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登门
王家。 书房。 王守业坐在桌前,就着灯光,一页一页地,熬夜翻着账本。 账本很多很厚,装着整整一个大木箱。 里面是过去五年内王家一应收支的账本,包括各处产业、私盐、乃至于海货。 他的左手边,是几本花名册,上面记载着整个王家所有下人的契,以及亲属关系。 王家上下光是签了契,卖为奴的下人,包括门房、丫鬟、嬷嬷、打手、花匠、裁缝、厨子、车夫和各种杂役,接近三百号人。 这名册上有记载着他们原本的份、籍贯,以及进入王家的年月。 王守业打算从账本和花名册上下点工夫。 清查王家内部可能存在的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守业打算先从账本和花名册着手调查。 “真不愧是做老了账的账房,这些账目粗看下来还真是滴水不漏。” 王守业又翻了一册账本,哼了一声,将这一册单独拎出来,贴上标注。 靠他一人看完这一大箱账本,怕是要花个几个月,他哪里有这功夫? “谁家掌柜不做假账?越是没有问题的账目,越是有问题。虽然这话有失偏颇,可却是道出了人心。” 王守业继承家业以来,时尚浅,底下人阳奉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为这个,他自己下了苦力气,特意找了附近有名的铁算盘,奉上重金,学了账目,对这里头的各种规矩漏洞都是门清。 让他自己来做假账,未必能做得多么细致,可至少这些普通的账房先生,想糊弄他就不太容易了。 “赶明儿再雇一批账房,也不干别的,就给我拿着算盘,花上一个月,反复核算这些账目。” 让王守业自己来一一核算账目明细,揪出耗子,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他还有别的事。 “来人,备车!” 喊了一声,书房外候着的小丫鬟甜甜地应了一声,就下去叫人。 书房分内外间,都有铺,外间是留给负责守夜的丫鬟睡下的。 不光是书房,即便是主家卧室,外间也都有厢房留给守夜的丫鬟嬷嬷。 王守业最近几天都宿在书房这里,他的贴丫鬟自然也要跟来书房。 除了大丫鬟桃之外,还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都是属于王守业的贴丫鬟,当然也是备选的侍妾,未来的姨娘。 这属于大户人家的标配。 不久,王守业到门口,马车就等在这边。 瞄了一眼,马车是常用的,马夫也是,至少走出去很容易就会被人认出王家人的份,王守业很满意。 又到另一架牛车上瞧了,礼物装了一大车。 上好的贡品云景缎十匹,官窑绝版青花瓷十件,名贵茶砖十方,另有珍奇古玩字画若干…… 这份礼物,就大大方方地,摆在车上,慢悠悠地赶着牛车送去。 “不错,出发!去周家!” 王守业一声令下,马车,牛车,骑士,一行人就打着王家的旗号,往周家去了。 为了迁就牛车的速度,马车也放缓了,晃晃悠悠走走停停。 一路上,招摇过市,不知被多少人见着。 此时正是接近晌午,王守业算准了时间,就是要在周家蹭午饭。 带着这份赔罪的礼物上门,就是要自退一步,解决和周家的争端。 …… 周家。 花园之中,水潭边上。 汩汩流淌的泉水,自地下涌出,穿过假山,流入深谭,环绕着周家大宅,平稳地流淌着。 周家父子正在玩一个游戏。 将字谜写在荷叶上,放入塘中,任由水流激dàng),碰撞,漂到任意一处。 随后捞起荷叶,当场解谜,解不出来的就要饮酒一杯。 当然,这是在家里,字谜都是亲手放置的,没有罚酒一说。 “所谓曲殇流水,也不过就是将酒,放在水流中飘dàng),任其自取而饮。” “多用荷叶承载,于夏消暑嬉戏,别有一番趣味。” 周桂正侃侃而谈,将自己的见闻说给儿子听。 这些都是文人之间交往的娱乐游戏,多了解一些,以免以后出丑。 周桂也是有心趁儿子院试之前,多教导他一点常识。 今这荷叶猜字游戏,就是他手把手教着儿子,从选叶,到规则,一点点揉碎了讲解。 周迅听得也很认真,不时捞起一张荷叶,取下其上的字谜,展开,模仿着解谜。 “除了这荷叶猜字,还有花灯字谜。不过在家里这点地方不好演示,倒是宗祠那边库房就有几个旧花灯,你要是有空可以去找找看。” 周迅想起了被他拆掉的那几个旧灯笼,灯面上依稀是有字迹,原来是往年周桂猜谜赢回的花灯,就是不知是不是还有几个红颜知己,又引出什么风流往事。 周桂不曾注意到儿子的走神,继续说道。 “说起这个花灯,就不得不说一声元宵,那晚家家户户都要放灯,尤其是年轻男女,更是如此。” “这里面还有个典故,不可不知!” “说是前朝有个宫女,久在深宫之中,寂寞无人知,便赋诗一首,诉说衷肠,许愿得一称心郎君,写在花灯上,顺着河水,飘然而下,混在成千上万盏花灯之中。