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节
包克图商贸交易会红红火火,蒙古首领的家眷则被请到李家的庄园,刚一下车,一大群孩子就扑过来,送到丰州学习的儿女几年没见简直不敢认了——男孩子长高了,头上的辫子变成短发,宽大的棉袍换成高领直开短衣,显得更加精神,女孩子长得更俏丽了,穿上丝锦汉服,再涂上胭脂水粉,都成了美人,孩子们的口音也变成晋北腔,满嘴都是听不懂的新词,这还是自己的孩子吗! 海子边的草坪上燃起几堆篝火,烤羊散发出阵阵香味,一排桌子上摆满美酒、面饼和香料,李榆的四个老婆——乌兰、巫浪哈、依兰、苏泰同时出面迎接客人,各家带着孩子边吃别聊,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开始了。孩子们滔滔不绝地讲述新鲜事,好像什么天下事都懂,他们喜欢这里的一切,反而对家乡陌生了,女孩子们还指着远处的一群年轻人向母亲说悄悄话,那些人身穿笔挺的红衣蓝裤军服,胸前佩戴军阶标志,腰间挎着佩剑,足登崭新的马靴,个个英俊挺拔、神采奕奕,显然是她们心目中的偶像。 树荫下,书库尔情绪低落,埋着头使劲吃东西,一群年轻军官正在小声劝慰,哈达里拍拍他的肩旁:“要大扩军了,这时候走太可惜,说吧,有什么打算?需要我们帮忙吗?” “总统批给一些黄金和武器,我打算先去西域的土尔扈特部落招募一些勇士,然后再出发去伏尔加河,你们想帮忙就早点西征吧,”书库尔喝了一口酒,随手捅了站在旁边的鳌拜一拳低声说,“你们可真讨厌!” “其实我也很想帮你,书库尔,”鳌拜伤好后没事干,天天跟在李榆身后,几乎成了飞虎营的编外人员,早和大家混熟了,挠着头说道,“皇上说过封我哥哥晋亲王,听说大清使团也正在路上,也许我们两家能谈妥,联手镇住东边的乱局,那时就可以西征了,我肯定跟你们一起去。” 哈达里摆手说道:“没那么简单,如果是老诸申说了算,也许我们早成一家了,可你们听汉人的鬼话,称帝建国梦想一统天下,我们只能奉陪到底,鳌拜,遏必隆决定留下了,你也留下吧!” 鳌拜低下头沉默,来到丰州养伤的清军都喜欢上这里,大部分人想留下,遏必隆更是死心塌地不走了,这家伙能写会算又有力气,缠着李晋学习烧玻璃,扬言要学一门发大财的独门手艺,但鳌拜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书库尔,总统一直在做准备,这次调我来接收西域、喀尔喀送来几百罗刹国俘虏,就是为了摸清他们的底细,你以后每年要派人通报情况。”察贵脑子灵鬼主意多,刚调到提塘司当主事,低声交代一句,书库尔点点头继续吃东西。 大家边吃边聊,这时,几名骑兵护送一辆四轮马车驰进庄园,停稳后外务司知事常书、银钞局知事沈守廉陪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欧罗巴人下车,头也不回向庄园深处一座小楼走去,军官们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直抚胸行礼。 “沈太郎,”哈达里压低声音喊了一声,落在后面的一个矮壮军官向这边瞟了一眼,马上跑了过来,哈达里张口就问,“来了什么贵客?居然要两位知事陪同。” “不清楚,好像是尼德兰人,”沈太郎最近很得意,从武昌刚调回大同就越级提升游击上品,据说还要派到山东重用,这家伙一本正经说道,“不要叫我沈太郎,沈老板把我送给总统当家丁,我也是李家人了,以后叫我李太郎。” 大家哄然大笑,李太郎很不高兴地说:“李姓不好吗,这可是帝王的姓,算了,我得赶快去警卫。” 一间儒雅的茶室里,常书侃侃而谈,一名通译小声对着欧罗巴人翻译:大同与尼德兰国情相近,大同在明、清两个帝国夹缝中求生存,而尼德兰也在反抗神圣罗马帝国的压迫,两国信仰相同,都对上帝充满热爱,两国还都是自由、平等、仁爱的联邦共和国,以议会决议国事,使用的旗帜也都是三色旗,而且同样追求商业利益,有如此多的共同点,没有理由不成为最好的朋友。 “卡隆先生,您在包克图见过我们的总统,他说过我们有真诚合作的基础,所有的问题都好谈,您可以信任我们,大同与东印度公司完全能够达成一致。”常书最后说道。 荷兰东印度公司高级商务专员卡隆把弄着一只玻璃茶杯,杯子晶莹剔透、颜色暗红,没有达到透明玻璃的水准,但应该离成功不远了——同样来自荷兰的邓若水神父告诉过他,大同、包克图的工厂、作坊规模、技艺绝对不弱,某些方面甚至超过欧罗巴诸国,荷兰如果错过与这个新兴国家的合作机会,也许会悔恨一百年。