小姐又道:“出了前面谷口,便是官道,路上往来众多,不必担心。再行几里便到了通州。等到了家里,再想个稳妥办法,可好?”

    周家小姐一番轻言细语,陈瑞瑜始终不知如何应答。眼下这情形有些怪异,陈瑞瑜愿意是送周家小姐回家,周家小姐却怀着替陈瑞瑜掩饰的心思。

    不过,不论怎么说,都不能总站在此处。

    陈瑞瑜只好点点头,道:“走吧。”

    这两个字一出口,那边一虎一龙立时从地上跳起来,虎心也跳得稳当了,龙腿也顺畅了,忙着牵马扶鞍,真正是伺候着。

    出了谷口,果然便是宽敞的官道,紧挨着的便是运河。

    这咋一从无人的路上出来,陈瑞瑜着实暗地里吃惊,这道上的人流,还真配的上“如织”二字,一长串的驮队是一队紧跟着一队,骡马、大车已不算什么,居然还能见到骆驼。各式各样的牛车、马车、骡车沿着车辙缓缓前行,赶车人手里的鞭子不时的响起“劈啪”声。官道上不时有大队的卫所军丁往来,各式官差、役卒等要么纵马飞奔,要么便是一溜儿小跑......紧挨着的运河上,河面并不宽广,有的地方仅能容两船并行,却是从不见间断。

    陈瑞瑜心里还有些纳闷,那刘恩不是说还没开漕么?怎地这河上这么多船?

    周家小姐不紧不慢的在一旁走着,这幅情景早已见惯,人马再多也吸引不到她,倒是时时留意陈瑞瑜的神情。那一虎一龙走得.....大摇大摆,甚至还不时的吆喝着让路,嚷着别挡着我家小姐的道儿,真是尽了“家丁”的本份。

    行不到三里,那周家小姐忽地在路旁站下,举目向河中望去。

    河上正行着一艘船,约莫一百料大小的模样,船头上几个壮汉也正向岸上望来。

    周家小姐招了招手,那王飞虎立即上前,听了几句,便向河岸便跑去,在河边不知喊了几句什么,那船便靠了岸,几个壮汉急匆匆的跑过来。

    周家小姐一笑,对陈瑞瑜低声道:“陈大哥,这便上船吧。到了船上,便再无可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