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此去三万里
周玄站在大船的最高甲板上,眺望着远处的那一片红雾,谈不上怜悯,心情却颇为沉重。 “大人,那两人已经安顿好了。等您一离开我便会带着他们返回。”周玄身后,一个独眼上了甲板,远远地站定,朝着前者拜道。 周玄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在远处。 “大人,您确定无需下属一同前往?”沉默了一会,那名在鲟龙群攻击时身份剧变的刀疤大汉再次问道。 “不用了,我另有安排。”周玄道,“你将他们两个交给少城主便可。” 这里的少城主,是东鄱城的少城主,上官飞云。 而刀疤大汉,则是上官飞云派遣到周玄身边的护卫,在上官家能够排进前三的供奉。 “是。”刀疤大汉应,准备退下。 “麻烦你带给少城主一句,回去之后我在庄内请他饮酒。”刀疤大汉退到台阶处时,周玄的声音再度响起。 刀疤大汉闻言一滞,然后朝着周玄的背影深深一鞠,无声地退了下去。 周玄话中深意,他当然清楚。 所谓“庄内”,自然是龙泉山庄之内。他身为上官家地位不弱的供奉,知道周玄东临城封号供奉的身份,只不过,周玄这句话,却是用龙泉山庄供奉的身份说的。 上官飞云曾以其父亲东鄱城主的名义,给龙泉山庄送去了一份大礼。周玄此话,显然是代表龙泉山庄正式回礼。 他虽然只是龙泉山庄名义上的供奉,但现今整座东临城域,谁人不知,位于东鄱城郊外的那座龙泉山庄的靠山,是与圣子有着密切关系的东临城封号供奉玄阳大人? “是不是觉得我不好捉摸?”周玄收回远眺的目光,抬头看天空中的硕大玉盘,忽然说道。 他不是在自言自语,因为,至始至终,在他身边不远处的阴影中,都有人在。 这个人,虽然与刚才的那名刀疤大汉来自同一个地方,后者,却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木讷的何青松不知如何回应,便没有回应。 在周玄看来,他这是默认了。于是,他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他再度纵身一跃,直接跳下大湖,重重落在一艘木舟之上,将沉静许久的大船掀得起伏不止,朝冲天而起、吞没红雾的光柱掠去。 何青松紧紧跟上,月光下他一直微皱的眉宇这时看上去平了不少。 周玄的舟缓缓驶来,停在了光柱之前。 这个时候,光柱外面只有连碧雪和龙步咫几人,便是刚刚施法解开封印的赵玉勤和他的徒弟尹官平,也消失在光柱之内。 周玄将舟停在连碧雪旁边。 “龙掌事,你们先回船上,我待会便赶上去。”连碧雪看了周玄一眼,稍显放心,然后回身对龙步咫道。 龙步咫应下,与两人告别后,便领着余下几人往回行去。 龙泉山庄此次只是中间人,并不参与接下来之事。更何况,以现在的龙泉山庄,经不起任何损折,便是有心,也无力。 “雪姨,你不一起去?”龙步咫等人离开后,周玄疑惑地问。 毕竟,连碧雪应当与此事有着莫大关联,她居然不去,这不得不令周玄感到奇怪。 连碧雪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周玄,一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出声道:“你兴许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确实,与你所得到的情报吻合,只不过,其中之事,太过复杂,我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但是,你记住,此行,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切要特别当心皇甫琦三人,还有,没有什么是必得之物,不要罔顾性命。” 连碧雪说了这一大通之后,强硬要求周玄全部应下。 直到周玄认真地点头,她才继续说道:“我去龙泉山庄一趟之后,便会回到少主身边,你无需担心我们的事。” 嘱咐完后,连碧雪取出一个羊脂玉瓶,递给周玄后,解释道:“这里面是一瓶衍魂丹,算是我师门的隐秘,对神魂极有好处,切记不可露于人前。” “嗯。”周玄并未推辞,默默收好。 在连碧雪面前,他已无需任何拿捏,诚如赤子。 “好了,你去吧,万事小心。希望无需多久,我们又能见面。”连碧雪轻轻揽了一下周玄,然后道。 软玉扑香,周玄带着一抹臊意离开连碧雪的怀抱,对着后者绽露招牌式的温暖笑容,缓缓退着进入身后的光柱。 然后是不远处的何青松,紧随而入。 