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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节 决战(二)

    “老帅,建奴又上来正红、镶红两个旗,正向我军步阵扑过来。”亲兵向杜文焕报告。

    “建酋终于沉不住气了,”杜文焕笑了起来,金军的箭阵太厉害,他最怕这样打下去,守备兵会承受不住压力突然崩溃,对方急于求胜正合心意,他果断下令道,“命令王自用把东胜卫也顶上去,一步不许后退,给我狠杀建奴,杀得越多越好!”

    “还是调营兵上去吧,守备兵顶不了多久的!”鄂尔泰说道,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大批乡亲死在混战中,双方战力的差距太大了。

    “再等等吧,我们只能这样打,消耗他五千条命,建奴就再不敢窥视丰州,”杜文焕摇摇头,想了想又说道,“让阿萨里、博尔术的骑兵冲一下,为正面减轻点压力。”

    两红旗进入战场后,岳托迅速与诸贝勒统一了意见,一改慢条斯理的压迫打法,而以更擅长的步战发动白刃攻击。金军以楯车为掩护,又有白甲助战,攻击比以往更加凶猛,丰州军步阵岌岌可危。

    蛮汉山大营首先顶不住了,他们的对手是岳托和萨哈廉率领的两红旗,这哥俩抱定速战速决的想法,一出手便把两红旗四千多兵力全部压上去,企图来个中央突破。那木儿只有三千人,根本招架不住这支生力军,守备吴大有发现情况不妙,亲自到步阵前沿督战,丰州军咬牙死战,以弓箭和少量的火器阻击金军,但对方箭阵太凶猛,完全压制住丰州军的反击,金军推着楯车为前驱轻松冲到阵前,双方短兵相接打在一起,守备兵的rou搏能力差得多,伤亡惨重却挡不住对方,步阵很快被打出几个缺口。

    “不能再守了,必须发动反击!”那木儿到了前沿,对吴大有喊道,吴大有是丰州创业之初的老人,种过地、放过羊还当过贼,一向作战勇敢,此时正指挥十几支抬铳轮流射击,抬铳发射的五钱铳子对付楯车效果不错,他已经击毁三辆楯车,可惜数量太少,还构不成对金军的威胁。

    “守在这儿就是等死,跟****的拼了,大人在此观战,我带人上去。”吴大有挥挥手,招呼二大队跟他上,二大队长乌里奇是察哈尔人,打起仗不要命,嚎叫一声带着五百多人冲出步阵。

    “铳手继续射击,给我拿杆铳过来,”那木儿卷起袖子向后一招手,有人马上扛着铳站到他前面,那木儿惊叫道,“王昉,你跑来干什么,这是在打仗,快滚回去!”

    王昉头也不回答道:“大人,我造过反打过仗,不怕死,抬铳已经装填好了,我在前面扛着,你就打吧!”

    “好样的,王昉,打完这一仗我们就是兄弟。”那木儿点头说道,手握紧了抬铳把手。

    二大队的反击出乎金军意料,他们杀散一股金军,缴获了十几辆楯车,一把火点燃,顺着风势撞向金军,燃烧的楯车横冲直撞,一时搅得金军有点乱。那木儿发现有机可趁,索性以攻为守,与副守备张立位带领一、三、四大队也发起反击,至此蛮汉山大营四个大队全部出击。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

    “丰州无路可退,除非能战胜金寇,我与诸位一起向前打,不用怕被包围、被分割,一直打下去,打到最后一个人,今日决一死战、不死不休!”那木儿挥刀对将士们喊道。

    “决一死战、不死不休!”将士们齐声高呼。

    中央步阵守不住了,既然守无可守,那就以攻对攻,缠住金军死战到底——那木儿的决死反击打乱了岳托、萨哈廉的计划,原来攻破步阵、击溃对方的计划落空了,对方疯狂的缠斗逼着他们打歼灭战,岳托、萨哈廉无可奈何地下令围歼这群疯子——金军战力远强于对方,做到这点并不难,只是要多耽误时间。

    金军顺利包围了对手,但对手似乎也不在乎,只顾向前猛冲猛打,明知道陷入死地,却斗志更加坚定,不断向金军进攻,逼得金军和他们打白刃混战,两红旗占尽优势,却啃不动这块骨头,这是一支什么队伍呀?

