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相遇
（起来晚了，马上就码迦南……大家表急。） 清晨带着一丝寥冷，山野的薄雾缭绕血木枝头；骤雨在前夜里停息，叶尖仍挂着晶莹的水珠，整片儿森林都弥漫着草叶泥土的清新——南风夏诺配总带着充沛的雨水，并隐示盛夏的来临。 四人队伍拂晓上路，披着黎明前稀疏的星光，将卢卡的人马远远甩在十几贝伦里外。他们穿行在灌木丛间，脚下的枯枝啪嚓作响，色彩斑斓的昆虫从缝隙里四散逃开，数量多得吓人。楚风背着‘裂岩’吊在队伍尾巴上，努力使自己的脸色不要太差，他生平最怕这些恶心的玩意儿——虽然一周以来，在十三或者更多次的战斗中，他已渐渐成熟起来。 之前的旅途充满了危险，在两次遭受袭击的经历中，楚风几乎丢掉小命。一次‘得益于’他错误的判断，使自己陷入被分割包围的境地；另一次则是为了掩护理曼那个淘气的meimei，凯西十二岁的奥黛丝小公主。 于是楚风身上的伤好了又添，但却让他发现了自己怪物般的恢复力，只要不是致命伤，往往过夜就能结痂。更奇妙的，水嫩白皙的肌肤上绝不留半点疤痕，搞得苏伦都有些嫉妒起来。 得益于生死间徘徊的经历，身体中可怕的潜力终于被点燃，楚风如海绵般吸收着苏伦的知识，并从每一场战斗中总结经验完善自己的剑术。仅仅七天之后，女伯爵便诧异地发现自己再没什么可教了。 凭借过人的力量，如今楚风已够得上次级骑士的水平，但单从杀伤力来看，失去魔法剑的苏伦甚至都无法与他比肩。 理曼殿下走在队伍中间，这位王子已从连日来的低烧中恢复了一些，但却不复往日的风采。他脸色有些发青，蓝色的眼睛带着点儿呆滞，黯淡无光的头发贴在额头，嘴唇上也布满了裂口。唯一值得欣慰的，理曼的眼神深处仍有希望的光芒…… 奥黛丝扶着自己的哥哥，或者说仅仅是腻他在身边，理曼也宠溺着她——这两兄妹的感情非常好，楚风之前就已知道。 苏伦领着队伍，她右手抚剑，略有些出神地盯着前方憧憧的山影。灰色山脉在北方绵延起伏，好似没有尽头……阴影始终盘踞在女伯爵心底，仿佛庞大的怪物，使她的忧虑一天胜过一天。 她心中盘算，暗自推测在前边的查拉斯林地说不定还有一支卢卡的巡逻队，同时也可能是最后一支。这只巡逻队始终游荡在外围，人数不多，而一旦突破这条防线，她们才算真正进入灰色山脉内部。 只是，这样真的好吗？苏伦叹了口气，至于结果是好是坏，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了。队伍中各人心事重重，只有奥黛丝抿着小嘴，饶有趣味地垫着脚用小皮靴拨弄地上的各色昆虫。 这时音乐忽然响起，清晨的寥阒却被一段激昂的曲子打破—— “……寒风怒号，孤魂飘渺。鲜血浇灌大地，泪水朦胧了穹苍。利斧积尘，刀刃归鞘。翠斯登的原野，云游者凄声吟唱……世人啊，请勿忘记那萦绕七年的哀伤。”吟唱的嗓音晴朗，那跳跃的音符由林间传来，使人心情不由得为之一振。 楚风皱起眉头，右手已下意识地握上剑柄，这曲子固然不错，但他也知道这森林中敌人多过朋友。 “翠斯登的原野！？”苏伦和理曼面面相觑，竟同时开口，不难听出他们的讶异。 “这声音，难道是……”女伯爵挑挑柳眉。 “怎么？”楚风拔出裂岩，剑身云纹流转，刃口却透着一丝诡异的暗红。 奥黛丝立刻抬起小脑袋，赏了他一对大白眼。“哼，连这都不知道，还是候补骑士呢！”小公主得意洋洋地哼道。 楚风语塞，心里暗道：不知道有什么好奇怪地，我要知道那才叫奇怪呢！ “《翠斯登的原野》由传颂者谱于1317年，在云游诗人之间享有颇高的赞誉。这首描述‘七年之伤’的曲子经常由人传唱，无论是在凯西的乡间或者城市。”理曼低声解释道。“但楚风你在南境长大，所以没听过也并不奇怪。”他拍拍奥黛丝的小脑瓜，提醒她注意基本的礼节。 小公主嘴巴翘得老高，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满。 “《翠斯登的原野》是吧，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这里怎么会有人唱这曲子？”楚风觉得理曼似乎搞错了自己的目的，他才不关心这是什么曲子，只是想分清对方是敌人还是朋友而已。 奥黛丝仿佛想到什么，水蓝色的大眼睛变得异常明亮。“记起来了！