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血战(一)
大帅们下决心拼命了,李榆却犹豫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我,我想带我的人过滦河迂回到金军侧后,这样行吗?” “李副将,你是不是要脱离我们,自己另打主意了?”杨肇基眼露凶光,恶狠狠地问李榆,离开大队自己行动在明军中几乎就是伺机逃跑的意思。 “老杨,你是不是想多了,我们西北人没有扔下同伴自己逃跑的习惯。”尤世威也皱起眉头,不过李榆是自己人,他可以教训李榆,但杨肇基就是不行。 “本官相信李副将,这也许是个克敌制胜的妙计。”刘之纶却支持李榆,这帮军头除了硬拼,什么计策也想不出来,刘之纶觉得还是李榆更靠谱一些。 “榆子的骑兵速度快,更适于奔袭作战,放在正面是有些可惜,就让他去吧,我也信得过他。”尤世禄也支持李榆。 明军众将商量完毕,各自回营准备,李榆垂着头回到了自己的营地,他的心情不好,从去年十二月中出来一直打到现在,已经有三个多月,他越来越挂念家里的情况,丰州离京畿还是太远,兵荒马乱的通封信太难,只是在蓟州时接到过大统领府托商人转来的一封信,信上说赵吉、马光远、满达海和库拜等人已平安到达丰州,丰州的情况一切正常,就是今年开春无雨,庄稼地全靠他们浇水灌溉,那些简陋的水渠、水窖派上了大用场,信中还说宋统殷大人升官了,当上了山西巡抚,原来的大同知府马士英接宋大人的班,升作阳和副使,这两位大人对丰州很友善,帮了丰州人不少大忙,大同巡抚张宗衡大人听说丰州军在京畿打了胜仗,也觉得自己长脸了,破天荒地援助丰州二千五百石粮食以及不少农具,作为给丰州出兵的酬劳,那批粮食在青黄不接时起了很大作用,大家都对这次出兵的收获非常满意,不仅带回了三千人口和几千头牲畜,最重要的是那几百个工匠,他们的到来能把丰州铁厂和其他作坊的水平提高一大截,大家都琢磨着一定要让这些工匠安心留在丰州,宁可大家都吃不饱,也要让他们一家老小吃饱穿暖,信的最后说,大家都盼着他们早点回家,但也明白这仗一时半时结束不了,而他们帮明国打仗实际上也是为保卫家乡打仗,仗打得越好明国对丰州就越好,丰州人的日子就越好过,所以一定要给丰州的乡亲争气,决不能灰溜溜地回来,出征将士不用担心家里的事,各个百户所都派人把他们土地、牲口的活包了,乡亲们自己少吃一口,也要让他们的家里人吃饱。李榆把这封信交给那木儿,要他读给每一个官兵听,很多人听完都哭了,他们想家了,但没有人愿意灰溜溜地回去。 这封信里还夹了乌兰、巫浪哈写的一页纸,两位夫人在信中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要他一定小心谨慎,丰州一千五百个子弟的安危全在他身上,丰州人希望他带着家乡子弟凯旋而归,夫人们还说,她们一切还好,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动的厉害,好像他们想早日来到这个世界。这页纸被李榆藏在怀里,没事的时候,他就偷偷读几遍,每次读的时候眼圈都会发红。 李榆没有直接回他的大帐,而是在营地里转了几圈,不时和大家打个招呼,士兵们也随口和他说几句,接着继续忙自己的事,李榆和大家经常在一起聊天说笑,士兵们见他一点也不拘束。 扎布图、巴根两个队长正边刷马边聊天,见李榆路过就喊了一声,扎布图问李榆,打建昌营时他分了点银子,打算买点东西带回家,他想请李榆给他出个主意。 “还是买棉布吧,这东西便宜而且过日子离不了,最好别在这里买,这里兵荒马乱的,东西肯定比大同贵,”李榆一转脸又问巴根,“你也打算买点东西带回去?” “我连老婆都没有,给谁带东西呀?我把钱都存着以后用。” “其实你倒是可以买些女人稀罕的东西带回去,这里可是明国的京畿,来一趟不容易,我劝你打完这一仗就找个女人成家吧。”李榆拍着巴根的肩膀说道。 巴根点头表示可以考虑,他悄悄问道:“榆子哥,你在金国呆过,对面那帮诸申不好打吧?” “他们确实很厉害,你有点心虚了?” “血见多了,早就不当回事了,和谁打都一样,反正我就是这个命。”巴根满不在乎地回答。 “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谁也不怕,我就想早点宰了他们好回家。”扎布图头也不抬继续刷他的马。 天黑后李榆带着他的铁骑悄悄出营,涉水过滦河而去,一场生死决战就要来临了。 天亮了,随着雾气散去,一阵阵军号声响起,明、金两军几乎想到了一块,不约而同地朝对方压过来。 “明军好像和过去不一样了,他们要主动与我们在野外决战?”萨哈廉吃惊地说,在他的印象中,明军总是躲在营栅后面死守,而野战也是排好队等着他们冲击。 “是跟以前不大一样,”阿巴泰心不在焉地回答,脖子却伸得老长向四周观望。 “七叔,你是在找额鲁吧?我看清楚了,对面的明军阵中没有额鲁用的黑鹰旗和飞虎旗,这小子跑哪去了?” “额鲁肯定在附近,这小子打仗太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冒出来,不行,我们得防他一手,”阿巴泰想了一会儿,对萨哈廉说道,“萨哈廉,你把骑兵都交给我行吗?你去击溃这伙明军,争取速战速决,我来对付额鲁。” 萨哈廉有点犹豫,三千金军人人配马,真正的骑兵只有一千人,其他只能算骑马的步卒,而明军阵中却可以看到至少有一千披甲骑兵,以不善骑战的步卒对付得了他们吗,阿巴泰看出萨哈廉的顾虑,不屑一顾地说道:“明军的骑兵太差,我们的步卒骑上马照样能打败他们,实在不行你就攻击对方步卒,那些普通战兵绝对不经打,赶走了他们的步卒,你再回头攻击他们的骑兵,这一仗我们就胜了,我必须缠住额鲁,不给他机会捣乱。” 萨哈廉终于点点头,阿巴泰的爵位低于他,依然是个没有名号的贝勒,但实战经验比他强得多,他去对付李榆更有把握,阿巴泰见萨哈廉答应了,又继续叮嘱道:“记住七叔的话,你的一百多正红旗白甲集中起来,如果明军出现破绽就要立即扑上去,一点也不能犹豫。” 两人商量完毕,阿巴泰指挥骑兵移动到金军侧后,而萨哈廉指挥另外两千骑马的步卒开始准备发起攻击。 明军的战阵已经列好,尤世威、尤世禄、王世钦居中,杨麒、杨嘉谟、王承恩居右,杨肇基、吴自勉居左,刘之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面大鼓,准备为明军擂鼓助威。明军这次在阵前也不摆大小铳炮了,那东西除了壮胆,实际用处并不大,众将达成一致意见,既然这一仗没有文臣瞎指挥,也没人敢分他们的功劳,那就为自己打吧,各家带着自己的家丁打头阵,跟金军对着打,虽然他们离开蓟州时还了士兵的压饷,但谁也不敢指望士兵突然间会人品大爆发。 金军首先向明军中路发起攻击,这已经成惯例了——几乎每次都是金军抢攻,明军防守,守住了算运气好,守不住大家就一起逃跑,金军像往常一样,披双重重甲的死士策马呐喊着冲在前面,后面披轻甲的骑在马上张弓搭箭准备用箭雨掩护死士冲阵,不过他们这次没听到明军习惯性地乱放铳炮的声音,冲到距离明军五六百步时,明军阵中发出排天倒海般的喊杀声,接着就看见身披铁甲的明军骑兵向他们杀过来。 