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节 琐事(一)
巴图把守家的活扔给同知杜宏泰,带着守备扎布图一大早就赶到黑河边,大统领府同意出兵的文书昨天到了,东胜卫立即下达******,下属六个千户所各出三个中队,每个中队选精壮一百人,限第二天中午前赶到这里集结。 兵力应该够用了,十八个中队的守备兵,还有吉达的一哨飞虎骑,驻守东胜卫的营兵张鼎、杜宏方两部各一个哨,总共二千一百人,对付大青山的俄木伦绰绰有余——巴图望着陆续赶到的各部,非常轻松地喝着杂面糊糊煮山药蛋,这是他的早饭。。 中午时分,各支队伍到齐了,士兵们在卫所军需官的大车前排好队,每人领取一斗炒米、三十枝铁头箭——这是十天作战所需的口粮、军械。河边的空地上竖起一面面有黑鹰标志的大队旗、中队旗,士兵们收拾好东西,默默地走到自己的队旗下列队,卫所的军官正在那儿准备训话,趾高气扬的营兵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兄弟们,大青山的俄木伦狗胆包天,竟然敢下山打劫,这帮劫匪抢走我们三百多头牲口,杀戮我们兄弟姐妹六十余人,还剥光了死者的衣服,丰州人从来没被这样欺负过,大家说怎么办?”守备扎布图挥着马鞭大声喊道。 “报仇雪恨,讨还血债!”守备兵们满腔怒火吼道。 “灭了劫匪,灭了劫匪!”马进忠、秦虎带着营兵心不在焉地喊道,剿匪本来没营兵的事,张鼎、杜宏方实在是闲慌了,死磨硬缠派出他们的副营官各带一哨人马凑热闹,而且自带口粮、军械,保证不分战利品,只要能让他们过下打仗的瘾就行。 吉达和飞虎骑则是笑呵呵看着不说话,飞虎骑个个身手百里挑一,而且装备精良、一人双骑,打一帮穷劫匪都不好意思出去说。 扎布图简短的动员完了,立即下令出发,士兵们杀气腾腾踏过黑河冰面向北疾进,前面是有马的六百多守备兵和两哨营兵,无马的守备兵跟在后面,飞虎骑不紧不慢拖在最后。 二十四大队五中队长郝黑子肩上扛着一杆长矛,手里牵着一头骡子走在他的中队前面,不时瞟一眼骑在马上的巴根,这家伙从一出发就跟着五中队一起行军,不知道又打什么坏主意。 “你不跟前面有马的人走,老是跟着我干什么,想找麻烦吗?”郝黑子对巴根冷笑道。 “从今天起,你的五中队就是我的直属中队,”巴根见郝黑子要发火了,压低声音说道,“别不识好歹,打过明军算什么,你打仗的本领还差得远呢,春草就你一个亲人了,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部队推进得一帆风顺,路上几乎没打什么像样的仗,偶尔遇到一群劫匪,也是一触即溃。快到昆都仑河口时,带领骑兵冲在前面的扎布图派人来报信,前方有劫匪的埋伏,请他们务必小心谨慎,吉达吓了一跳,急忙带领飞虎骑前去支援,巴图也下令步兵急行军前进。 等巴图气喘吁吁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五六百俘虏坐在雪地上大喊大叫要饭吃。马进忠、秦虎还向巴图发牢sao,这都是些什么破烂劫匪呀,打个伏击反被轻松击溃,这仗打得一点也不过瘾,早知道就不闹着要来了,扎布图也垂头丧气地抱怨,俄木伦的人跑得太快了,想打也找不到人打。 两天多时间就打到昆都仑河,伤亡几乎没有,但战果也只有七百多俘虏,按照大统领府的命令不能再往前走了,士兵们情绪低落,觉得白跑了一趟,巴图很不甘心,把大营设在昆都仑河口,派出斥候到附近疯狂寻找对方的踪迹。又过了两天,喜讯终于传来,飞虎骑的斥候回来报告,在包克图附近发现劫匪的营地,大约有五六千男女,这帮家伙也不知怎么回事,傻愣在那儿不走了。 巴图乐坏了,把大统领府的命令忘到脑后,下令立即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包克图,务必吃掉这股劫匪。全军将士精神大振——可算有盘rou吃,士兵们嗷嗷叫着就出发了,骑兵照例走在前面,步兵赶着牲口在后面狂奔,只有飞虎骑还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拖在最后。 部队沿着昆都仑河一路疾进,第二天天亮时到达包克图,对方似乎没把丰州军当回事,也不出动人马阻击,任由丰州骑兵顺利地包抄两翼,等丰州步兵到达在营地前列阵时,对方才出了营地,而且还是男女老少连同牲口、羊群一块出来,乱哄哄地挤成一大片。 这也不像是出来打仗呀!巴图还在发愣,对方人群中有几个骑马的人向他走来,身后还打着一面怪模怪样的黑鹰旗,为首一人年纪不大,似乎有点面熟,老远就对着巴图的大纛指指点点。 “巴图,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依塔克呀,好久没见面了,让我们兄弟抱一下。”这家伙过来就要抱巴图。 “原来是你呀,你这副又脏又破的样子哪像个台吉,我以为是要饭的来了,你不带你的人准备打仗,跑我这儿干什么?”巴图赶紧把这个冒着臭气的家伙推开,他认识这个依塔克,此人是土默特的一个台吉,有一百多户部众,原先也在绰尔济喇嘛那里读过书,还在明国混了一年多,在台吉中还算是有些见识的,不过他是出自于钟金夫人一系,跟着习令色台吉投降了察哈尔,看样子混得还挺惨。 “我来归顺的呀,我们都商量好了,回山里太苦,以后就跟着你混饭吃,你没见我已经打黑鹰旗了吗?”依塔克得意地指着他的旗帜说,他身后几个破衣烂衫的台吉、诺颜马上跟着表示,他们真心实意投奔洪巴图鲁来了。 “我看你的旗帜上画的是只野鸡,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受降的,凭什么管你的饭,马上滚回去,我就要发起攻击了。”巴图板着脸答道——又来一帮混饭吃的,得赶快打发他们走。 “我又不傻,打不过你干嘛还要和你打,我是带老百姓归顺的,巴图兄弟,你可不能赶我走啊。”依塔克还在嬉皮笑脸。 “依塔克,你以为装出一副可怜样,我就不敢打你吗,你们马上离开,我这儿没你们的饭吃。”巴图指着依塔克一伙吼道。 “巴图,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我们来投顺就必须管饭,敢打我就是滥杀无辜,小心我去洪巴图鲁那里告你。”依塔克理直气壮叫道,随后从手下手中抢过那面怪模怪样的黑鹰旗使劲挥舞,营地前等候的老百姓立即抱着孩子、赶着牲口缓缓走来。 丰州军乱了起来,扎布图气急败坏喝令对方停止前进,还射了两排箭、打了一通三眼铳恐吓,但无济于事,老百姓还是坚定地向他们走来,丰州的步兵横着长矛去阻拦,可哪里挡得住,自己反而被冲得七零八落。 “依塔克兄弟,你这是何必呢,我这儿也没余粮呀,求求你,就和我打一仗吧,要不你们到别处也行啊,我可以给你们点口粮,而且保证不追赶你们。”巴图脸色苍白地哀求道。 “你想得美,我就吃你怎么样,大家都是土默特人,你们有饭吃,我们就活该饿死在山里吗?”依塔克丝毫不让步。 “依塔克,你给脸不要脸,你出来抢劫还杀了我们的人,这笔账该怎么算?”巴图有点火了。 “我们可没杀人啊,动手杀人的是你大哥的人,早就被吓跑了,”依塔克摇着头继续对巴图讲着,“你大哥这个人就是不地道,杀了习令色台吉也就算了,吞并了我们却不给饭吃,还把我们赶出来做贼,有这样做头领的吗?打死也不回大青山了,想来想去还就是你们这儿有饭吃,咱们以后就一块过吧。” “依塔克,你别得意,我要把你的人拆散了全部编入卫所,以后别再想过作威作福的日子!”巴图气愤地大吼。 “随你的便,反正回到山里也活不了多久。”依塔克满不在乎地撇下巴图,追赶自己的人去了。 大青山的百姓冲破了丰州军的阻挡——扎布图无可奈何下令放行,那些百姓中一大半是习令色台吉的部众,他们也是土默特人,从他们破烂的衣服、憔悴的面容和蹒跚的步履可以看出,这是一群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们,他们只是想有碗饭吃,谁还能硬着心肠向这群手无寸铁的可怜人下手。 百姓们欢呼着从丰州军队伍中穿过,郝黑子手扶着长矛,一脸不解地嘟囔:“这就算把仗打完了?没见过,没见过,巴根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这又不是第一回,反正别人都把我们吃熟了。”巴根没好气地回答。 东胜卫的军报迅速到了大统领府,李榆一边看一边摇头,巴图憋足劲想打一仗,却落了空反而带回来六千多张嘴,只好厚着脸皮伸手向大统领府讨要钱粮。 “这也不是坏事,包克图一带水草丰美,非常适合放牧,沿着黄河、昆都仑河的土地肥沃,种庄稼再好不过,就在那里设个千户所吧,多几千张嘴我们还能应付的下来。”鄂尔泰却很满意。 “那是察哈尔的地盘,他们问起来怎么说?”李榆有些犹豫。 “他们不要的地盘,我们收回来就是我们的,大不了分他些好处,察哈尔汗不会太在意的,再说你也是察哈尔的济农,他们的地盘你也有份。”李富贵有点不讲理。 “给东胜卫下公文,允许他们再设第二十九千户所,让那个依塔克当千户,所属官员、部众与其他千户所对调,该千户所驻地为包克图。”李榆想了想后下令,李槐答应一声去拟公文了。 “大统领,我们的事怎么办?你亲口答应建铳炮营的,两门铁炮和百十杆鸟铳不够用,你得给我点钱置家当呀!”马光远在一边等烦了,他对东胜卫的事不感兴趣,今天就是来伸手要钱的。
