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逃离王都（8）
“少爷，快到第二关卡了。” 约翰的声音让车厢中昏昏欲睡的卢卡斯清醒过来。因为和海瑟聊天非常愉快，不知不觉他们聊了许多关于村庄的事情，就连莱奥涅尔阁下都深陷其中。海瑟惊讶于贵族身份的卢卡斯对农务了解之多，而卢卡斯也通过海瑟的描述，了解到了北境和王都近郊村庄生活方式的差异。 那之后他们就因为疲惫而打起了瞌睡，直到被约翰的声音叫醒。 “情况不太妙啊，少爷。”约翰压低了声音，用仅限车厢内的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第二关卡那边的火把数量也太多了吧。” “……皮茨勋爵派遣的护卫都还在吗？”卢卡斯想了想，问道。 “都在。” “那好，我们再更接近一点的地方停下来，让他们去跟第二关卡的护城军骑士团小队说明情况。” “好的。” “啊，对了，跟他们说，为了避免麻烦，不要提及我的名字和身份，就让他们认为是巴席提亚奈利家的一辆货车和负责押送的人就好。至于两个盲人……是顺道带去卡多恩看病的，反正通行证上没有提及我们的姓名，把我的和你的交换一下。” “普通人不可能持有国王签发的通行证是吧……不过护卫的骑士那边，这么要求不会因此反而让他们怀疑吗？” “下级的兵骑士不至于会想那么多，这是我的经验。”至少卢卡斯记忆里，不管是在王都时还是在北境时，父亲手下的骑士们都不是会思考太多的那种角色，就连父亲，会深入思考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不多。 “只要让他们认为，这么做可以给皮茨勋爵和第一关卡减少麻烦，他们就会照做了。” “原来如此。” 约翰说着了然的话语，降低了马车的行驶速度。然后卢卡斯听到他跟皮茨勋爵安排的随行护卫的骑士交谈的声音。 “刚才的话，弗兰阁下，海瑟，两位都听到了吧。” “嗯。” “当然。” “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换一下衣服了，阁下。” 在晃动的马车里换衣服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不过在莱奥涅尔阁下的帮助下还算顺利。在到达第二关卡前，卢卡斯换上了老巴伯给莱奥涅尔阁下准备的平民衣服，而莱奥涅尔阁下则换上了卢卡斯的装扮。 不过因为体格不同，里面的衬衫还是莱奥涅尔阁下自己的，反正这里不是王宫，又是夤夜，非衣物或宫廷礼仪方面的职人，不会注意到只露出一点点的衣领和袖口的。 “那么按照说好的，约翰还是王后亲眷出身的宫廷侍从，只不过是在伯爵身边工作，弗兰阁下是伯爵府推荐给圣光教会的人才，并且是陛下认可的，我和海瑟都是跟巴席提亚奈利家有一点亲缘关系的人，因为有眼疾，所以承蒙弗兰阁下的慈悲，得以随同前往卡多恩寻求治疗。” “了解。” “我记住了。” 海瑟很有气势的回答了之后，突然又提出了问题。 “那……我怎么称呼少爷呢？既然要隐瞒身份，自然也不能叫本名吧？” “所以说‘卢西奥’……” “我也认为换个名字好。”莱奥涅尔阁下说道，“巴席提亚奈利家出身塞迪斯城邦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卢西奥’就是‘卢卡斯’的变体也会很容易让让人联想起伯爵的继承人。” “那……斯图尔特。” “……这个或许可以，哪怕有人认出来你的脸，也可以蒙混过去。” 卢卡斯听着莱奥涅尔阁下的赞同，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毕竟他是因为确定斯图尔特不会再出现在卡内罗王国，才敢借用他的名字。 不仅如此，回想起那个梦境，卢卡斯还隐隐有一种……连“巴席提亚奈利”这个姓氏，都会从卡内罗的国土上消失的预感。 或许自己急于离开的选择，是正确的。 随行的护卫骑士和第二关卡的交涉很顺利，当第二关卡的士兵走出来验看通行证的时候，卢卡斯感觉到了火的热度接近到了离脸非常近的地方，可见对方真的是在认人。 这让卢卡斯产生了行动或许失败的不安。 大概是因为一行人当中多了一个女性，而对方对于约翰的判断又是“成年男子”，毕竟这家伙的瘦高是从小就具备的特点，而且两年前就已经超过了教导院大部分讲师的身高。因此他们似乎并没有联想到“一个未成年的少爷带着同样未成年的随侍和保镖”的这种最符合状况的组合，也就非常简单的放行了。 “那么，我的护卫到此结束，祝您一路顺风，约翰先生。” 看来……误以为约翰已经成年了的人，或许不只第二关卡的士兵。 随行的护卫离开后，孤独的木篷马车奔驰在草原上。