    蛮汉山大营由大统领府直属,有土默特人、板升汉人、察哈尔人、喀喇沁人和山陕流民,甚至还有少量的诸申,族群最为复杂,但身边就是大统领府,大多数人家里有当官吏、营兵或工匠的亲人,对丰州的向心力也最强。士兵们从清早打到现在,死人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死有多可怕,当兵的不懂大道理,但都明白这是丰州生死存亡之际,为了自己的家也得血战到底,队伍被打散也不怕,只要有大队旗、中队旗在,就可以会合活着的兄弟打下去,大家都是邻居、熟人,谁好意思当怂货。

    岳托、萨哈廉哥俩对这种局面啼笑皆非,丰州中央步阵轻松攻破,可他们也脱不了手了,对方一步不退死缠烂打,金军就像吞下块骨头,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能陪着对方拼消耗,这一仗要赔老本了。

    哥俩还没想出应对办法,南边又响起丰州军的冲锋号声,潮水一般的人流在黑鹰旗的引导下,呐喊着冲了上来,金军才截断蛮汉山守备兵的退路,还没来得及站稳脚,就被卷入人流之中——东胜卫指挥使巴图带领东胜卫守备兵增援上来了,蛮汉山守备兵士气大振,两支队伍会合到一起,对金军发起更猛烈的进攻。金军也打红了眼,向丰州军发起对攻,两军混在一起短兵相接,强悍的八旗诸申不断将对手砍翻在地,但马上会被更多涌上来的人剁成rou泥,双方一样不死不休、以命换命,中央战场成了消耗生命的屠宰场,喊杀声、惨叫声直冲云霄。

    东胜卫守备兵冲在最前面的是二十四大队,巴根身先士卒,一头扑向一个领头的金军军官,左手持盾架住势大力沉的一刀,右手挥斧砍在对方的肩膀上,铁甲救了对方一命,但却被砸得几乎坐倒在地,巴根不给他喘息之机,朝他的头盔连续猛砍两斧,那个军官满脸是血仰面倒下——混战之中用不着太多技巧,身强体壮手脚快,就有机会活下来,粗壮结实又身经百战的巴根有的是这方面经验。

    “黑子,砍下他的首级,其他人跟着我冲!”巴根嚎叫着,向下一个对手扑去,二十四大队的守备兵信心大振,跟着他们的队长向前涌去。

    这家伙这么玩命,让我跟着他到底是保护我,还是害我——郝黑子嘀咕着捡起一把大刀,砍下那个死鬼军官的脑袋,往前跑几步,又跟在巴根屁股后面。

    中央战场乱成一片,左翼的丰州卫也面临险境,对手两白旗太强,不足四千人的步卒压得丰州卫五千守备兵几乎崩溃,副守备王国忠眼看守不住步阵,跑到布颜图、张妙手面前请求后撤——守备博尔术去指挥骑兵了,从一大早打到现在,守住步阵这副担子压在他的身上,他有点承受不住了。

    “不行,你马上回去,不仅要守住步阵还要发动反击。”布颜图冷冷地回答。

    “大人,我们实在打不动了,只想退后几步喘口气,重新整理下队伍再战,兄弟们又累又饿要垮了!”王国忠苦苦哀求道。

    “一步也不许后撤,”王自用突然出现,丰州卫有后撤的迹象,他急急忙忙赶来,指着王国忠呵斥道,“你退哪去,背后就是我们的乡亲,你想让建奴祸害自己家吗?我看你是怂了。”