“老马,我什么时候答应过的,你看我值多少钱,把我卖了换你的铳炮如何?”李榆被他缠得有点急了。 “你答应过的,至少有两次,前些天你还在武选营说过,李襄理也可以作证。”马光远毫不退让指着李富贵说道。 李榆无话可说了,几天前他看了从大同抄录回来的塘报,其中有朝廷官员举荐祖大寿以前锋总兵镇守锦州的奏章,奏章中对祖大寿杀民夫以人rou为食死守大凌河百余日大为赞赏,称其有古之张睢阳之风,为当今忠于王事的良将,李榆对此拍案大怒,命令马光远安排时间,他要亲自为轮训的营兵哨长和卫所大队长授课,马光远很快就安排好了,授课的时候还连拉带扯把李富贵也拖去了。 李榆所谓的授课实际上就是把祖大寿和朝廷官员臭骂一通,告诉听课的军官们,保护百姓是一个武人的起码良知,任何时候也决不能放弃百姓,更不允许残害百姓,情况紧急时,土地、城池可以放弃,百姓可以投降,而武人应该选择光荣的战死,这才可称为忠诚,如祖大寿的行为发生在丰州,一律以叛逆及杀戮无辜从重论罪。 李榆讲完后,马光远马上接着讲解大凌河战例——讲解战例是武选营主要授课方式,丰州军官素质太低,大字不识几个的大有人在,讲解兵法战策对他们纯属对牛弹琴,唯有讲他们亲身经历或知道的战例,他们才会听得津津有味,武选营的教材实际上就是战例分析和总结。马光远分析了大凌河战役的过程,把金军的火炮吹得神乎其神,并且得出结论,丰州要想抵御金军也必须发展火器,红夷大炮我们用不起,但小型佛郎机快炮,以及鸟嘴铳、马铳还是应该大量装备的。丁启明、金国鼎等人也马上帮腔,力主建立铳炮营,大家七嘴八舌起哄,李榆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不过第二天就反悔,玩火器是要花大价钱的,他连吃饭都发愁,哪有心思干那个,马光远一伙人肯定是给他下了套。但是李榆不吭气,马光远就三天两头拿铳炮营这事纠缠,蛮汉山就这么大块地方,想躲开他也不容易。 李榆想了想,把手一摊说道:“老马,我算过账了,你那种行营炮没个三百来两银子下不来,鸟铳也得三四十两银子,我承认答应过建铳炮营,可我没有钱,你找李襄理要钱吧,他给你钱,我也没意见。” “大统领,你说话不算数!”马光远很委屈地叫了一声,然后把头转向李富贵,“李襄理,那我可就找你了,别怪我说话难听,咱们的兵要是挡不住金军,你那点家当也守不住。” “你看我像有钱人吗?”李富贵苦笑道,看见老马要发火了,又补了一句,“我是真的没钱,要不你们先玩玩地雷、火罐之类的小玩意,其他的等春耕之后再说。” “不行,今天你不给钱,我就缠着你干不了事。”马光远扭住李富贵不放,李榆趁机悄悄溜走了。 李榆伸着懒腰出了大统领府,在大营里闲逛起来,一眼看见白塔村的苏和赶着大车进了大营,他兄弟吉达正与他边走边聊着,吉达昨天夜里才从东胜卫赶回来,他大哥一大早就来看他,这哥俩感情还真不错,他打着招呼就走过去。 哥俩见到李榆有些心慌,两人红着脸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李榆聊了一会儿,就匆匆忙忙各自离去,李榆很奇怪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自言自语道,他们俩好像躲着我,还有,苏和大哥这段时间似乎来得勤了点,从黑河边的白塔村到这儿有一天的路啊。 “大统领,苏和兄弟好像和军械司做杂活的一个寡妇好上了,吉达也鬼精灵,经常往赵库使家里窜,和人家的女儿在来往,他们肯定怕你问起来不好说。”莫日格很神秘地讲起八卦。 “这是好事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李榆也来了兴趣,扭脸问起吴先,“吴大哥,听说关内婚娶之事有媒婆牵线搭桥,我们也找个媒婆帮他们说合一下。” “大统领,我们到哪儿找媒婆呀,丰州这地方从哪来的人都有,规矩全都乱套了,谁要按关内的习俗等着有人说媒、下聘礼成婚,肯定找不到老婆,还是那哥俩聪明,自己先动手了。”吴先使劲地摇头。 “这样不好,老实人要吃亏,我得找王佥事说说这事。”李榆马上想起一脸厚道的老光棍周遇吉——丰州人以逃难来的灾民为主,女人在逃难过程中大量被抢走、被卖掉、甚至被吃掉,妇女人数远少于男性,男丁娶老婆成家不容易,如果谁抢得快谁有老婆,像老周这样老实巴交的人肯定还得打光棍,王自用主管民事庶务,要向他打个招呼,该照顾的还是得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