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节
申时,孙守法、侯世杰和铁彪三个步镇赶到,大同军随即调整部署,马祥麟、马科及顺军各部退出战斗,铁彪部顶上去与马进忠、虎大威部正面牵制清军,孙守法、侯世杰两部侧翼攻击,张鼎与刘文秀两部迂回断敌后路——马光远下狠心要吃掉清军,然而清军不是吃素的,彻尔格也做出调整,命令孔友德、耿仲明把能动的人都拉上,包括刚逃回来的吴三桂残兵,摆出密集步阵攻击大同军正面,各部骑兵约七千人也集中起来交给吴拜应付大同铁骑的攻击。 战场更加惨烈,喊杀声、铳炮声直冲云霄、密集的箭矢、铳子遮天蔽日,双方将士以攻对攻拼死搏杀,战死者的尸体很快铺满大地。苦战一个时辰,攻击力强悍的孙守法、侯世杰两部得手,攻入清军的步阵侧翼,吴拜的杂牌骑兵正在苦苦应付骑三镇和楚军骑兵协,发现情况不妙,立刻撤回本阵下马步战,清军兵力骤然增强,不顾侧翼危险继续向前猛攻。 大同军正面的虎大威部首先怂了,扔下火炮就向后跑,马进忠手里只有两个协,最强的左协何大忠部还在荥阳,寡不敌众也被打得步步后退,铁彪部面临三面包围——马光远气得大骂虎大威、马进忠废物,下令张鼎、刘文秀两部急速救援铁彪,重整之后的马祥麟、马科及顺军各部也一并投入战斗。 天色临近黄昏,清军进攻受阻,侧翼又被孙守法、侯世杰猛烈攻击,开始缓缓后撤,而这时,阿济格率领的清军已距此不到二十里,李定国阻敌无效,退进山里隐蔽——功败垂成,马光远无可奈何摇摇头,下令全军后撤。 马光远撤得还算及时,阿济格随后就到了,进了大营就把盔歪甲斜的将士们夸奖一顿,尤其是对吴三桂显得特别亲热,承诺一定把他的剿贼大功呈报摄政王,吴三桂使劲挤出几滴眼泪发誓绝不忘大清皇上和摄政王的大恩,愿为大清朝廷效忠至死。 “平西王回宁远重建新军吧,将来肯定有用武之地,不要担心,我朝最重信义,裂土封疆之约不变。”阿济格最后笑眯眯地说,这回吴三桂真哭了,小命总算保住了,可手中的关宁军只剩下两千。 打发走众人,阿济格马上变得愁眉苦脸,老十四给他密令,河南大战既要把大同军打疼,又不能激怒额鲁——大清国实力不济,还不敢与大同彻底撕破脸,这个道理阿济格懂,但尺度太难把握,他的脑子越想越头疼,又把众将找来连夜商议,明天的仗该怎么打? 襄城大营,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马光远坐在帅椅上脸色阴沉,双眼盯得大同军众将不敢抬头,李自成和顺军诸将却容光焕发,满脸笑意地看着拓养坤一个人大喊大骂——这家伙受参议院派遣监督军纪,谁都对他敬畏三分。 “自丰州建军以来,我军从来有进无退、所向披靡,如此赫赫军威今天全丢尽了,总统是老好人,你们也许好糊弄,但参议院不是吃素的,送几个人去大法司轻而易举,不信就试试看!”拓养坤越说越气,站起来指着马进忠、虎大威、马祥麟、马科等人叫道,“瞧瞧你们打的仗,竟然学会临阵脱逃了,还不如人家顺军,自己说该当何罪。” 虎大威、马科面色惨白,不敢开口说话,马祥麟低头小声辩解:“川军新兵多,能打成这样很不错了。” 马进忠也有些不服气:“步八镇从来没怂过,可这次出兵严重缺编,还留了一个协在荥阳,这种仗叫我如何打?” “还敢狡辩,如果你们骨头硬顶住清兵,这一仗我军肯定大胜。”