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节 大凌河(三)
莽古尔泰越来越发现自己处境不妙,以前有个阿敏和大汗唱对台戏,他也可以跟着起哄,还有机会打打圆场,两边都不得罪,现在阿敏倒霉了,他突然被推到风尖浪口上,成了某种势力的黑后台。大汗在多次诸贝勒和大臣会议上对他点名批评,警告他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都是什么事呀!他莽古尔泰就是个粗货,怎么看得清该走哪条路,莽古尔泰变得疑神疑鬼,生怕老八哪天也黑他一把。 莽古尔泰今天找老八是想要回他正蓝旗的白甲,老八现在有个坏习惯,喜欢把各旗的白甲集中起来由他亲自指挥,而且别人不提他就霸着不还,正蓝旗这些日子打援攻城死伤了百来个精壮,莽古尔泰觉得受不了了,找上门来要自己的人。 “本汗听说是你属下的牛录不听号令贻误战机,所以才吃了亏,有这么回事吗?”天聪汗不听莽古尔泰诉苦,而是向他反问道。 “哪个混蛋在胡说,根本没这么回事。”莽古尔泰立刻否认。 “若是有人诬告,本汗自会治他的罪,但如果情况属实,本汗也一样治你属下的罪。”天聪汗说完就要走。 “那我的白甲呢?” “以后再说。” “大汗,正蓝旗何时有过不听号令的事,你是故意刁难我,对不对?”莽古尔泰火了,一把拦住天聪汗。 “莽古尔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胡搅蛮缠,你以为本汗治不了你的罪。”天聪汗也发怒了。 “老八,你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你早瞧我不顺眼,打好算盘想除掉我,老了!”莽古尔泰犯了浑,垂手去抽腰间佩刀,刀刃出鞘尺余露出寒光,图赖等侍卫吓得面无人色,一时手足无措。 “你疯了,大汗面前出刀者死罪,还不快滚!”莽古尔泰身后的德格类反应过来,一拳砸在哥哥身上,不由分说推着他出了大帐。 “他,他竟敢对我动刀子,这还是本汗的兄弟,这还是本汗的臣下吗?”天聪汗也被吓了一跳,手气得哆嗦起来,眼圈也红了,嘴里絮絮叨叨骂起来,“莽古尔泰,你是个逆种,你杀了你额娘,现在又想杀亲兄弟,你不是人,是禽兽,本汗这次饶不了你!” 骂完了莽古尔泰,天聪汗又怒骂身边的侍卫:“你们这些狗奴才,他在拔刀了,你们为何不将其拿下,你们是本汗的奴才,还是莽古尔泰这个逆种的奴才?” 天聪汗越骂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图赖等人低头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贝勒们闻讯赶来,痛骂莽古尔泰是个畜生,提议召集诸贝勒、大臣会议,讨论如何处置莽古尔泰。 诸贝勒和大臣到来时,莽古尔泰和德格类也进了大帐,兄弟俩跪在大汗脚下磕头认错,莽古尔泰的犯上之举惹得群情激奋,大家认为判他个死罪也不过分,至少也应该把他的旗主之位免了。代善这次却不像以前那样和稀泥,坚持认为莽古尔泰只是脑子一时发昏,绝对无意冒犯大汗,他愿以全家担保莽古尔泰,最后大家议定革去莽古尔泰和硕贝勒的爵位,同时重罚财物,莽古尔泰这才算过关。 金军对大凌河的攻击还在继续,大凌河城外最大的堡垒——鱼子嶂台被红夷大炮三天连续轰击后垮塌,守堡的明军参将王景投降,随后其他大小堡垒也或归降或攻克,祖大寿一伙彻底陷入绝境。 