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雨打芭蕉
悬立水中，一直未曾动过的独臂老者凝眸看着池底的少年，面色却看不出喜怒。 这一刀即便能发挥出他超越极限的力量，那又如何？ 蝼蚁再强，终究只是蝼蚁。 让不让少年出刀，与老者惧与不惧无关。这与他刚才御使青龙攻击少年时，最后一刻突然敛去九分力量时一样。 他扬手，如拂山镇海，暗流明涛涌动的池水瞬间平静下来，平静如同一开始。 水中翻滚不惜的天地元气骤然消散，蕴力刚抵巅峰的周玄道海也兀地一滞。 这一滞，不同与刚才的凝结，而是平静了下来。 如同这一池之水。 耀月上的天地元气迅速收敛，青色气柱也消散成池中水，空中风。 周玄愕然地抬头望向上面水域的独臂老者，此时他殷红的手臂已经恢复正常，苍白的小脸也平静下来。 他不知为何对方会突然停手。 害怕自己拔刀？显然不可能。 不管如何，凡事上岸再说。 周玄双脚一蹬，瞬间冲出水面，然后落在了水网密布的岸边。 退到里洞洞口外的雪怪，一见周玄活着上岸，有些萎靡的黑色皱褶巨脸立刻激动起来，但看到后者两手空空，又忍不住暴躁起来。 周玄几步退到雪怪面前，然后抬手拍了拍它的背，示意后者看向自己。 只见周玄用受伤不轻的右手抬起脱臼的左手，将双掌合十于胸前，闭起的嘴巴逐渐鼓起，然后张口一呼，包裹在青辉中的八颗黑色莲子便逐个飞出，落在周玄摊开合捧的双手上。 青辉散去，黑如珍珠的莲子立刻释放出一股宁心静气的气息，扑向两人。 仅仅一个呼吸过后，原本赤瞳暴躁的雪怪立刻安静下来，就连神情有些萎靡的周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唉，只拿到了八颗，剩下五颗，还有余下的怜花，都在水里面那人的手中。”周玄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摇头说道，“他果然厉害，我感觉他都没有真正动手，两次都留了我性命。” 这个时候，周玄再蠢，都应该猜得到那条青龙其实并非是力有不逮而被自己轰碎的。 雪怪一把将莲子都塞进口中，但并未急于炼化，应该是与周玄一样，暂时储于腹中。 它的脸上既欣喜又难过，它拍了拍周玄的肩膀，只不过力度太大，险些将身上伤势不小的周玄拍到了地上。 周玄一件雪怪大掌拍来，连忙扶起左手，朝着它的巨手迎去，只听得周玄闷哼一声，于此同时响起一声“咔嚓”，刚刚用青辉蒸干了全身的周玄痛苦得额头上被汗水再度沁湿。 “呼！”周玄动了动左肩，发现至少脱臼的肩膀归回原位，于是长长吁了口气。只不过，左肩的疼痛一消失，右臂上的痛感便蔓延开来。 周玄还没来得及骂娘，平静了好一会儿的水池再次波动起来。 “快跑！”周玄苍白的小脸一沉，边喊边侧身从雪怪旁边穿出，逃命般地直出洞外。 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雪怪脸上也升起了满满的恐惧，哪敢还留在自己家里，追着周玄的背影也逃了出去。 一人一兽，一个一边，躲在洞口外面，竖耳倾听了半天，这一次居然没有听到多少动静。 至于那位独臂老者的气息，也未曾散发出来。 “难道他又入定了？”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有些按耐不住的周玄朝着洞口另一边的雪怪小声问。 雪怪眨了眨眼睛，果断摇头。 不是说“应该不是”，而是表明：我不知道。 周玄气馁的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双尾白狐在这里，他肯定不用这么痛苦。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莲花河余下的莲子和偷回来，如果听见我说‘逃’，你立马就跑，懂了吗？”周玄就地翻滚，滚到雪怪那一边，这般说道，似乎为了让后者乖乖照做，他又补充了一句，“水里的那个人身受重伤，肯定是冲着这些莲子来的，那五颗莲子未必能让他伤势痊愈，所以，他很可能会夺走你身上的八颗莲子。” 雪怪闻言，吓得将巨大的朝天鼻张得更大，如同两个黑黢黢的洞口。果然，它拼命地点起了脑袋。只不过，看向周玄的目光里，满满是不舍。 就像是在看一个决议赴死之人一样。 