从这里开始的道路相对较为便于行驶了些，卢卡斯凭着感觉判断着，猜测着是否再过一段时间后，就要找个地方把滑橇板从轮子上卸下来。 “少爷，天空已经亮了，太阳要出来了。” 果然，在第一关卡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原本预计在天亮前彻底脱离护城军控制的三个关卡的！ “距离第三关卡还有多远？” “大概还要一个小时。” “那时候天就大亮了。” 再过几分钟，救济院的晨光钟就会敲响，告知整个王都，天亮了。与此同时，救济院紧闭了整晚的大门也会打开，开始一天的活动。 毫无疑问，到那个时候，准备政变的贵族们，就一定会发现，本应在救济院的莱奥涅尔阁下，不见了。 他们一定会全城彻查吧，然后紧接着，自己不见了的事情也会被注意到，王宫侧门的守卫是自己在半夜匆忙离开的最佳目击者。 于是，老库尔特公爵一定也会联想到，他离开巴席提亚奈利伯爵的办公室时，自己就在门外的这件事。 然后，将这一切联系起来，要得出“巴席提亚奈利伯爵的继承人协助了莱奥涅尔阁下出逃”这个结论并不难。虽然有可能他们会拿这件事去质问伯爵，但伯爵可以抵死不认，因为他除了给自己的继承人一张有国王陛下签发有效的通行证之外，什么都没做。 和已经脱离了整件事情的伯爵继续纠缠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们如果想要挽回，就一定会派人来追。 马车的速度比不上骑兵，哪怕是为了减轻重量换了木篷马车，也跑不过载重只有一个人且血统优良、训练有素的战马。从王城到接近第三关卡的这里，自己一行驾驶马车花了一夜，而骑士团，大概只需要两三个小时。 而此刻他们距离最后的第三关卡，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而通过了第三关卡后，为了摆脱追兵，至少也要拉开两个小时以上的距离。 万事休矣。 卢卡斯无力的跌坐在稻草垫上。 他想不出任何办法能够度过眼前的难关。 “少爷，前面有人拦车。” “别理他。” “是位女士。” “我说了别理！我们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 “卢卡斯，冷静点。”莱奥涅尔阁下拍拍卢卡斯的肩膀，站起了身，大概是想从约翰的旁边去看看拦车的人。 “……嗯？啊！停车！！快停车！！” 一路上都很沉稳，毋宁说如余烬般丧失了生活感的莱奥涅尔阁下突然激动地大喊，这让同行的三人都非常讶异。 “怎么了？！” 约翰慌张地问道。 “是她！是她啊！是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 听到这个名字，连一旁因为卢卡斯的低气压而不敢出声的海瑟都跳了起来。 于是，马车因为车厢内的闹腾，不得不停了下来，迎接新乘客的加入。 “唉哟……走了这么久，总算遇到愿意让我搭顺风车的人了……哎呀，这不是海瑟吗？” “塞思jiejie，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离开补给村的？” “呃……出发时间大概是昨天中午吧。怎么，你也要逃？”塞西莉亚一边卸下背着的行李一边说。 “逃？” 海瑟和莱奥涅尔阁下同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卢卡斯则安静的坐在一旁，冷漠地从三人的话语当中撷取着自己想要的信息。 “嗯，我不想再继续留在这个国家了，不过以我的脚程来说，还不确定能不能来得及远离灾祸，所以才说‘逃’的……我还以为你们也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呢。” 从周围突然安静的气氛中，卢卡斯明白无论是海瑟还是莱奥涅尔阁下都没有理解这个叫塞西莉亚的女人在说什么，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塞西莉亚所说的“灾祸”是什么。 “您是昨天中午决定离开的吗？” “嗯？啊……准确来说，昨天起床的时候就觉得不能留了，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收拾行李准备干粮来着。” 对于卢卡斯的突然开口，塞西莉亚一开始似乎觉得很惊讶，但显然，她也注意到了卢卡斯这个问题中所隐含的意味，于是越过莱奥涅尔阁下，坐到了卢卡斯的身边。 “这位小少爷……看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卢卡斯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女人的敏锐观察力，毕竟他和莱奥涅尔阁下现在依然处于交换了彼此装扮的状态，加上卢卡斯虽然在王都过了两年多好日子，但毕竟对他影响最大的童年时期是在莫利诺村度过的，相比起装腔作势的贵族作派，他更适应不用拘礼的平民习惯。