双方越来越近,金军的轻甲兵已经开始放箭掩护,但明军浑然不觉似的继续冲锋,只有三十步了,明军骑兵突然向金兵伸出了三眼铳,距离太近了,明军马到人到,几乎是把三眼铳捅到金兵的面门前射击,一阵急促的火药爆炸声后,几十个重甲金兵惨叫着栽下马去,明军打完铳后没有任何犹豫,冲进了金军的战阵,一手用三眼铳架住对手的兵器,一手飞快地拔出插在背上的武器,钢鞭、重刀劈头盖脸砸向金兵的脑袋,金兵一时被打懵了,前面笨手笨脚的重甲兵不断被打下马去,后面的轻甲兵面对着混在一起厮杀的场面,手忙脚乱地收起弓箭,举着刀矛加入战团。 “明军的家丁,他们疯了,一出手就用家丁拼命。”萨哈廉惊恐地叫着,前面的金军被打得手忙脚乱已经开始后退了,他挥手对身边的军官大喊,“冲上去,从左右两翼包抄他们,用弓箭射死他们。” 金军想包抄明军,而明军也同样想包抄金军,双方的左右两翼随即撞到一起展开厮杀,刘之纶使劲擂响战鼓为明军鼓劲,西北骑兵名不虚传,家丁们大多出身军户,家中几代甚至十几代人从军征战,长期和蒙古人交手,他们对骑战绝不陌生,一旦进入他们擅长的rou搏混战,他们反而心里有底了,身穿重甲行动缓慢的金军重甲兵成了他们的攻击重点,西北骑兵喜欢使用的钢鞭、重型长刀杀伤重甲兵并不困难。中路明军最为精锐,尤家、王家世代将门,养的家丁也彪悍无比,与近千金军打依然不处于下风,甚至能保持攻势,王世钦亲手斩下一颗金兵的首级,兴奋地大呼小叫,尤世禄杀红了眼已经打折了两根钢鞭,金军见了他开始躲避,尤世威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将中路的近六百名家丁派出楔形骑阵,三位大帅轮流带头冲阵,尤世威身上被敌人的血染红了,他冲的太猛了,对方的箭矢不断地射向他,几名家丁死死地护住他,一个倒下去,另一个就立即补上来,尤世威的眼红了,大声怒吼道:“儿郎们,冲上去,杀了建奴,冲透敌阵我军就胜了。” 明军中路对金军猛攻不已,右翼的王承恩、杨麒、杨嘉谟人数稍弱,还不到五百人,但这些西北人来了血性,死死咬住金军不放,而且不时发起冲击吸引金军,以保护自己的中路,金军左翼的六七百人没有兵力优势,与他们僵持不下,而三位大帅也发现了机会,迅速调集西北边军步卒参战,西北边军步骑配合作战,金军立刻就处于劣势,王承恩、杨麒趁机带领三百家丁支援自己的中路,尤世威得到增援信心大增,对金军中路攻得更猛。
但明军的左翼却处于劣势,杨肇基、吴自勉的五百家丁多是他们山东家乡子弟,打得虽然勇猛,但骑战比金军差得多,很快就冲不动了,五百人摆开密集骑阵与金兵周旋,杨肇基已经传令刘泽清的步卒迅速增援,但刘泽清却被吓住了,始终不敢接近战团,而是远远地用铳炮、弓箭支援,对金兵没有造成多大的威胁,四百金军打得游刃有余。 萨哈廉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凶狠的西北骑兵居然要冲到他的大纛下了,他不得不动用白甲挡住对方。萨哈廉急得头上直冒汗,再打下去中路恐拍就要被对方突破了,他甚至想到向阿巴泰求援了,但他的侧后方也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显然他那个好朋友额鲁也出现了,阿巴泰只能全力去应付这个更可怕的敌人。 “主子,明军的左翼,阿巴泰贝勒说过,发现明军破绽就要全力压上,我们打明军的左翼吧。”