周玄没好气瞪了它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然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冲散胸中压抑，站在了洞口前面。 刚刚往洞口跨了一步，周玄忽然又回过头来，很阳光地笑了起来，笑弯了漂亮的眸子，他突然问道：“我叫周玄，你呢？” 雪怪抓了抓脑袋，一脸的不甚清楚。 “那你以后就叫天山吧？天山雪怪，多霸气！”周玄道。 雪怪想也不想，立刻点头，它似乎也觉得这名字很霸气。 周玄举手拍了拍它的背，然后朝洞里走去。 他在外面洞xue先寻了个角落盘腿坐下，取出两个玉瓶，紫玉瓶里装着的自然是可迅速以恢复神元力量的仙液，另外一个翠玉瓶，周玄取自城主府藏丹阁，里面装的是复元丹。 复元丹，服之可以快速恢复体力。当日吕仲虞从柳绿萝手中强要此丹时，周玄便隐隐猜测到有这种作用的丹药存在。除了逆天的仙液外，它也就成了实力低微的周玄的另一大保命法宝。 两股暖流分别从体内和脑海中缓缓流溢，这一次，周玄没有时间入定，以恢复全部精力。 不过依靠两大仙药的辅助，半刻钟光景，他的状态便恢复了大半。 至少有逃跑的力量了。周玄喃喃自嘲。 他深深地呼吸一口，压下心中悸意，起身，左手扶在青霜上，出了角落，脚下无声地朝着里面走去。 洞xue深处的动荡已经平息，周玄唯能听到水滴滴入池里的空音，比起第一次听时，这声音要疾上许多。有些儿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味道。 像下在洞xue深处的雨。 如果一个多月前，在东临城长街，他看到姜鱼鱼的弹雨为器，三个月前，看过东临山顶雪线处的那场冰晶骤雨，或者听过二十年前东临城主府内外，当时尚未成为东临城大供奉的裘千山突然出现时，御雨破千甲的传说，那么，他一定会更加警惕。 雨，亦是杀人器。 洞xue深处忽然涌出一阵疾风。 风中夹杂着浓郁的天地气息，隐隐有凝风成罡之意。 周玄疾速运转道海，体内青辉源源不断涌出，布于周身，前进中抵挡住这一波罡风。 罡风骤然犀利起来，凝做更具杀伤力的风刃，如同千万把刀先后挥来。 周玄伏在青霜上的左手一振，鞘中寒气于刀柄上凝做青旋，青辉缠绕下的青霜发出了尖锐的震颤之音。 青辉顺着周玄的左手不断灌入只是普通兵器的刀鞘中，聚在短刀的刀尖上。 周玄尾指轻弹刀镡，青霜炸响，如若惊雷。 短刀自鞘中呼啸飞出，于主人身前划出一个半弧，刀尖轻颤，以一刀之力，破开凛冽的千万刀气，直抵洞xue深处。 周玄脚尖踏起一朵泥蓬，身如青光流影，追着青霜而去。 前有飞刀开路，风刃自无从近身。不过几个跨步，周玄便穿过两个洞xue间的门廓。 身上青辉萦绕的周玄，只觉脸上一凉，不知从何飘来的水滴，轻轻打在了他有些苍白的脸颊上。 有雨横飞。 从洞顶上滴落的水珠，闪烁着朦朦辉光，一滴、两滴、百滴、千滴地朝闯入者扑了过去。 雨可破甲，亦能穿辉。 雨水打在周玄的身上，打得青光炸散，这每一滴水的威力，竟皆可比吕仲虞的一指轻弹。 周玄脸上震骇，扛着疯狂雨滴的轰击，硬是伸手收回余劲已失的青霜，方才急退。 然而雨有千万，可退却不可避。虽有青霜在手，没有池水为介的周玄，已经无从凝出霜壁，抵挡雨水的攻击。 他只能一边斩落袭向要害的雨滴，一边以青辉及身体硬抗。 每一滴雨水砸在身上，周玄便觉道海一阵波澜。仿佛有强者以一拳之劲，隔山震海。 一退，再退，周玄很快退到墙边。雨滴轰击在石壁上，打出千苍百孔，尘埃漫天。 被遮蔽于尘埃中的周玄双臂抱于胸前，迅速变得赤红。 天地元气游走皮肤之下，诡异的小周天如绘图腾，将雨水的力量隔绝于外。 千拳万拳仿佛砸在了金刚山上，余劲再不能穿透以震动大海。 横飞的雨水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方才落下帷幕。 尘埃散去时，周玄身后的石壁已经被砸进七寸，可见雨水之劲道，威威几何！ 哪怕以地藏龙象拳之力护体，周玄也经受不住这般狂轰乱炸，喉间又有腥意上涌。千锤万锤落不尽，便是金刚山，也需脱层皮。 “听说当年赵龙象遗下了半部两甲子无人敢修炼的拳谱，老夫还曾懊悔，兴许再无与继承他最强大功法的传人交手的机会。今日倒是有幸，在你这个小娃娃身上看到了这诡邪拳法，果然有半分当年赵龙象一力挡万军时的意思。” 一个嘶哑的苍老声音忽然传入周玄耳中，竟是池中之人，终于上得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