金军还俘获了一名逃出来的商人,据此人讲城中早已断粮,明军先杀马为食,马杀完了又开始吃人,一万五千民夫被宰杀殆尽,留下的骨头也当柴烧了,现在又在吃饿死的士兵了,商人讲述城中惨状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金军听了也觉得毛骨悚然。 天聪汗再次去信给祖大寿,要求他停止抵抗献城投降,十月二十五日,金将石廷柱应祖大寿之邀入城谈判,傍晚石廷柱带回来明军军官祖可法、张存仁、祖泽润、刘天禄四人。石廷柱告诉天聪汗,阿敏在永平滥杀降官的事使明军上下心存畏惧,宁愿死拼到底也不敢投降。天聪汗立即表示阿敏贝勒已因此事受到严惩,他可以向天盟誓绝不杀戮明军。于是天聪汗与祖可法等人走出帐外一起向天发誓,天聪汗保证善待降军,绝不杀戮一人,祖可法四人也代表全体明军发誓效忠金国,至死而不移,祖可法等人回去报告后,祖大寿同意投降。 然而,此时传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察哈尔汗与李榆联手出兵西拉木伦河了,这一下让天聪汗和贝勒们左右为难,归附的蒙古各部没有青壮守家,肯定要吃大亏,而这边大凌河这块rou到嘴边了又不能不吃,辽东的留守兵力也不足,没有余力出兵救援西拉木伦河,留守沈阳的三位贝勒——萨哈廉、杜度、豪格,也许能勉强应付察哈尔汗,但对付李榆恐怕就不行了。 “额鲁这小子又在我们背后下黑手了,济尔哈朗,你叫额鲁什么着来?”天聪汗看完信忍不住苦笑。 “额鲁鬼子。”济尔哈朗也笑了。 “对,就是额鲁鬼子,神出鬼没滑不溜秋,这小子从哪学来的鬼名堂?”天聪汗摇着头说道,这就有点明知故问炫耀自己了。 “跟大汗学得。”贝勒们异口同声回答。 “本汗也觉得额鲁似乎学会了五六分本事,这家伙最招人疼的地方就是肯读书学本事,而且也爱动脑子琢磨,这次打大凌河的办法,比如挖壕沟围困、用大炮轰城就是本汗与他一起想出来的,他今天能成点事也是与本汗的教诲分不开的,你们以后也要用功读书,不识字、不懂道理,出去了也会抓瞎。”天聪汗语重心长地教导贝勒们,这是他的一贯做法,劝年轻贝勒和勋贵读书就拿李榆做榜样,而且经常说他的《皇太极兵法》只有额鲁一个人得到真传,其他人都不好好学,所以打仗才昏头昏脑。 李榆目前在大金国的形象很奇怪,明明他已经和察哈尔、明国勾搭到一块了,但在大家眼里他不过是出去单过的同族兄弟,两边打仗与以前同族之间的械斗差不多,今天翻脸打一架过几天又和好了,双方算不上敌人,否则就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冒险救豪格,还有把被俘的诸申好吃好喝放回来的事——那帮人好像都发了笔财,说不定从额鲁那边还得了好处。范永斗跑到金国做生意,许多人向他打听丰州那边的事,这家伙嘴上根本不把门,只要有生意可做,他就说个没完,八旗的人听了都说额鲁才是真正的诸申,丰州那一套与诸申在山里时差不多——一样无法无天、遇事公议、同耕同食,反而是大金国在汉化,规矩越来越多,汉人都快骑到老诸申的脖子上了。大家甚至觉得如果额鲁如果能回来,一定会劝阻大汗不再信那些汉人的鬼话,并且支持他们维护老诸申的传统。当然也有坚决敌视李榆的,比如阿济格、多尔衮两兄弟,经常说李榆的坏话,不过连他们的弟弟多铎也不喜欢听。 “大汗,额鲁是只养不熟的饿狼,绝不能放过他,让我去西拉木伦河宰了他。”大麻子阿济格又喊打喊杀了,一边的小白脸多尔衮似乎也跃跃欲试。 “额鲁太机灵,去的人少了打不过他,去的人多了肯定找不到他,察哈尔汗更是一跑就没影,还是先把大凌河拿下来再说,”天聪汗对这两兄弟摇摇头,转脸对贝勒们说道,“这时候绝不能松劲,那些吃人rou的家伙最歹毒,明明自己怕死,还要连累这么多人死,,而且明国人一向不守承诺,一定要防着他们。” 十月二十八日,镶红旗旗主岳托代表大汗来到大凌河城下,以抱见礼欢迎祖大寿出城投降,岳托诚恳地对祖大寿说,在战场上我们以命相搏,生死各有天命,打完仗还可以继续做兄弟——这是萨哈廉告诉他的李榆曾经说过的话,祖大寿似乎很受感动,发誓赌咒效忠大金。 祖大寿终于跨出了这一步,此前副总兵何可纲坚决反对投降,他连十多年的交情也不讲了,下令把何可纲推出斩首,而大凌河三万余军民为保他这条命,只活下来一万一千士兵。三天之后,发誓效忠大金的祖大寿又向天聪汗献计谋取锦州城,走到半路上却趁着大雾溜之大吉,躲进锦州城再也不出来了——祖大寿保住了命又想保财,他的百万家产、娇妻美妾都留在宁远,实在不愿意落个叛逆的罪名让人抄了家,至于还在金军手中的兄弟子侄和亲信部下,那他可就顾不上了。 天聪汗对此不屑一顾,祖大寿不过是条癞皮狗,如果不是祖家在辽西势力巨大,他根本不会正眼瞧这个家伙,跑了就跑了吧,以后再抓回来不就行啦,天聪汗反而安慰惊慌失措的“祖家将”和“祖家军”,只要效忠大金国,以后绝不会亏待了他们,天聪汗随后下令全体降军剃发,大凌河大小城堡一律拆除。 现在该对付察哈尔汗和李榆这俩个人了,稍作休整之后,天聪汗亲自率领二千精锐骑兵赶赴蒙古草原,其他八旗军及蒙古各部青壮随后跟进,这时已经接近十一月中旬。 金国精骑到达乌兰哈达时,李榆已经离开好几天了——丰州军作战期限是两个月,进入十一月以后,李榆决定迅速撤军,他给察哈尔汗送去急报,丰州军要撤了,你要想继续抢就自个留下吧。 撤军时唯一的麻烦就是二妞,两人抱头哭了一晚上后,二妞最后还是决定留下——阿巴泰两口子现在够可怜了,还有兄弟博洛他们,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一家人啊。比较郁闷的是色尔古伦,格格又回来了,还继续当他的福晋,这顶绿帽子戴定了,不过他很快想通了,他又不是读死书的汉人,在乎这个干什么,而且他打定主意要脚踩两条船,二妞既是金国的格格又是丰州大统领的那个,身边有这么条人脉也不错。
以色尔古伦为首的一帮蒙古贵人见到天聪汗,就把自己大吹了一顿,说他们拼死抵抗终于打退了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捍卫了大金的疆土,不过他们也承认对方抢走了大量的牛羊牲口,所以无法再向大汗提供给养,而且还希望金国能支援一些财物,好让他们顺利熬过这个冬天——其实他们把牲口都藏起来了,顺便还想从大金国那里再讹点钱财。 天聪汗把这帮贵人勉励了一番,答应给些钱粮作为他们守土有功的奖赏,随后又去追察哈尔汗,但察哈尔汗太精明了,这家伙在跑路这一点上有天赋,接到李榆的信后就掐着时间算,最后大抢一把不算,还把阿鲁科尔沁的塞棱阿巴亥部也裹挟走了,天聪汗追来时他正好过了兴安岭,天聪汗也只能望而兴叹。 