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齐之侃离开后,蹇宾重又拿起案几上的奏表继续看了起来,未几,内侍从外进来,通禀道:“王上,国师求见。” 蹇宾放下手中奏章,抬手按了按眉心,有些不耐烦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木若华进了来,走到蹇宾跟前,恭敬的行过礼。 待他一礼毕,蹇宾才抬起头,微笑道:“国师快快免礼,坐。” 木若华谢了恩,在他下首跽坐好。 “国师今日因何事进宫呀?”蹇宾悠悠的开口,故意把这问话的尾音拖了拖。 木若华表情十分严肃,半垂着头道:“此前,老臣夜观星象,发现红羊劫至。不久之后,我国与天枢便有战事。幸有上天庇护,战事顺利平息。” “呵呵,今年桂月之祭,还要请国师多准备些祭礼,”蹇宾的身子微微朝后倚了倚,停顿一息手,才又道:“以谢天神庇佑吧。” 木若华听出蹇宾语带讥屑,却装糊涂、语气如旧,“天神有好生之德,老臣恳请王上切勿再起征战,以免生灵涂炭、子民遭殃。即便齐将军是将星转世,也得师出有名、才会被天神庇佑。王上向来爱惜齐将军,一定也希望齐将军以后征战之时,有天神赐福。” 蹇宾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才笑了几声,“国师为我天玑真是思虑深远呀。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说完,他也不等木若华师回话,低下头自顾自地继续看起了奏表。 被晾在一旁的木若华不禁气结,但却只能告退,不想刚走到门边,又被蹇宾叫住,“国师留步,除了红羊劫和将星移位,国师还看出些什么别的吗?” 木若华微怔片刻,想不明白蹇宾问的是什么,只得回道:“禀王上,没有了。” 蹇宾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退下吧。” 次日一大早,天玑的朝堂上便热闹非常,蹇宾坐在王位上,专注的听着齐之侃的奏报。 齐之侃身姿笔直,面对蹇宾朗声言道:“启禀王上,此次天枢打着通商的名义,暗中却与天璇勾结,预谋通过玉衡打开一条避开天玑关隘的通道。两国联手对付天玑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前,我军已连下天枢五城,此时应趁胜追击,也给天璇来一个教训,好叫天璇绝了与天枢勾连的心思。” 蹇宾面上没有什么情绪,目光中却仿佛是在赞许齐之侃的话。木若华看了一眼齐之侃,没出声,却是侧头甩了个眼神儿给奉常令千阳泽。 千阳泽立即会意,侧出一步立于齐之侃身旁,躬身道:“王上,万万不可。上次齐将军之所以可以起兵,是因为在玉衡境内发现乔装成过往商旅的天枢斥候。天玑天枢战事刚起,天璇就封闭了边境,至今没有重新通关。如果此时我们主动挑起战事,即非正义之战,天神是要降罪的。” 齐之侃闻听千阳泽这话,只是轻轻的哼冷了一声,侧头看着他,扬声道:“奉常令此话差矣。天官署夜观天象,是为了获得上天预示,不正是为了防范于未然吗?如今,起兵威慑天璇,也是为了防范于未然,天神怎会怪罪?” 殿上的其他朝臣,不禁三三两两的低语起来,蹇宾定定的坐于王位之上,目光扫过众人,看到有人点头赞成,亦有人摇头。最终,他的视线在木若华这儿停留了片刻,落回到了齐之侃身上。他们二人对视一眼,蹇宾似乎是不自觉的虚叩了两下桌面,淡淡道:“本王知道了。改日再议吧。” 天璇国·御史台 公孙钤陪着魏玹辰自外面进了书房,待其于上位就坐后,自己才在魏玹辰的对面端正的跽坐好。 “我昨日入宫面见王上了。”魏玹辰一边接过公孙钤递上的茶,一边说道。 公孙钤闻言,立即关切的问道:“这几日王上可还好?” “还是没多大起色。”魏玹辰摇头叹了一声,饮了口茶又道:“不过,我将你的提议禀明了王上。” “那……王上意下如何?” “王上听了沉默半晌,才给了两字‘去吧’。我估摸着是同意了。”魏玹辰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眉想了想,“今日找你,就是想让你先拟一个使团名单,派谁去,派多少人去,都要思量一番。” 魏玹辰顿了顿,望向公孙钤,“使团正使,你可有属意人选?” “下官暂时还没有想法,大人意下如何呢?”公孙钤目光澄澈,这等大事即使是魏玹辰也不会自作主张,无非是列出人选之后呈递给陵光。 “你去选一个能言善辨的吧。”魏玹辰见公孙钤此刻低头,竟沉默起来,不由得又道:“此处就你我二人,有何不可说?” 公孙钤抬起头,直视着魏玹辰,言道:“下官觉得,正使不一定需能言善辩,反而需要身份显贵,这才可体现我国的诚意。既然已经决定要向天玑示好,不如将面子给他做足。日后若仍难避战祸,我们也可师出有名。” “即便是要给面子,也不需王族出使。