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往事如烟
东临城,某街边。 今天忽然摆了一个算命的摊位。旧桌旧凳破烂幡旗。 幡旗上书:知天下事,看一切人。 桌后坐着的是一个红发扎辫、面色红润的老者,看不出年纪。 老者手里攥着二两银子,看着渐渐远去的年轻身影,夕阳下那一副百翎甲熠熠生辉。 这时,一只不知从何处来的红嘴小鸡儿落在了旧桌子上。可笑的是这只身无三根毛的小鸡儿那高傲的表情,便是让俯首看它的老头儿都只能见到它的两只鼻孔。 “如何了?”红发老头对此似乎早已习惯,并不以为意,而是笑问。 小鸡儿愤怒地看了老头一眼,不用开口便知它在说什么。 “哈,余下五柱既都种下,明天,我们就登门去访那位老朋友吧。”红发老头起身,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摸了摸小鸡儿的脑袋,取下腰间仿佛酒水无穷无尽的酒壶灌了好几口。 他长袖一拂,旧桌旧凳,还有那张破烂幡旗,他应该借以营生的小摊子,立刻消杳无踪。 如同从未曾存在一般。 …… 黄昏,道学。 下课后的道学显得冷清,院中唯有一只大黄牛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驱赶牛虻。 一名背负古朴长剑的青衣剑士敲了敲敞开的院门后,方才走进来。 此人,赫然是当日与王大雷交手又把酒而谈的吴小鹤。 “老黄啊老黄,你也老了。”吴小鹤似乎与院中大黄牛是老熟识,凑过去拍了拍它的背,感叹道。 大黄牛歪过头去斜睨了吴小鹤一眼,似乎不满这个老熟识的感慨。 可能听到了门口并不重的敲门声,一个头发灰白,头盘道髻的老者踱着步子出得屋来,看到来人,眼底闪过一抹隐晦光芒。 老者正是道学的道师,周玄口中的沽名钓誉的老头。 吴小鹤笑笑,并不十分在意老者的反应,右手一招,将院门关了起来,然后直接朝后院走去。 老道师紧随而往。 两人在后院的书房里坐下。 “冯叔,这些年辛苦你了。”坐在正位上的吴小鹤率先开口,语气颇为亲切。 “不敢当。”冯道师冷冷应道。 “唉,十年了,您还在生我的气。”吴小鹤苦涩叹道。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冯道师丝毫不给这位上面来人面子。 “我想去jiejie坟前拜祭,可以吗?”沉默了许久,吴小鹤轻声问道。 “休想!”冯道师拍案而起,怒看吴小鹤,“只要老头活着一天,你休想靠近小姐坟前一步。除非,你把我也杀了,就像当初你害死小姐时一样!” 吴小鹤怔怔地看着案前愤怒的老者,心中的刺痛,令他面色都扭曲起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胸中郁结驱散,然后站起身,在桌案上轻轻放下一块半圆形的祥云玉佩,直到出了书房门口,才说:“这半块玉佩是他离开时给我的,本来是要交给jiejie,你就跟他说是他母亲留下的吧。” 冯道师颤抖着苍老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祥云玉佩,霎那间老泪纵横。 …… 浅夜。 坐在周玄经常光顾的那家酒楼里的吴可卿,默默地喝着壶中黄酿。那****没有下手杀周玄,并非因为“任务”,也非是想起那个与后者极像的人。他只不过是不想让周玄死得这么痛快罢了。 十七年时光悄然逝去,在出世修行的人看来,亦不过是眨眼之间。他出世亦已十载,而十七年前的某一天,他被勒令坐在不远处,看着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在潭前比试,山泉淙淙,山风簌簌,山野谙谙,他忽然间看懂了比试双方的两式绝技,两指衔剑开天,一掌拂山镇海。 自此以后,在那三座山上,年仅五岁的吴可卿就成了最年轻的外姓弟子。 只是在那一天的黄昏,他那位生得极美的大师父,带着姿色凡凡的未婚妻子,也就是那个将自己从狼堆里救回来的年轻女子,杀下了山去,而他的二师父,站在两人的身后,凭一人之力拦下了三座大山。 吴可卿颤抖着瘦小的身体,亦坚定地站在二师父的的身旁。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下山的两人要丢下他们师徒离开。 那日以后,师徒俩一起被禁在后山足足七年。七年后,十二岁的吴可卿已经辟谷修行,而他的二师父强行出关,也丢下他下山去了。二师父说要去保护那个女子,让他好好修行,等到出关之后,他要去保护那个女子和他大师父的孩子。因为那是他的弟弟。 弟弟?吴可卿笑了,那谁来保护我?他笑得很狰狞,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二师父久久地看着他,最后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后山。 前者离开后,吴可卿一拳砸在了嶙峋的山壁上,鲜血不多时便染出了一块偌大血斑,这就是他无声的誓言。