幽灵好像说过呢，森林中的妖精在开宴会时会放声歌唱，说不定这些善良的妖精会邀请我们入宴喔！”她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无限期待起来。 “那只是故事罢了，况且我不认为有人会在清晨开宴会——并在宴会上唱这种曲子。”楚风没好气地说，他忽然觉得这丫头或许只有六岁而不是十二岁。 奥黛丝刚想反驳，苏伦却说道：“公主殿下，妖精只生活在戴尔文。”小公主心中隐隐将这位伯爵jiejie充当了母亲的角色，见苏伦说话了，她眼珠机灵一转，只好乖巧地闭上小嘴。 “不过……理曼殿下，你听出来了吗？”女伯爵嘴唇边又绽开一个促狭的笑容。 理曼也微微一笑。“好像听出来了，这声音是涅美狄斯那家伙的吧！那家伙告诉我和卡若……抱歉，我不该再提起。”这位皇室的继承者仿佛想到什么，露出歉然的表情。 “没什么，已经过去了。”苏伦轻声回答，又看了看楚风。 “呵，当时那家伙私自离开家族，说是只身跑去了西之环‘纳芮斯’……啧啧，那会儿‘老乔治’可真是大发雷霆，弗里卡郡都差点被他翻过来！”这件事在三年前传得沸沸扬扬，差不多半个帝国的人都有所耳闻——而且如果不是随后爆发的暴乱，恐怕会传遍整个帝国；理曼对此自然记忆深刻，而如今回忆时感情上甚至还带着些对那个时候的缅怀。 “可他怎么会在这儿？”理曼忽然又是一楞。 楚风也松了口气，虽然这两人说得跟打哑谜似的，但他至少听出来者是友非敌。 吟唱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会儿，林子里突然又传出另一个声音。“闭嘴，大诗人！”这是女子的嗓音，低沉轻柔却带着点儿幽然。“或者你想把附近的怪物都引来？” 曲子嘎然而止—— 半晌，男子的声音才回答道：“神啊！我的天使，我优美的歌声怎么会引来怪物呢？我是在安抚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事物，让它们对我们友好一点儿……”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会。“我承认昨天的事仅仅是意外……我的天使，你可要对我有信心！” “我有信心，不过是对自己。而再遇到危险我会果断地丢下你！” “噢！海若，你的话语深深地刺痛了我的脆弱的心。” “有机会，我会让它不仅是‘刺痛’而已！”女孩有些咬牙切齿。“真难相信，你居然自诩为贵族，或者说……凯西的上层贵族都跟你一个德行？” “请注意不是‘自诩’，小美人，并没人阻止贵族追求浪漫。” ‘啪’林间传来一声清响。“别碰我，你离我远点，以及你所谓的浪漫！” “我的天使，你吻我时可不是这么说——唔！”诗人闷哼一声，声音似乎都痛得蜷缩起来。 “……别提那件事，我会杀了你！” “没……没问题，如你所愿，我……我的女士。”但隔了一会，诗人又不安分起来。“呼！仁慈而美丽的海若，你真是我的天使——别，别动手！我去前面看看！” 对话到此停息，一会儿后，四人左手侧的蒿草丛簌簌地晃动起来——一只手分开草叶与灌木，手指修长，戴着漂亮的貂皮手套；而出现在蒿草后的年轻人却很难被称为诗人或者说贵族：一头乱糟糟的金发，脸上满是尘土色，只剩那双碧绿的眸子还炯炯有神；绒线长裤显得破旧不堪，染血的诗人长衫隐隐发黑，斗篷磨更是损得不成样子…… 涅美狄斯也注意到楚风等人，他眉尖轻轻挑起，露出惊讶的模样。“我神，奎琳在上！猜猜我看到什么？又是旅人，真见鬼……或者说，何时起‘禁区’也成了畅通无阻的商道？” 忽而诗人又变了脸色，后退一大步。“这……这是，苏伦jiejie，理曼！奥黛丝小魔头！——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没做梦吧！” 理曼苦笑：“涅美狄斯，你没做梦，这正是你落难的朋友！” “理曼，真的是你！”涅美狄斯怔住了，戏谑的面色随即肃然起来，他左手扶右胸行了个标准的贵族礼。“抱歉，我的殿下。那段日子里你忠实的朋友去了纳芮斯，没能陪伴在你身边！”三年漂泊的生涯中，他也对凯西的局势有所耳闻。 理曼走上去拍拍他的肩，又捶了一下。“你还是没变。” 涅美狄斯盯着自己的老友，对方是王子殿下，甚至可能是未来掌握凯西的人，但他心中却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这很正常，我和导师意图改变这世界，而不是改变自己……”诗人半开玩笑的说。