否则,实在折损天璇国威。”魏玹辰难得反对公孙钤的意见,不过他的语气却仍是一贯的温和,微笑着继续道:“你再好好思量思量。” 公孙钤沉吟片刻后,方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下官明白了。” 天玑国·王宫大殿 蹇宾面色如常的看着殿上的一众臣子,千阳泽正摇头晃脑的报奏着天官署卜测出风调雨顺之类,很是有些兴高采烈。齐之侃却是留意到蹇宾搭在身侧的手,似乎不经意的曲指轻叩着王座的扶手,他不禁皱眉,心知蹇宾对这等陈词滥调并不受用。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唱诺,典仪官尤敏达上殿。 尤敏达微微躬身行至殿内,朝蹇宾示礼后,语带欣喜的报道:“禀告王上,昨日收到天璇派人送来的书信,称下月将派公大夫率领使团到天玑,以鹿首方尊为国礼,以贺桂月之祭。” “鹿首方尊?!”还不等蹇宾开口,木若华就急迫的两步走到尤敏达跟前,追问道:“可是南方祭宫里被劫掠而去的鹿首方尊?” 尤敏达抬头看了看蹇宾,迟疑片刻,才转脸向国师,“是的,信中说,天璇王上知道方尊乃是祭祀重器,而天玑素重祭典。此次派使团赠送方尊,是表明期盼睦邻友好之诚意。” 齐之侃一直留意着蹇宾的神色,此时冷笑一声,出列道:“天璇王上真是好诚意。用劫掠而去的天玑国宝作为他天璇国礼!这是示好还是挑衅。” “王上,鹿首方尊乃是南方祭宫镇殿之宝。当初是不得已才流落天璇。两国休战之后,我也曾奏请王上多次派人与天璇交涉,希望他们归还方尊,每次都是空手而回。”木若华急急言道,忍不住又再上前几步,几乎是哽咽道:“这一次天璇主动送还,王上何不顺水推舟呢?方尊归国,天神欢喜,能助国运啊!”
“方尊归国,的确是好事。但以什么方式,尚需斟酌。”齐之侃倒也不看身旁的木若华,只是对着蹇宾言道,他站得笔直,一袭白衫却是凛冽至极。 殿中群臣见状,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蹇宾在王位上一直没说话,好半晌才轻咳一声,群臣顿时安静了下来。 “典客令,你代本王回书天璇,就说感谢天璇帮助找到被窃多年的国宝,此次天璇使团护送方尊归国,正使必需是天璇嫡亲王族,这样才能体现天璇与天玑交好的十足诚意。”蹇宾顿了顿,他的手指又轻叩了叩扶手,继续言道:“否则,方尊是如何被窃的,天玑必将如何找回。” 齐之侃与木若华几乎是同时出声,各唤了声“王上。” 蹇宾先看向齐之侃,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眼底却有些许安抚的笑意。齐之侃当下便不再多言,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蹇宾这才看向木若华,沉声问道:“国师可还有什么建议吗?” 木若华看着蹇宾,沉默几息,躬身施礼,“王上思虑周详,老臣没什么要说的了。” 一日的光景转眼便过,散了朝会之后,蹇宾未再召见齐之侃,齐之侃便只身回了自己的府中。处理了几份边境的军报之后,才蓦然发现天色已经擦黑了。他将几案上摆放得有些零乱的册卷简牍之类收拾妥帖,起身出了书房,在屋外来回踱着步子,却是眉头紧皱。 一闲下来,便不自觉的想起前日晚间,他入宫面见蹇宾时的情形。两人之间的对答,此时又再浮现眼前。齐之侃负手而立,望着半空中蒙着水气的弯月,心内自语道:王上为何会说那样的话?难道他是在疑我不成…… 想想又兀自摇了摇头,面上浮出一抹苦笑,他想,可是此事,我又如何向王上说明?收到来历不明的密信?这话若是王上说与我听,我大约也是不会信的…… 正思忖着,一名下人走到他近前,轻声问道:“将军,您今夜不入宫去吗?” 齐之侃低头看他一眼,“如今我已是外臣,没有王上召见,我若还像往日那样随意进出王宫,岂不是落人话柄?!”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下人赶忙解释,“见将军一身朝服未换,以为将军要入宫去,便备了马在内角门。” 齐之侃挥了挥手,道:“将马牵回马厩吧,今夜哪里都不去了。” 下人应声,正要退开,齐之侃却又将他唤住,吩咐道:“去叫斥候进来。” 片刻过后,斥候便已来到,于齐之侃面前单膝跪地示礼。 齐之侃摆手让他起身,只问道:“那些鸽子,有什么线索吗?” “属下无能,至今未查出有用的线索。”斥候垂头、语气里尽是自责。 “算了,我也是心存侥幸。”齐之侃摇头笑笑,对斥候道:“送信的人,既不愿让我知道,那必然不会留下有用的信息。你也不必接着查了,等下次鸽信出现的时候,再说此事吧。” 斥候虽不明白齐之侃之意,却仍是应声领命,他才退到书房门口,却又被齐之侃唤住,“此事,切记不可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