拓养坤更火了,使劲拍着桌子说。 “明明是军情判断有误嘛,我们还以为多铎只派来耿仲明一支人马,谁会想到去打南京的清军都压过来。”张鼎小声嘀咕。 马光远发现火要烧到自己身上,急忙起身劝住气得暴跳的拓养坤,挤出几丝笑意对众将说道:“今天的事暂且到此吧,明天怎么打,是守是攻必须尽快商定,诸将可有打算?” “当然是攻出去打,我大同军何时缩起头挨打,步一镇请令出兵。”侯世杰握紧拳头说道。 “给我补齐人马,步八镇愿打头阵。”马进忠紧接着叫道,眼睛却瞟向李自成。 “十一镇也不怂,补齐人马我也敢打头阵。”马科也跟着大叫,眼睛同样瞟向李自成。 大同众将喊打喊杀声响成一片,李自成却心惊rou跳,这帮人肯定在打他的主意,果然马光远满脸堆笑地开口了:“闯王,我大同军各部缺编不少,今日又战损四千余人,兵力不足啊,我看就从你部抽些精锐补充吧,我保证大战之后为顺军兄弟叙功论赏。” 李自成没理这个家伙,眼光扫向自己的部将,顺军诸将却情绪平静——吃大同的饭、穿大同的衣、拿大同的饷,最终被大同吞并,这是迟早的事,老实说,比起干流寇时拿着刀相互火并,大同够意思了,走到这一步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都是一家人了,相互帮一把也应该,就这样吧。”李过叹了口气说道。 顺军将领们都表示同意,大战余生的两万多顺军将士的命运就此决定了。 “好,明日一早我军出营决战。”马光远击掌大笑道。 天才蒙蒙亮,急促的军号声就响起,前顺军督尉马老五揉着眼爬起来,狼吞虎咽吃过早饭,又揣了几块面饼,就带着自己一哨兄弟跑去集合——昨天夜里,马老五一帮人稀里糊涂被带到这个营地,一名大同军官宣布,从现在起他们被编入大同军,番号是步军第八镇左协副军,协统刘芳亮、副协统吴汝义,马老五对此无所谓,全协三千多人除了几百志愿从军的豫西土寇,其他人都是顺军兄弟,管他打哪家旗号,谁发饷就跟谁干,再说他也捞了个哨官当嘛。 刘芳亮、吴汝义走到队列前,简单说几句就把一个满脸横rou的家伙请上前,吴汝义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本镇副镇统李万庆,我们的老前辈射塌天李爷呀。 李万庆清清嗓子开始训话:“儿郎们,知道为什么要打东虏吗?因为他们和明国朝廷一样坏,指使黑心狗官欺压良善、追比粮税,靠吃我们的rou、喝我们的血养肥自己,不把他们打倒,老百姓就没好日子过,我大同军就是要为天下人打出个没有贪官污吏、没有欺辱压迫的新天地,能编入这支队伍是你们的福分,好好干,不要丢了家乡父老的脸……” 滔滔不绝说了好一阵,李万庆最后挥舞手臂大声喊道:“儿郎们,挺起胸膛唱起歌,爷带你们去教训狗日的东虏。” “村头有个张寡妇,圆圆的屁股细细的腰,一双溜黑的大眼睛,迷得哥哥我心发慌……”——陕北小曲再次响起,李万庆急忙喝止:“不许唱yin词小调,一起跟我唱大同军歌。” “蛮汉山下赤旗扬,我兵威武铁骑强;将军恩重万民幸,同袍情切军纪明;边墙大漠烽烟起,金戈铁马从征急;喋血壮烈国有殇,强虏已灭奏歌还。”将士们唱着歌大踏步走向战场。 