“而你呢，‘老好人’理曼？考虑好加入我们了吗？” 王子殿下回头看了楚风一眼，微微一笑，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时女伯爵却严肃地问道：“佛里卡郡的大诗人，你刚才说‘又是旅人’——这是什么意思，除了我们之外你还遇到其他人？” “怎么？”涅美狄斯没反应过来。 “首先，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苏伦朝涅美狄斯促狭一笑。“佛里卡郡的大诗人，你如今所站的地方，恰好处于艾尔顿那老家伙的包围圈之中；更不幸的，你还恰好与我们在一起！” “逃亡吗？”诗人恍若未闻，反而自信满满地安慰众人道：“放心，剑术和魔法是我的长项，一丁点儿困难，不足以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 女伯爵摇摇头。“你果然没变，还是这么恶心……不过你最好描述一下之前遇到的‘旅人’，我怀疑这附近还有一只卢卡的巡逻队。” “那样的话，伯爵您恐怕要失望了，我们遇到的旅人只有一个而已。”涅美狄斯摆摆手指，又充分发挥他的特长描述道：“早些时候，我们在信谷遇上那古怪的家伙——他背着尺多长（注）的双手剑，披着比米尼亚特产的毛皮斗篷，将全身都裹上，脸也隐藏在兜帽之下；他走路时就像山豹般悄然无声，眼神森然……但我却注意到他的戒指……” （注：贝伦尺） 诗人仿佛吊胃口似的停了下。“我看得清楚，那戒指镶着一粒黑宝石，上面用银丝浇注着几片叶子。” “几片？”理曼和苏伦同时问。 涅美狄斯挠挠头。“六还是七片吧，你们要知道……在那种时候，能数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了。”才刚说完，诗人就注意到奥黛丝朝他扬起小脸蛋，哼着：“哼，这还叫看得清楚呢，还是德拉比爷爷的学生呢，丢脸哦！” 涅美狄斯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七叶指环！那个人是……”王子殿下和女伯爵却同时低呼起来。 “怎么？七叶指环，那是什么？”楚风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 而这时，一个略显柔弱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涅美狄斯身后。女孩抿着唇，柔顺的黑发掠过耳鬓，带着一丝忧郁，黑色双瞳中仿佛总有化不开的忧愁。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长袍也用珍贵的黑绒丝织成，袍角又滚着银边；腰间的束带上挂着布满法术材料袋的网子，以及各色卷轴匣与药剂瓶。 女孩的肤色有些苍白，发丝却黑的耀眼，勾勒出一种柔弱病态的美。 “他们是谁？”她开口问道。 女伯爵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孩，面色渐渐凝重起来。苏伦知道女孩应该也是纯血的贝伦人，但却不是女巫，她身上的一袭黑袍在整个南境只代表一种存在——守塔人。 “我的天使，请容许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涅美狄斯下意识地用斗篷遮了遮诗人长衫。“这位是女伯爵——苏伦，她是十四城最美丽的星辰，而这位是理曼殿……嗯哼，以及他的meimei，奥黛丝。” 他注意到苏伦的眼色，刻意隐去了理曼与奥黛丝的身份。“而这位是……”涅美狄斯的目光落到楚风身上。“这位……嗯，美丽的小姐，请问我认识你吗？” “他是男的。”女孩打断诗人的话，她轻轻推开涅美狄斯，径直走到楚风面前。 楚风后退一步，他敏锐地嗅出神秘与危险的气息，而这些气息正是来自面前这女孩身上。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海若却微微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