    “我没有怂,我一直在步阵最前面,王头领,再这样打下去,延绥的兄弟就死光了。”王国忠涨红脸说道。

    “死光了也得打下去,你不敢打,我就先杀了你,再带你的人一起去死。”王自用大怒,一脚将王国忠踹倒,伸手就去拔刀,张妙手一把抱住了他,挥手叫王国忠快跑,王国忠大哭着向步阵奔去。

    布颜图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金寇的两白旗确实太强,也难怪王国忠顶不住,我带五大队上去吧。”

    “咱们卫的延绥人多,还是我去更合适。”张妙手拦住布颜图,大步向前走去——邢红狼的五大队是丰州卫最后的力量,这时也不得不压上去。

    “王佥事,这里有我,你到后面去吧。”布颜图对王自用小声说。

    “中路打成混战,金军暂时奈何不了我们,右翼的两蓝旗人数不多,乌尔登、张孟存还能应付,现在就看你们能不能顶住两白旗,我哪也不去,就留在这儿。”王自用答道。

    左翼的形势越来越危急,两白旗原属老汗努尔哈赤直属,也是他的亲卫部队,战力惊人的强悍,自建旗以来一直所向无敌,此战打到现在实际上是镶白旗的一千五六百人在打,正白旗只是在后面射箭掩护,还没有真正动手——大妃这三个儿子自小就大的护小的,阿济格是老大,所以苦活累活就该他干,多铎最小可以出工不出力,今天老大不在,老二多尔衮就得照顾好弟弟。当然多尔衮也不傻,绝不会带着镶白旗扑进人堆里拼消耗,他的办法也简单,以金军天下第一的箭阵压住对方,再派出精锐顺着箭雨打出的缺口突袭一下,随手从步阵中挖一块出来包围吃掉,然后又去找下一个目标。多尔衮很得意这种打法,不停地挖对方的rou、放对方的血,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崩溃,而他的伤亡却很小,到目前为止,镶白旗只死伤三百来人,对方却几乎要被打垮了。

    王国忠一口气跑回步阵,前方又添了两片弟兄们的尸体,他双眼喷射出怒火,摘下头盔扔到一边,带着哭腔向惊恐的守备兵大声叫道:“弟兄们,没有退路了,咱们的庄稼地还有爹娘、婆姨、娃娃都在后面啊,老子再也不窝窝囊囊打了,有种的跟着我上,跟建奴拼了!”

    王国忠捡起一面木盾,高举着战刀,披头散发嚎叫着向金军扑去,“拼了!”——数千守备兵随即怒吼着冲上去。穷途末路的丰州军反击了,金军被吓了一跳,但马上反应过来,雨点一般的箭矢立即射向对方,但这挡不住疯狂的人流——造过反的老百姓不怕这个,明军也是这样对付他们的,每次都得付出几百上千条人命,才能赢得白刃拼命的机会。

    守备兵踩着同袍的尸体冲上来,人流瞬间把面前的金军淹没,王国忠踢翻一辆楯车,左手木盾砸碎车后阿哈的头颅,右手出刀捅入扑上来的金兵腹部,那名金兵惨叫一声,手中的板斧劈在王国忠的脖子上,两人几乎同时倒在地上。

    “反击、反击,冲上去以命换命!”张妙手赶过来大声呼喊道,一阵箭雨突然泼来,他随即浑身插满箭倒在楯车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见儿子张之耀,这个娃能读书,出息着呢,以后准比他大强。

    邢红狼冲过来推开中箭倒地的掌旗手,举起张妙手的丰州卫同知旗,大声呼喊着“以命换命,杀建奴!”,五大队的弟兄们怒吼着继续冲锋。金军的箭雨挡不住丰州军的攻击,索性扔掉弓箭反冲上去,双方撞在一起,左翼战场也陷入rou搏混战之中。

