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池中人
雪怪将家安在距离山顶约五十丈的面阳位置，洞xue里干燥洁净，这倒是出乎周玄的意料。 洞xue深处，还有一洞，洞壁点缀着几颗月光石，不明也不暗。这个内洞被一个偌大的幽深水池占据了大半，水滴从倒挂于洞顶的钟乳石上缓缓滴下，声音空灵。 雪怪背对着周玄一屁股坐在离池边丈外的位置，神情畏惧又黯然地看着水池发呆。 周玄站在它身后侧不远处，顺着后者的目光望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水池中央，孤零零地长着一朵莲花，莲生十三瓣，瓣瓣白如初雪，莲蓬翠绿，莹莹若宝石。莲上隐隐有青白双色光辉交错辉映。 “碧玉雪莲花！”周玄惊叹一句，眸中的炙热简直能将水池蒸干。 采药十年的周玄，可谓对灵药品种如数家珍，他见过、采过的灵药不知多少，单单送给陆晨儿的，已不下百朵。但真正让他这般失态的灵药，可不多见。 碧玉雪莲花，十三年生根，十三年发芽，十三年结蕾，花瓣十三年长一片，花开九瓣后生莲蓬，莲蓬十三年结一籽，结十三籽后莲蓬会化作碧玉，表示花盛籽熟。此间需经历三百余年。 碧玉雪莲的莲子具有极佳的清心祛毒、疗愈重伤的奇效，据说以之炼成的仙丹，能够将一只脚已经跨入地狱之门的人救活！ 周玄若是能够服下这十三颗莲子，就是整天睡觉，都能让自己渡过空明，直接入幻。 看这朵碧玉雪莲的模样，显然到了花熟籽落的时候，雪怪无论如何都应该极为兴奋才对。以周玄的经验判断，雪怪此时正处正破魔晋阶的重要关头，只要服下莲子，它晋阶下一重妖兽境界，当十拿九稳。 妖兽的晋级体系与人类大不相同，晋阶既是成长，大概分为幼体期、成长期、完全体期。完全体亦即人类普遍所称的成年体。种类不同的妖兽各个时期的实力皆不相同，有些种类的幼体期妖兽，能轻易杀死其他种类的成年妖兽，反之，亦然。 若与人类修行者对比，实力强大的成年体妖兽，甚至可以诛杀圣师！ 这只形似天山雪怪的妖兽，此时应当是处于成长期的巅峰时期。 似乎感受到周玄的目光，雪怪脸上表情更加哀戚。 氛围的变化，让周玄立刻回过神来，他干咳一声，脸色一正，想要表明自己可不是那些夺人所好的卑鄙之徒。 “你带我来这里，是否需要我的帮助？”周玄来到雪怪的身边，壮起胆子拍了拍它的肩膀，语气柔和地问道。 雪怪扭过头来，哪怕它躬着身子坐在地上，目光依旧与周玄相平。 它看了周玄许久，似乎从后者认真的表情中读懂了其心思，于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额，说……”周玄刚开口，便反应过来对方并不会说话，于是改口道，“怎么回事？” 雪怪再次畏惧地看了水池一眼，一只手指着水池，另一只手捏起自己的朝天大鼻孔，双颊鼓起，张嘴做深呼吸状。 “你是说……水下？”周玄研究了半天，在对方愈发焦急的目光中不是很确定地道。 雪怪露出了进洞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虽说这笑容还是惨不忍睹，它拼命点头，看向周玄的目光里满满是激动。 周玄无奈地翻了翻白眼，示意它继续“说”下去。 雪怪将左边胳膊藏到背后，然后用另一只手在周玄和它空荡荡的左边身体来回比划。 “我？没有手？”周玄继续猜测，猜到一半，脸色忽然大变，他往后跳出两丈远，一脸狐疑加警惕地看着雪怪，半天才道，“你要我没有左手？不对，你想要我的手？” 雪怪闻言，忍不住也翻了个白眼，然后拼命摇起脑袋。 周玄大大地松了口气。 “啊！我明白了，你是说，有一个没有左手的人类？”周玄重新猜测，这次总算抓住了真相，他脸上骇色比起刚才还要浓重，他失声道，“水下有一个独臂人？” 雪怪蹭地站了起来，一脸兴奋地张开双臂朝周玄扑来。 周玄巧妙躲开，他可不想接受这么个庞然大物的热拥。 待雪怪平静下来后，周玄才继续问道：“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是什么人？”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也在这种地方。 雪怪摇头。 “他在水里多久了？” 雪怪想了一会，然后竖起三根手指。 “三天？三旬？三个月还是……” 周玄话未说完，雪怪便开始点头。 “嗯，三个月。那他有没有出来过？” 雪怪摇头。 “你确定他没死？” 回应周玄的依旧是摇头。 “他怎么进来的？你怎么不拦住他？” 雪怪指了指洞口，然后摇头摆手，一脸畏惧。 前面的动作意思是那人是从洞口进来的——“废话！”周玄忍不住怒道。后面的动作加表情则是表示它害怕那个独臂人。 “你要我怎么帮你？打跑他？你打不过他，我也打不过。”周玄边说边摇头。 雪怪也摇头，它指了指水池，然后手臂前后乱扒拉，模样像是在游水。 “你自己怎么不下去？”周玄觉得他都要将眼珠子翻出来了。 雪怪又指了指水池，然后继续一脸畏惧。 “你怕？怕他还是怕水？” 雪怪想了想，再度拼命点头再点头。 意思应该是都怕。 周玄叹了口气，伸手揉着两边太阳xue。 