大凌河之战最后一点余波散去,明国成了大输家,辽西的精锐和机动兵力全部赔个精光,从此辽西彻底陷入被动,辽西官场也随之震动,蓟辽督师孙承宗在一片弹劾声中下台回家,宋伟、吴襄被革职议罪,祖大寿尽管被邱禾嘉以其死罪弹劾,但祖大寿是辽西地头蛇,朝廷不敢动他,反以其守城有功继续留任锦州,不久之后他又把妹夫吴襄捞出来继续当团练总兵。 辽东巡抚邱禾嘉回京后得到皇帝的赞赏,并准备提拨重用,可惜邱禾嘉身心交瘁不久后去世,而皇帝对朝臣也越来越失望了,在文华殿廷议时,谈到朝臣反对他以内臣监视军国诸务,愁苦地说道:“诸臣若实心任事,朕何须此辈!” 而大金国凭借此战获胜,获得了对明国的战争主动权,一万多精锐关宁军的投降也大大扩充了金国的兵源,为日后建立汉八旗打下了基础,另外火器的成功使用让乌真超哈军大放异彩,从此金军有了攻破城堡防御的有效手段,这对明国简直就是个噩耗,美中不足的是归附的蒙古各部吃了大亏,对金国的信心开始动摇。 察哈尔汗、李榆则是捞了点小便宜,两人都动手抢了一批财物、牲畜,同时察哈尔汗还顺带裹挟了一些人口,而李榆也省了两个月的军饷。俩人前后脚跑回了多伦诺尔,妹夫见到大舅子立即以击掌相击,庆祝此次趁火打劫圆满成功,相约以后有机会还要再干一把,随后大摆酒宴犒赏出征将士。 庆功酒宴上,察哈尔汗赞赏李榆济农神勇无比,实乃草原第一悍将,李榆则盛赞察哈尔汗圣明睿智,堪称蒙古百年难遇的英主,俩人互相吹捧完了,下令给大家分赃,不,应该是赏赐,从小兵到高官人人有份,全军将士欢声雷动、欣喜若狂。当天夜里突然天降大雪,这场雪一下就不停了,把多伦诺尔变成白茫茫一片。李榆、察哈尔汗望着飞舞的大雪心惊胆战,这场大雪来得太猛,考虑到后面还有个闰月,这个冬天肯定难熬了,俩人再也无心停留,雪小下来马上就各自带着人马往家跑。 闰十一月上,李榆冒着风雪赶回蛮汉山——路实在太难走,有些地方雪深数尺,途中还遇到大风雪被迫停下来几次,急行军三五天的路用了十多天才走完。此时,大统领府还在忙作一团——这是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风雪,丰州大部分地区出现了雪灾,副统领刘兴祚立即下达紧急******,号召全丰州军民立即投入抗灾之中,目前灾情已得到控制,大统领府正在讨论下一步的对策。 李榆进了大统领府,官员们立即汇拢过来向他报告:这场风雪来得太猛,尽管各卫所动员迅速,营兵也全力以赴救灾,但损失依然不小,受灾百姓数以万计,尤其是新迁入的关内人,他们还没学会应付塞外风雪,房屋毁损严重,沦为无衣、无食、无处可住者不在少数,必须马上着手赈灾,否则这个冬天要死不少人,但安置移民几乎耗尽了丰州的财力、物力,导致过冬的钱粮储备严重不足,而且今年还有个闰月,冬天比往年长一个月,熬到开春尚且困难,哪还有余力赈灾啊,丰州又一次面临困境! “张世安在山东买的粮食运到了没有?”李榆搓着脸问道。 “哪有粮运来,山西又乱了,山东也要大乱!”刘兴祚对李榆摇摇头讲述起来,延绥流贼复叛,罗汝才等悍匪再入山西,大小贼寇群响应,山西再次打成一片,而原东江总兵毛文龙旧将孔友德、李九成等人又在沧州吴桥发动兵变,随后杀回山东,并将前去弹压的总兵黄龙割去耳鼻驱出军中,叛军已经连陷山东数城,山东继陕西、山西之后再出乱局。 “辽西才吃了大败仗,山西、山东又乱起来,看来明国比我还不如。”李榆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