他会好好修行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十年如一日,吴可卿苦练那两指一掌,凭着出众的悟性与坚韧毅力,一只脚踏入了大仙师境的最后一重境界。距离他的两位师父,也仅仅是一脚之差。出了后山,他很快就成了三座山上的首徒。 此次下山,他带着任务而来,任务自然是与他的“弟弟”周玄有关。 他现在的挂名师尊,山上的第一人,要他带周玄回去。 “回”这个字意味很多。即是指周玄是山上之人,又是在表明,周玄必须完好无损地回去。 哪怕在他害死了那个女子之后么? 那个女子不仅是他吴可卿的养母,更是这位第一人的女儿,他就不恨他么? 真是可笑! 吴可卿捏碎手中酒杯,瓷渣刺得他没有元气萦绕的手指鲜血直流。 一名面色清朗的青衣剑士不请自来,在他面前坐下。 吴可卿见到来人,心中一沉。他将受伤的手拢回衣袖,用另一只手重新取了一个酒杯,又伸手去拿酒壶。 然而中年剑士却先他一步,夺过了酒壶。他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东临黄酿,虽无青江蒸酒那般烈辣,但酒味醇厚,确实适合这里的天气。”青衣剑士说着,又饮了一杯。只是手中酒壶未曾放下。 吴可卿微微皱眉,似乎对来人霸占酒壶感到不满。于是他伸手去夺,只是好几个回合,都未能夺回。 青衣剑士看着年轻人愠怒的表情,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夹杂着nongnong的苦涩意味,有追忆,亦有懊悔。 吴可卿趁着对方晃神之际,终于夺回了酒壶,自顾斟饮起来。 沉默持续不久,还是青衣剑士率先开口,这一次,他不在自言自语,而是对吴可卿说道:“前不久我看到你二师父了,他知道是你来此,似乎挺开心。” “哼,他那是老糊涂了。保护了他十年,明知将会死在我手中,还这么开心。”吴可卿语气冰冷地道。 “是啊!”青衣剑士叹道,表示认同对方的话,“不然,他又怎么会一人上山去呢。” 吴可卿闻言,举杯的手一颤,但并未说话。 “他还说,今后,就剩你们兄弟俩了,你是兄长,要好生照顾弟弟。”青衣剑士又夺过酒壶,给斟满金澄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说道。 吴可卿面无表情地听着青衣剑士说完后,放了酒钱,便起身大步离开。
一如当日清江湾畔小镇,王大雷离开时模样。 “听说城主府内山中藏有一颗圣元丹,以你现在的实力,炼化它便能突破到我们这个境界,你梦寐以求的境界。”青衣剑士用唯有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吴可卿能够听到的声音说。待后者一步不停地出出得门去时,他头也不回地大声道,“明天,是个好日子。” 这句话,当然也是这位名叫吴小鹤的中年青衣剑士说与他的外甥吴可卿听的。 …… 夜深人静。 晨儿家小院。 云媚抱着双尾白狐坐在屋檐上,望着天空的月发呆。 同时也是在注视院子周遭的一举一动。 晨儿少主要入道,在她看来,铁定比院中那个名叫周玄的可恶臭小鬼要强多了。 说什么自己是一入道便直跨两境? 嘁!华族修行者的入道三境,黄口小儿都知道就是鸡肋,还敌不过她一拳。 想必这个臭小鬼还不知道少主的能力,自以为对少主是无所不知,白痴! 院中正忙活着晨儿入道一事的周玄哪知道屋檐上的云媚正在暗暗腹诽自己。他让陆晨儿在院中盘腿坐下,自己则回忆着入道时他大王叔所授。 “天地元气存在于天地之间……修行一道,便是以念意感受天地元气之所在,动用念意之力化天地元气为己用……你可以把天地元气想象为轻拂的风,潜肤的雨,顺风势而呼吸,觉雨沁则灵明,闭眼慧心,凝神聚气。” 周玄口中朗朗而言,试图将陆晨儿带入那入道时的玄奥之境。 空气中突然传出一阵剧烈动荡! 但这不是天地元气的震动。 一股意味难明的气息忽然自闭目盘腿而坐于小院中的陆晨儿体内涌出。 不知其所疾,亦不知其所缓。 时空如若凝滞,院中周玄,屋顶云媚,皆不能动,不能闻。 晴朗的夜空忽然雷声阵阵,不知缘何而起的雷霆滚滚而来。 轰隆! 无声巨雷自无虚之境无穷无尽落下。 这一声巨响,震荡于陆晨儿的脑海之中。 这无色雷霆,轰落在她天灵盖之上。 莽莽气息自陆晨儿体内冲天而起,红色光柱瞬间将无色雷霆吞没,直冲降下雷霆的无虚之境。 眉头轻蹙的陆晨儿一双丹凤眸忽地睁开,仰天看去,穿透了那无虚之境,直抵雷霆降下之地。 这一双眸,穿透了虚无,亦穿透了时空。 无数信息在无虚尽头的愤怒中疯狂涌入陆晨儿的脑海,被脑海深处的那一颗红色珍珠吞噬殆尽。 无虚尽头传出一声咆哮,比起滚滚天雷更令整座大地战栗。 陆晨儿勾起一抹笑颜,nongnong的讥诮却掩盖不住她笑容里绽放出来的百媚千娇,嫣然一笑百花迟。 这一笑,夜空色变。 雨水倏地落了下来,淅淅沥沥。 今夜无人知道漫空云雨从何而来。 冰凉的雨水将周玄从不知缘何而起的失神中惊醒过来。他望着背对着自己站起身来的那一道笼罩于淡淡青辉中的曼妙身影,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