    多尔衮终于着急了,吹响了求救号,多铎正闲得无聊,听到号声忍不住苦笑着嘀咕“额鲁这家伙从哪找来这么多亡命徒”,随即跨上战马,把手一挥命令正白旗上。

    几乎同时,右翼战场也发生变化,济尔哈朗和德格类的兵力不强,还不到三千人,对方却有五千人,冲上去硬拼划不来,用箭阵压着对方打,时不时找机会冲击一下,等对方崩溃之际,再猛扑过去冲杀,他们俩觉得这样才实惠,以前打明军就是这样干的,而且屡屡得手。半天时间里,两蓝旗就这样不紧不慢消耗宣德卫的兵力,一步步逼着宣德卫走向崩溃,不过丰州军毕竟不是明军,开始守备兵有点害怕,被打得缩成一团,但时间久了胆子也练大了,再也不愿意窝囊挨打。

    副守备李万庆是个火爆脾气,跑到前沿找到同样火爆脾气的十五大队长德浑安,几句话就把德浑安的火挑起来啦——你竟敢说我怕那些建州贼,我怕他们个屁,现在就杀几个给你瞧瞧。德浑安提着刀就冲出去,其他诸申守备兵一看头拼命了,也一窝蜂杀向他们的同族,不,现在是他们的仇敌。

    乌尔登、张孟存一直在犹豫,现在的伤亡不大,他们还能承受,而冲上去打却心里没底,前方突然自作主张发起反击,反而使他们下定了决心,两人对视一笑,各自拔出战刀。

    “决一死战,不死不休。”两口大刀碰在一起,乌尔登、张孟存大笑着奔向前方。

    随着右翼宣德卫投入反击,整个战场变成一片混战,丰州军红着眼要以命换命,金军也被激起蛮劲要杀光蛮子,双方撞在一起以命相搏、互不退让,刹那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把跟在主子屁股后面的阿哈吓得不轻,缩着脑袋向后躲。

    阿萨里、博尔术的骑兵也发起进攻,金军步骑配合以强弓阻击,密集的箭雨形成一道铁闸,丰州轻骑兵力与对方差不多,装备的盔甲却太少,几次突破未果。右翼高地上的扎布图见状,立即派披甲的五百预备骑兵增援。博尔术兵力上重占上风,咬牙切齿要玩命,他以守备骑兵正面牵制金军,自己率领有盔甲的五百预备骑兵、三百山陕骑兵和两百守备骑兵做了一个大迂回,对金军骑兵右翼发动突袭——此处金军防守兵力薄弱,只有三四百骑兵下马步射,突遭大批披甲骑兵攻击,连重新上马的时间也没有,各自弃弓拔刀力战。

    冲在最前面的是披铁甲的山陕骑兵,付出四十多人中箭落马的代价后,像旋风一样冲进金军中肆意砍杀。这股金军将被斩杀殆尽之时,几百名金军游骑赶来支援,博尔术立即下令全力围歼,丰州和山陕骑兵围上去乱箭齐发,金军的铁甲挡不住抵近劲射,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金军发了狠,以刀刺马撞向敌人,轻骑兵被撞得人仰马翻。

    山陕铁甲骑兵还在咬牙苦斗,白安在对手冲到的刹那间,从马上一跃而起,居高临下顺势一刀,怒吼声中金军骑兵人头飞落,就在这时几支利箭射中了他,白安身体失去控制摔在地上,随即被铁骑踩在脚下。

    “杀了建奴,抢回白老哥!”虎大威、曹变蛟怒吼着扑上去厮杀,白安的亲兵冒死抢回白安的尸体。

    博尔术怒火万丈,大喊杀尽这伙金军,然而他没机会了,一千多打着狼头纛的科尔沁骑兵出现在不远处,博尔术长叹一声,下令吹收兵号撤退。

    博尔术功败垂成,阿萨里兵力不足更无法突破对方,金军吃亏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都不敢拿宝贵的骑兵去消耗,骑兵又开始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