一直在他身边的宁完我突然叫起来。 萨哈廉猛然醒悟,他果断地下令:“我军中路全体下马结阵,以步射阻击明军,我军左翼撤出战斗迂回攻击明军左翼,白甲巴雅喇立即支援我军右翼,要快啊!不要怕伤亡。” 金军立即行动起来,不管不顾地回撤结阵,他们本来就是步卒,对着一套非常熟悉,这是对付蒙古骑兵常用的办法,金军扔下撤不下来的人,很快就排出密集的步阵,把箭雨泼向明金两军混战的战团,与明军混在一起的人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明军没想到金军会下决心断臂求存,当他们把没撤下去的金兵斩杀殆尽时,没有及时抢攻,明军又犯了老毛病,军官、士兵们原地抢起金兵的首级来,有的人甚至动手打起来,大帅们当然看出金军的伎俩,但他们根本吼不住厮打成一团的明军,这一耽搁是致命的,当他们重新调整后再进攻时,金军的步阵已严阵以待,强弓重箭射过来,凶猛的西北骑兵也攻不动了,接着更可怕的事发生了,明军的左翼突然崩溃了。 金军的白甲出现在面前时,刘泽清最后一点胆量也没了,他在辽东打过几年仗,在他的眼里金军白甲就是洪水猛兽,他躲都来不及呢,哪里敢去打,更何况是一百来个白甲,这也太看得起他了,刘泽清嚎叫一声扭头就跑,他带来的兵一看参将大人跑了,立即一哄而散。金军的白甲打跑了刘泽清,随后会合迂回过来的左翼精骑,一起合攻杨肇基、吴自勉的家丁,两人再也扛不住了,他俩不是刘泽清,逃跑的事干不出来,迅速指挥家丁们边打边撤向中路靠拢,而中路的尤世威也被徐徐压过来的金军步阵打得步步后退,右翼的杨嘉谟指挥西北步卒前来支援,但西北步卒也挡不住金军白甲的攻击,步阵被白甲打出几个缺口后,金军骑兵趁机杀入,西北步卒很快就崩溃了。 鼓声嘎然停止,刘之纶此时万念俱灰,战场形势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的功夫就前功尽弃了,明军又被打回原形,慌不择路地拼命奔逃,丁启明带着亲兵冲上来,架着他就要向后跑,刘之纶愤怒地推开丁启明,拔剑出鞘高声喝道:“刘某今天就死在此地,有血性的男儿跟着本官杀建奴啊!”。 “护住大人,尤帅的大旗还在,我们杀过去与尤帅会合。”丁启明不由分说命亲兵架起刘之纶,向尤世威的大旗冲去。 “榆子就在附近,给我吹号、放号箭,请他速来救援。”尤世威果断地下达了命令,他是沙场宿将,知道一旦让金军占了上风就很难扳回来了,但让他就此罢休也不甘心,他还要赌一把,“立即竖起帅旗,令各位镇帅向我靠拢,拼死也要拖住金军,等待铁骑救援。” 杨肇基、吴自勉狼狈不堪地逃来了,尤世威怒火万丈,指着杨肇基大骂,杨肇基被骂火了,带着家丁不管死活地反击金兵,格杀几名金军白甲后,他也中箭落马,家丁们拼死把他抢了回来,尤世威功败垂成仰天长叹,下令各镇大帅们指挥手下家丁和士卒密集结阵咬牙死拼,活下来的家丁和留在战场上边军们迅速结成一个大阵,以命相搏阻击不断涌上来的金军,一枝枝号箭不断射向天空,呼唤李榆的铁骑前来救援。 明军形势危急,阵型被压得越来越小,所有的人都知道此战可能有死无生,只能拼死一搏了,大帅们也手持利刃上阵杀敌,刘之纶在阵内举剑高呼:“大明的将士们,今日不死不休,死战!死战!” 尤世威带领几个家丁奋力砍倒一个冲进阵的白甲,向着天空大吼道:“榆子,你这娃跑哪去了!你敢丢下我们不管,你就不是榆林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