雪怪看到周玄神情，若有所思地跟着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朝外边洞xue走去。 周玄并没有感受到水下有气息存在，哪怕站在池边，也望不穿池水，看不清底下到底是何人，更不知他的实力如何。 要取池中雪莲，无非水上水下两条路径，周玄潜水自然不是问题，若是踏水而行，将会与他在山脚瀑布寒潭时一样，一步一奔雷，动静太大。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水底之人引到岸上来，由雪怪牵制住，然后自己迅速上池采莲。当然，前提是对方实力不会太过恐怖，类似一巴掌就能拍翻他们一人一兽的那种。 不过，从雪怪脸上的畏惧神色来看，这种前提很大可能并不存在。 周玄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不掺和此事，碧玉雪莲浑身是宝，但对于只为破除魔障的妖兽来说，除了十三颗莲子之外，余下的莲蓬、莲瓣乃至根茎，都是无用之物。 拥有青阳丹的周玄，对莲子并非志在必得，君子不夺人所好不是原因，而是他未必抢得过雪怪。他的兴趣在雪莲的余下之物。 ****合作，各取所需。 而且，只要帮助雪怪夺回这棵碧玉雪莲，他就不怕从前者手里挖不出几块宝贝来。 让周玄窃喜的是，无需他张口要，雪怪已经抱着一大堆的天材地宝蹑手蹑脚地从外边再度进来。 周玄一脸愤怒地瞪了眼将宝贝们一骨碌都放在了他的脚边的雪怪，意思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然后他连忙趴在地上翻找起来。 凤眼根、惊邪木、复生草、火蛇果…… “都是大补之物啊，你小子真懂得吃。”周玄双眼作铜钱状，嘴角流着哈拉，“咦，这怎么回事？” 正陷入兴奋中的周玄发现一地的灵药忽然被青光包裹，飞过他的头顶，如游蛇般窜入了水池中。 “哇！靠！”周玄看着地上稀稀落落的几块地宝，暴跳如雷。 池中之人不知使了什么道术竟然抢了地上所有的灵药，周玄哪里还顾得忌惮，抓起一块石头就朝灵药入水的地方砸去。 石头摇曳着青色光尾，撞入水中，轰得半个水池波浪滔天。 然后，石沉水中，没有然后…… 飞起的池水簌簌落下，洒得碧玉雪莲上的青白双色光辉愈发浓郁。 空气中传来一阵天地气息的轻微动荡。 并非源自池中，而是池上的碧玉雪莲。 十三片白色莲瓣微微颤栗，碧玉莲蓬上青光大盛。 花盛籽熟！ 周玄与雪怪对视一眼，口中低喝一声糟糕，再也管顾不得池中危险，解下背上包袱丢给雪怪，倏地脚下一拧，身影掠上水池，脚下踏雷，直奔准备落籽的碧玉雪莲。 雪怪也一脸紧张，第一次鼓起勇气跑到池边，大脚踩得池水动荡不说，就连整个洞xue都震动不已。 池中之人估计早就知道这一人一兽的计划，刚才出手夺了灵药，兴许就是警告。既然如此，它便要将他引出水面，拼着落水也要为周玄争取时间。 可是这水啊，水啊，看着它在那里翻滚咱咋就觉得头晕呢？ 池边的雪怪顾自头晕，池上周玄却倏觉体内道海一滞，周身青辉瞬间散逸，水中更似生出千百只手，将他拉了下去。 没有天地元气护体，便意味着在水下不能呼吸。 周玄拼命挣扎，想要冒出水面，却被不知何来的无形之手愈缚愈紧，不多时更是攀上他的脖子，死死掐住他的喉咙。 口中憋气已到极限的周玄再次试图运转道海，奈何平时潮涌不息的道海仿佛凝固一般，如何也转动不了。 他挣扎的身体终究还是逐渐停滞下来，双眸亦开始涣散。 想必周玄如何也想不到，他这一世会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淹死。 可他，还不想死。 于是，凝结的道海之上的皓白珠子，代替道海缓缓运转起来。 白色光辉汩汩流出，将封印住道海的力量冲散，青色光辉夹杂着几缕白光，渗出周玄的肌肤，将池水，乃至那无形之手，皆隔绝于外。 险些丧失意识的周玄被脑海被白光一冲，立刻清醒过来，哪怕这时已不用鼻口呼吸，他依旧张大了嘴巴，拼命地喘起了粗气。 似乎有一声轻咦穿过池水，直入周玄的脑海。 旋即，周玄便觉有两道磅礴的气息朝着自己压迫而来。 周玄只觉身体再次一滞。 这是被强者气息锁定的反应，数月前东临城酒楼里，周玄便曾感受过，只不过，这一次，气息中蕴含的恐怖力量，比起灰袍的徐老家主，不知要强盛几何！ 如此强大的气息，周玄只感受过一次。 ——东临城雨中长街，当那一道紫色雷霆落下时，笼罩于整条长街上的气息。 周玄再度凝起的眸子抬头望去，脸上骇然之色大起！ 距离他现在的位置不过三丈的水中，悬立着一个上身****、浑身枯如槁木的灰发老者，老者不仅没有左臂，连整个左肩都消失不见，如同被恶蛟一口噬掉。参差的创口处甚至能够看到那颗与他的面容一样苍老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一条辉光黯淡的三丈青龙从他的独臂虬爪上冒出，盘绕于身，威压凛凛。 老者深邃如两口古井的目光落在周玄身上，仿佛洞穿了后者的身体，直抵他的灵魂！ 老者沟壑纵横的苍白色脸上忽然绽开笑颜，如同水中盛放的千年菊。 菊开，盘龙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