大同军进入战场,前方以马进忠部居中,与虎大威、马科两部连成一线控制正面,铁彪、马祥麟两部保护两翼,最强的侯世杰、孙守法两部摆在第二线,这明显是个防守阵型。清军随后赶到,阿济格只观察一会儿对手便下令攻击,万余名绿营清军出动了,不过这帮家伙居然还穿着明军号衣,惹得大同军哄然大笑,绿营兵也许觉得不好意思,走起路来磨磨蹭蹭,如果不是背后有八旗兵督战,恐怕半路就会散伙。 这帮烂兵好对付,几轮铳炮打过去就乱成一片,马科、虎大威的兵来了精神,他们一点不怕这种以前的同类,大呼小叫冲出去砍首级。清军骑兵立刻前压,不分敌我乱箭齐发,大同兵立刻倒下一片,前沿指挥的张鼎火冒三丈,严令虎大威、马科不得妄动,同时出动萧四贵的骑三镇前协驱逐敌骑。清军骑兵与大同铁骑交手不久便沿本阵边缘逃窜,萧四贵尾随杀到清军大阵侧翼,清军步兵突然后撤,几面乌真超哈军大旗出现了,随即密集的铳炮声响起,冲在前面的右营营官连同两百多骑连人带马倒下,清军骑兵也停止逃跑开始掉头。 “不许停,加速冲上去,冲垮乌真超哈军!”萧四贵知道上当,但毫不犹豫带队冲向敌阵,号兵也同时吹号呼救。 清军骑兵转向还是慢了一点,正在重新装填的乌真超哈军失去保护,被大同铁骑像旋风一样掠过,片刻之间便遗尸上百,统领佟养甲见势不妙大喊一声“保护火炮”,拔刀迎向冲过来的大同铁骑,正遇右营副营官张鼐战刀扫过,手臂连同大刀一起被斩落,疼得他一头栽倒在地。 清军骑兵杀回与萧四贵的铁骑打成一片,宝荣格的左协很快赶来支援,清军也马上呼唤援兵,大战越来越激烈,双方投入的兵力也越来越多,很快演化成张鼎的骑三镇与吴拜的骑兵大战。 大同军铁骑被拖住,步阵虚实也试探过,双方实力差不多,吃掉对方不可能,不过大同军正面三个镇似乎较弱,这倒可以打点主意,许定国已经抬籍去北京享福了,他的降军打不得硬仗,就用来做诱饵吧——阿济格思索片刻,下令将许定国的降兵逐次投入正面攻击。 降兵攻击有气无力,但很有诱敌效果,第十一镇班底是山海关明军,楚军第一镇班底是保定明军,两部昨天临阵脱逃被骂得狗血喷头,很想打个翻身仗扬眉吐气,眼前的熊兵正好拿来垫脚。马科、虎大威被军官们吵得心痒,向代替张鼎指挥前沿的马进忠打个招呼就率军出击,流贼出身的马进忠管不住这两个前明军总兵,只好跟着一起上——大同军战线突然动摇,马光远气得跺脚,但也一时没办法,七八万人的阵型不是马上就能调整的。
打得真痛快呀,马科、虎大威把马进忠部抛在后面,追着降兵屁股猛冲猛打,一口气推进了五六里,沿途斩首上千级,连前来阻击的尚可喜部也被一块暴打,尚可喜抵挡不住很快发出求救信号——阿济格鼓掌大笑,诱敌之计得逞了,挥手下令韩岱率领孔友德、耿精忠所部汉军出击。 五六万清军潮水般涌来,十一镇、楚军第一镇吓得魂飞魄散,扭过头就逃跑,马科、虎大威又气又恨,红着眼带领亲兵上前督战,但任凭他们如何打骂、斩杀逃兵也止不住败势,马进忠发现情况危急反而很冷静,立刻下令步八镇密集列阵准备防御,同时呼唤友军救援。 “此乃生死之战,立功者重赏、后退者斩首,弟兄们,杀身报国的机会到了,把火炮、火铳、弓箭全都摆开狠狠打,凡冲向本阵者无论清兵还是本军逃兵一律射杀。”马进忠杀气腾腾下令,步八镇前沿随即硝烟弥漫,密集的弹雨、箭矢将逃兵一片片打倒。 