当然,这不是猜谜的花灯,是许愿的灯了。” “随后,这盏花灯,被一位秀才捞得了,就在灯面上和诗一首,珍藏在家中。” “又过了五年,那宫女到了年龄,外放出去,嫁人生子,婚后整理家中,发现一个旧花灯,正是昔年在宫廷之中放出的那盏灯。” “由此感叹,只道烟缘前定,早有预兆,自此恩一世,携手到老。” “这是著名的花灯良缘之旧事,从此以后,这元宵放灯,除了字谜灯,又有了求姻缘的许愿灯。” 周桂瞧着儿子,笑道。 “捞到这种求姻缘的花灯,你若不想结缘,就得再放归水中,任其自流,沉入水中。” “不然,可是会招惹债的!” 周迅笑着反问。 “父亲大人当年也是才华横溢,貌似潘安,不知可曾捞起几盏花灯珍藏?” 周桂笑骂着: “你父亲我有了你娘,哪里还会招惹别的女子?” “遇到我娘之前呢?” “……倒还是真有过一段往事。” 周桂似是想到了过往,有些怀念。 “你以后见着一个叫陌陌,墨墨,或者陌沫,总之反正读作陌墨的,就当成meimei照顾一二。” “陌墨?哪个陌墨?我的meimei?父亲你还养了外室!” “母亲知道吗?” “宁家知道吗?” 周迅瞬间来了精神,颇有兴致地盯着父亲问。 “……” 再盯。 阳光照着水潭,泛点波光,闪闪着,反在假山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总之,你遇上就知道了。” 周迅还是有些不满,故意使了个诀,让眼前的水潭中盛开朵朵水莲,各个方向扑鼻,闻着很香,用手一摘,却又落空。
这是周迅修成的虚景,有声色香味触感,但是还是虚幻,带不走。 相比起只有声色的幻景,虚景除了不能带走,连触感都有了。 太真之道,到此正是第四层,可比拟内丹修成的散仙道行。 周桂也是扶额长叹,拿这个儿子没办法。 自从这个儿子开始修炼道法以来,就是一千里,视各种关卡如无物,一路高歌猛进,已经修至第四层,前不久更是凝练了一种先天真水,等同于内丹一脉修成的内丹,证入散仙道行,彻底地超过了他这个父亲。 要知道,他本人也才修成这篇无名道书第一层的入门功夫,就这,他自觉还算是快的。 有时周桂真的觉得,自家这孩子,真的不似凡人…… “你这孩子,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当初请玉清道道人看过,修道的根骨不过是中下之资……” 听到玉清道三字,周迅只是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谁知一入道,算算才几月功夫吧,就走完了常人两百年的路,证了散仙道行。怕真是……” 怕真是仙家转劫,投胎就舍。 周桂未尽之言就是如此。 闻弦歌而知雅意,周迅面色平静如常,大大方方地与父亲对视着,坦然而道。 “父亲可是疑心我是散仙兵解转劫,不是您的儿子?大可不必如此。” “历来飞升天仙,大多是多次转劫,累世持修,一世而能飞升天阙者,实为罕见。” “南华真人之流,于中古时期,人间证道,号为太乙之境,飞升天阙,不久归位道君,已是千年前人物。之后再无在世太乙,人前真君。” “今古时期,百家争鸣,诸子百家先贤,良莠不齐,大半倒是以神仙位业飞升,入天界做官去了,不得逍遥。能成天仙者,不过了了十数人。” “之后,就有了一批仙人,自觉一世飞升难求,不如累世积累仙根福缘,来世再求天仙,倒也出了几位天仙。” “兵解,火解,水解……等等解脱转世之法,为之广为流传。” 说到这里,周迅的声音就高了起来。 “然而不成天仙,纯阳未成,以元婴投胎,免不了胎中之谜盘,纵然再入道途,哪里还是当年面目?纵然今世修成纯阳之神,在世天仙位业,忆起前尘过往,可当真还是那人吗?” “前世男儿今世为女,前世富贵今世贫jiàn),各种际遇都有不同,不一一列数。人,畜,草,木,鳞甲,虫豸……都是可能的。” “那些逃避今生,企图以累世修行成就的,虽然证了天仙道行不假,可其实已经入了歧途,失了本来面目,不是当初那人那心。” “仙道贵今生,西方教才求来世。” “所以,不管我前世是谁,今生都是周家儿子,即便当真忆起了前尘,那也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周迅坦坦dàng)dàng)解说着仙道秘密,同时在心里面加了一句。 “……方才说的,仅限于人间未成天仙的修士。本尊已是真君之位,濒临证道帝君了,道深厚,即便是一丝真灵降世,也胜过凡间修士无数。本不迷,常怀自在,这又是另一番光景。” 周桂听了这话,略有所悟,却是放下了心来。 花园外进来一个下人,拿着拜帖交给周桂,小声地说了几句。 周桂惊讶地说着: “王家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