在他进入光柱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却是响起连碧雪森寒如冰雪的声音:“你若让他损了一根毛发,我也要让整座东鄱城主府翻转过来,再去揪你身后的主子出来。” “希望能来得及。”连碧雪看着逐渐黯淡下来的光柱喃喃自语,一边急切地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往来路而返。 …… 巍巍圣宫,坐落于圣山之巅,圣山之巨,直擎天际,云海之中,金顶如炬。 在圣宫深处,一扇九丈九之墨玉大门前,亭亭站着一个白袍少女。 少女盘髻,系玉海蚕丝,袍秀七头青鸾,手腕上戴着一串彩珠,彩珠在薄雾之中依旧闪烁着微光。仿佛它的光芒,并非来自日月灯火的折射,而是顾自生辉。 这个少女,不是圣子姜鱼鱼,又是何人! 她站在这座宫殿前已经有一刻钟了,里面的人还没有出来,这让她大为光火。 她是谁?可是堂堂圣子殿下。就算……就算里面是他的师尊,圣宫的二宫主,还有宫主百年来唯一的一名闭门弟子、圣宫的首席,那……又如何? “不就是年纪大呗。”圣子殿下姜鱼鱼忍不住撇嘴。 “咳咳,你说谁年纪大呢?”一个拄着拐杖的金发秃顶矮小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姜鱼鱼身后,干咳两声,憋着气说道。 这小老头比姜鱼鱼还要矮半个头,身穿金缕衣,眉须白如霜,双眸炯炯有神,如同昭日。 “咦,死猴子,别老是躲在身后吓人。”姜鱼鱼听到这声音,原本有些忐忑地转身,但是一见来人,立刻怒自心来,却是差点上了这装腔老家伙的当。 老人“嘎嘎”怪笑两声,听着像极了一只猴子,无怪乎姜鱼鱼会这般称他。 姜鱼鱼被这笑声惹得更加毛躁,她手腕上的彩珠,光芒骤间高涨。 眼看她就要抬手,老人所剩无几的毛发都惊得倒竖,像只猴子一般跳脚,一边喊停。
“停!停!停!”老人原本就显得红润的脸庞这个时候更是红得像是猴屁股,他连喊三个停之后,立刻说道:“你不想知道二宫主的回复了?” 彩珠的辉光应声收敛,姜鱼鱼往前一踏,在老人面前站住,一把拎起老人的耳朵,圆嘟嘟的娇颜满怒,恶狠狠地道:“快说。” 这样子,仿佛只要老人敢说个“不”字,姜鱼鱼就敢将他的耳朵扯下来。 哪怕,他只是一个传话人罢了。 忍着剧痛,老人从怀中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一块三指大小的青色玉石,送到了姜鱼鱼的面前。 愤怒的少女一见这块青石,立刻喜得忘记了愤怒,空出双手来将青石把玩了个遍。 小老人“嘶嘶”地抽了几口凉气,安抚好了通红的耳朵后,对着面前的小主子不敢有任何错漏增减地转述道:“此去三万里,虽是转瞬之事,却如生死之隔,你切好自为之。入圣一事,不可强求,以你的天赋,一切注定只在机缘。” 姜鱼鱼听完,朝着小老人郑重一拜,她拜的当然是她的师尊,拜后,在云雾之中,她远身后这座宫殿而去。 小老人看着姜鱼鱼有些落寞的身影,有些不忍。他看着姜鱼鱼长大,又怎么会在意她的任性。 这个天定就是圣宫下一代主人的少女,身上所背负的重担,已经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虽说她天赋异凛,将来的修为甚至远在三位宫主之上,却是奈何,所谓机缘,迟迟不知何在。 注视着姜鱼鱼的身影消失在雾中后,小老人才转身,朝着宫门深深一拜,然后退回殿前园中,化作一尊石像,任雾萦绕。 深宫之中,有两人坐在星空照耀的穹顶之下,一围棋桌前,正在对弈。 一个是看不清年纪的高大老者,一个是不到二十的负剑少年,两人一来一回,速度不知急徐。 “师叔,为何不告诉小鱼儿,她的机缘就是周玄。而不是她推演到的,在三外里之遥。”少年下了一子,轻蹙眉头,疑惑地问道。 高大老者的回子定在半空之中,迟迟没有落下,看来他是想着先回答自己这个小师侄的问题:“问你的师尊去。” 原来他并不想回答少年的问题。他是翻着白眼说话的,翻着翻着,他变成抬头仰望星空。 星河绚烂。 那里没有月,是一幅美得虚幻、美得令人窒息的星图。 “自古星河运转,皆有其轨迹,这为人做事啊,理应顺其自然。”老者忽然说道。 少年也抬起头,随着师叔仰望星空,听着师叔的大道至理,明心有悟。 “好了,该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听到师叔的催促,才从星空中回神过来,将心思放回棋盘。 少年看着棋盘,愈发觉得奇怪。仿佛,这棋盘,与刚才所见,截然不同了。问题是,这不同,与他师叔的最新落子,没有多大关系。 “啊!师叔。”少年恍然大悟,他抬头看着与自己对坐的老者,一脸不可思议地道,“你又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