东印度公司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积极与对方接触,东印度公司的白银、粮食和蔗糖,大同的生丝、茶叶和瓷器都是彼此急需的货物,两国贸易规模逐年扩大。大同还向东印度公司开放日照、海州两个港口,东印度公司也派人去日照指导造船和训练水师,两国甚至联合出兵打击福建郑家势力,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但最近出了问题,日本幕府赶走葡萄牙、英格兰商人后,尼德兰垄断了日本的海上贸易,每年向日本出口大量的鹿皮,而大同的皮张种类齐全、价廉物美,自然抢走这部分生意,东印度公司议会感觉到挑战,派卡隆前来谈判,希望与大同达成贸易协定。 “我国以北部荷兰地区七个自治省为主,应该称荷兰共和国,大同联邦给我留下美好的印象,而且贵国总统在欧罗巴名声极好,被称为化野蛮为文明的天使,据说罗马教廷打算授予他圣教之友的荣誉,我们的确应该成为最好的朋友,唯一分歧也许是我们信仰新教。”卡隆答道。 “我们也信仰新教,对教廷的繁杂礼仪一向厌烦,而且信仰纯洁、生活简朴,从来不以经商赚钱为耻,每当遇到痛苦时都虔诚祈祷,渴望得到上帝的垂爱,但罗马教廷伸出援助之手,却始终没有拿出完整的《圣经》,作为上帝的选民,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常书声情动貌答道,沈守廉忍不住偷偷踹了他一脚,胡吹也别穿帮了。 “我深信不疑,新教将成为我们共同的信仰,”卡隆笑道,早看出来了,这个财迷国家和荷兰一样,早晚要迷上新教,不过不能放过他们,这帮人太厉害,仗着在大陆有货源、有口岸,拉拢中国、日本、朝鲜、琉球的海盗入伙,发展下去将是可怕的竞争对手,“那么我们就谈生意吧,日本是东印度公司的传统市场,可自从你们下海以来,日本的生丝没有了,我们运往日本的皮货也严重滞销,而贵国大肆倾销茶叶、生丝、瓷器赚取白银,造成双方的贸易逆差越来越大,东印度公司因此遭受损失,你们作何解释?” “大同有生丝、皮货的来源,这是自然优势,怪不得我们,贸易逆差扩大是因为贵国除了白银,其他货物严重不足,比如我们急需粮食、蔗糖,东印度公司却拿不出足够的货源,我猜想一定是产量不够,作为最好的朋友,我想问一句,你们需要帮忙吗?”沈守廉淡淡答道。 卡隆苦笑一下没回答,的确是自己出了问题,台湾和其他海岛严重缺乏劳力,当地的土著又干不好活,东印度公司的蔗糖、稻米产量始终不高。 常书接着说道:“我们珍视与贵国的友谊,总统指示,可以与东印度公司签订长期贸易协定,双方各自发挥优势、取长补短,我们挣钱也绝不让朋友赔钱,你们缺钱我们可以入股东印度公司,你们缺人我们可以输出劳力。” “东印度公司有共和国政府特许的远东经商权,资本绝对雄厚,你们输出劳力恐怕议会未必同意,我们考虑出口海船和武器弥补逆差。”卡隆连忙摇头。 “你们怀疑我们的友谊,这很不好,海船和武器方面,我们当然应该交流,但这弥补不了多少逆差,最根本的还是劳力问题,比如台湾,你们只能控制南部,中部、北部完全空白,很需要大量移民。”常书脸一板说道。 “卡隆先生,有个情况必须告诉你,英格兰人的使者越过大雪山与藏区大统领府联络,我们才知道英格兰人也有个东印度公司,他们同样信仰新教,非常愿意与我们合作,唯一的麻烦是通过陆路合作花费太大、耗时太久,不过我们还是准备修一条进藏道路,这对将来有好处。”沈守廉皮笑rou不笑地补充道。 死对头英格兰人也凑过来了,大同与他们合作可不是好事,卡隆有些头疼,微微摇头道:“福摩萨确实需要劳力,但只能逐步引进,否则会造成治安问题,总督阁下不会信任你们的。” 常书盯着卡隆的眼睛说道:“但是您应该信任我们,如果您是福摩萨总督,那么我们移民去种稻米、甘蔗,并且帮助您维护治安,这样好吗?” “这不可能!”卡隆差点跳起来。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上帝的子民在挨饿,而你们有大片土地却荒废不用,上帝也会为此愤怒,大同认为移民福摩萨符合双方利益,你们赚到钱,穷人也得到粮食,卡隆先生,您会为此得到酬劳的,福摩萨中部、北部将建成农场,我们给您一成股份。”常书继续说道。 “我会下地狱的!”卡隆激动地大叫。 常书也叫道:“我陪你下地狱,再给你三万两银子说服议会。” 沈守廉继续加码:“给五万两,但福摩萨总督必须是你,我相信你做得到。” “我承认有些动心,但需要考虑一下。”卡隆犹豫了一会儿,无力地坐下捂住脸。 常书、沈守廉悄悄出了茶室,沈守廉关好门问道:“辽安,你什么时候信新教了?” “昨天晚上。”常书挥挥手走了。 大青山深处,李榆私家猎场的营地内,总统府也在召集蒙古、藏区、回回各部落首领开会,西域大统领巴图尔、总理那木儿,藏区大统领图鲁拜琥,总理诺敏,喀尔喀三汗硕垒、衮布、素巴第,总理伊塔克,藏区五世**活佛,西海东科活佛、回教马哈德大阿訇赫然在座——代表蒙区的小活佛实在太淘气,昂顿喇嘛代替他参加会议。