溃败的势头暂时遏制住,马科高喊“兄弟们,没退路了,有种的跟我上,和东虏拼了”,高举战刀冲向清军,“拼了”贺珍带着热血沸腾的兄弟们紧紧相随,与此同时,虎大威也反身杀回,大清汉军同样没有退路,仗着人多势众和大同军厮杀在一起。 中路危急,大同军两翼行动起来,马祥麟部与孔友德部迎面相撞,双方兵力相当,短时间无法分出胜负,互相咬住对方血战;铁彪也与耿精忠撞在一起,步九镇以西北各镇的明军精锐改编而成,成军已久训练有素,耿精忠顶不住对手,彻尔格立刻率一万多清军兵截住铁彪厮杀,耿精忠趁机脱身与尚可喜会合全力攻击马进忠、马科、虎大威三镇——战场一片混战,马光远却无能为力,他手中还有最强的步一镇、步二镇和楚军骑兵协,但这是最后的底牌,不到关键时刻不敢轻易出手,阿济格也有同样的顾虑,大同军还有两镇强兵没上,那支一路sao扰他的大同铁骑也还没出现,不能不防一手,手中的两万多八旗精锐绝不能妄动。 中午过后,马科、虎大威两部终于顶不住了,但是将士们已打出勇气,没有像以往那样溃逃,而是边打边撤退到马进忠两翼继续抵抗——大同军正面兵力增强,马进忠重拾信心,下令各部对尚可喜、耿精忠部发动反击,大同军与清军展开对攻。 “弟兄们,不死不休,跟我杀呀!”马科简单包扎一下伤口,重新跨上战马杀向敌群,清军太多了,砍到一个又来一群,都是刚剃发的汉军,马科咬牙切齿奋力冲杀,被清军乱箭射下马,十一镇无力再战,贺珍被迫带领残兵撤退。 虎大威也在苦战,手舞两只大铁锤所向披靡,清军吓得见到他就躲,耿仲明怒不可遏亲自迎战,差点被虎大威砸个脑浆迸裂,这家伙逃脱性命之后恼羞成怒,纠集一帮弓箭手大喊“乱箭射死这个贼将”,箭雨倾盆而下,虎大威连人带马栽倒,亲兵一拥而上抬起他就跑。 马科阵亡、虎大威重伤,两镇残兵重新聚集在步八镇战旗下苦战,将士们射出密集的箭雨、铳子射杀清军,刺出如林的长矛捅倒清军,步八镇的步阵牢不可破。仗越打越惨烈,步八镇的步阵被清军不停地猛攻,长矛手换了一批又一批,右协胡应祥部伤亡惨重退下去,新编左协副军又顶上来。李万庆不放心新军,亲自到前沿挥刀杀敌鼓舞士气,在乱战中被火铳击杀,刘芳亮怒火万丈,带领一队选锋兵冲向尚可喜的大纛,清军挡不住这帮悍勇之士,被杀开一条血路,尚可喜吓得滚下马躲进人群,咬牙切齿指挥清军围攻,刘芳亮和他的勇士陆续倒下。 马老五在流贼中干了十几年,向来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种从未经历过的惨烈场面吓得他心发慌,但越怕越倒霉,上官偏偏派他的一哨人到前面阻击清军。双方都打红眼了,互相以长矛对刺,还以铳箭抵近击杀对方,马老五手下两百五十人很快就剩下一百多人。 杀呀,活着干、死了算——马老五渐渐麻木了,只知道听着哨声不停地向前直刺,长矛捅进对面一个人的肚子,但另一个敌人的长矛也刺穿他的胸甲,马老五疼得浑身一颤,手却死死攥住扎入胸口的长矛直到身边的兄弟把对方刺倒。 这辈子尽受苦简直白活了,孟津渡遇到的那个同乡大官说老家的乡亲们有饭吃了,副镇统早上也说要带我们打出个没有贪官污吏、没有欺辱压迫的新天地,婆姨和娃娃如果以后有好日子过,死了也值啊——马老五仰望天空微笑着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