总统府掌书记张之耀讲解完当前形势,李榆站起来痛心疾首地作了检讨——大同军远征造成两个后患,第一莫名其妙地促成武昌革命,有可能使大同联邦内部的汉人势力膨胀,直接影响各族群相互制衡的局面;第二没有看好察哈尔人,孔果尔额哲冒然进犯清国,不幸兵败身死,蒙古大汗嫡传血脉已断,归化同盟总统如何传承成了大问题。 众人听罢一片沉默,部落首领觉得李榆有点小题大做,打胜仗抢到地盘是好事呀,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关内汉人敢造反吗?孔果尔死了也好,他当了总统搞复辟怎么办?对各部落威胁最大的恰恰就是蒙古大汗啊。 几位大喇嘛则忧心忡忡,大元世祖皇帝与八思巴结成君臣师友关系,把蒙古与藏区、汗权与教权紧紧绑在一起,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大元退出长城快三百年了,除了达延汗冒了一下头,蒙古大汗的权威几乎丧尽,连带喇嘛教也四分五裂。好在草原上终于冒出一位有能力重振大汗权威的英雄,为了扶持李榆,喇嘛们甘愿放弃免税权、免役权给予财力支持,还绞尽脑汁编出转世一说,而李榆也投桃报李,打击清国、剿灭红教,支持喇嘛教发展壮大,还回报了更多的布施,双方的利益休戚相连,但转世一说混淆了世俗权力和宗教权力,如何将李榆的权威传承下去又成了难题。 “俺答,你称汗吧,我们都支持你。”巴图尔说着瞟了图鲁拜琥和喀尔喀三汗一眼,大家都点头同意——草原上的人野心终究有限,他们得到的比想要的多得多,反而被现实问题折磨得焦头烂额,只能依赖李榆调动大同联邦的力量输血支持,李家的地位越稳定对他们越有利。 “我当大汗,汉人就会逼我当皇帝,你们同意吗?”李榆苦笑着问。 蒙古人、藏人不愿接受皇帝,同样关内人也不愿接受大汗,这个死结难以解开,大家又闭上嘴,过了好一会儿,昂顿喇嘛摇头道:“既然已经入关就绝不能后退,挡不住关内人加入联邦,那就放宽限制允许藏区、西域、喀尔喀加入联邦,还按以往那样各族群相互制衡、共和理政。” “我同意,当年制订《归化誓约》时不可能想到今天这么大的局面,有些规定太不现实,比如无贵贱、不奴役和自由、平等、仁爱,我在喀尔喀、西域发现,各地情况迥然不同,某些地方极端贫困,有牛羊、草场的贵人尚且生活艰辛,一无所有的百姓更无法生存,唯有依附贵人紧紧抱成一团才能求生,奴役制反而成了生存之道。”那木儿手举《归化誓约》大声说道。 五世**活佛点头道:“藏区也是这种情况,很多地方条件恶劣,贵人管住人口放牧种地,再苦还有口饭吃,如果给奴隶、部众自由,苦寒之地马上就是无人区,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之地则人满为患,那时为争夺草场、土地会杀得血流成河。” 那木儿挥拳继续说道:“所以,加入联邦的条件对边外地区要放宽,无贵贱、不奴役的前提是解决生存,自由不是随意而为,而是有权不受压迫地选择不做什么,平等不是均贫富,而是给所有人以公平的生存、发展机遇,仁爱不是施舍恩惠,而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大家小声议论起来,过了一会儿,总统府协理政务合赤烈问道:“但是,那木儿,你还是没说清楚总统的权威如何传承,汉人的人口太多,假以时日必定是他们掌权,你能保证他们不复辟汉制?” 那木儿想了想,还是摇头坐下,李榆苦笑着扫视一眼众人,发现陈奇瑜、韩霖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想发言,却又有些犹豫,面色和蔼地说道“陈老大人、韩先生,你们不是外人,有话就说吧,错了也没关系。” 陈奇瑜向众人拱手说道:“诸位,大汗和皇帝不过是称呼而已,不必计较,在下以为总统大权乃上天所赐,只要符合天意即可传承,何为天意?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民有所愿则降天宪,集民意便可知天宪,化天宪为律法或许可为。” “我们制订《归化誓约》时曾考虑过天宪,但后来忽略了,在下也提议制订联邦宪律。”韩霖点头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