换句话说，卢卡斯有足够的自信，不会有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还会怀疑他是个贵族的继承人。 而这个女人却称呼他为“少爷”。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女人靠近了之后，卢卡斯所感觉到的“味道”。 不能说是臭。毕竟平民阶级的人要维持每天的卫生并不现实，尽管现在是雨季，但对于位于平原地带的补给村来说，雨后的积水也就只有那些烂泥塘而已，而且卢卡斯自己也是从昨晚参加宴会开始到现在，没有做过任何个人清洁的状态，所有人身上都有点味道，彼此彼此。 但是塞西莉亚身上的“味道”却很违和。与其说是异味，不如说是…… ……没有味道。 但另一方面，那又是让卢卡斯直接联想到了“死亡”的一种味道。 “来，我看看。” 几乎是强迫性的，一双带着寒意的手抓住了卢卡斯的下颚，将他的头向侧面扭转，然后抬高。紧接着，抓着左边下颚的手松开，按到了自己的眼睑上，开始翻弄眼睛。 好……冷！ “放开我！” 卢卡斯缩回脖子，用力的甩头，摆脱了那双手。马车里因此而陷入尴尬，但卢卡斯现在全身心都在警戒着再一次被碰触，根本无力注意到这一点。 “嗯……身体方面，没有问题。你跟海瑟的情况不一样呢。” 仿佛那令人如坐针毡的气氛不存在似的，塞西莉亚兀自说到：“你的状况……不提升你自己的力量是没救的。” 嗯？刚刚她说什么？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驾车的约翰此时插进话来，“虽然我们来得及通过第三关卡，但现在是不是要商量一下，通过关卡之后不会被抓回去的方法啊？” “抓回去？你们果然是在逃嘛！” 仿佛自己的想法被证实了一样，塞西莉亚开心地大笑。 “塞思jiejie，别笑了。你不是也在逃么？虽然说我不知道是谁在追你，但卢卡斯少爷是真的很需要帮助！” “……卢卡斯？卢卡斯·卡瓦坎特·巴席提亚奈利艾·卡内罗？” 海瑟惊得倒抽一口气。但没人怪她没使用“斯图尔特”这个假名，毕竟，没有人想到一个补给村的治疗师会在意到王城内的贵族子弟的名字。何况，卢卡斯觉得，既然对方能够将自己的全名叫出来，“斯图尔特”这个名字，大概也起不到什么隐瞒的作用。 但他还是很在意对方如此直接的确定了自己身份的理由。 “塞西莉亚女士是巴席提亚奈利家的相关者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说是相关者也算吧，不过和这边的伯爵没什么关系。” 本家那边的关系者吗？卢卡斯现在很想知道塞西莉亚的相貌，可惜他偏偏这个时候失明了！ 据说本家的发色和眸色跟卡内罗境内的分家有一定的差距，相比起分家偏深的黄金色，本家似乎更偏白，就像是跃出云层时分的太阳一样耀眼。 不过这也是“据说”，卢卡斯从来没见过本家血脉延续下来的人……除了借用了爱薇身体的“光之圣女”之外。 如果是“光之圣女”的那种银白光芒……确实，很适合那种浅色的金发。仅仅是想象，卢卡斯都能体会到那种美丽与神圣并存的感受。 “原来是你啊……”塞西莉亚的自言自语打断了卢卡斯的想象。 怎么感觉，好像她在这次见面之前，就已经很了解了自己了似的？而且远远不是道听途说的范围。 “所以，你们现在是……要脱离王都护城军的控制？” 塞西莉亚一句话将主题拉回正轨。 “你怎么知道？”约翰问。 “因为你说问题在于通过第三关卡后啊！如果只是要逃离王都，基本上通过第二关卡就足够了，毕竟一般的仇家追杀什么的不会追这么远；如果是地理意义上的脱离王都，离开王王城就足够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超过第一关卡的范畴，所以更不对。考虑到卢卡斯少爷的贵族身份，以及巴席提亚奈利伯爵在王廷和王宫中的位置，卡内罗四世陛下以及国王派的追杀是不成立的，否则在这里的就不可能只有少爷一个人。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贵族派的政敌追杀了，而说到贵族，这两年来最值得注目的就是库尔特伯爵手中暴涨的军权了。整个王城护城军一半多都在他的指挥之下，虽说因陛下的忌惮，他麾下有个骑士团和附属兵团都在平常没什么事的东南一带，也断绝对方里通铁壁公国的可能性，但……这也是最赚钱的一条路啊。” 好可怕的分析能力。老公爵将“白印熊掌”交给儿子代理的事情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不是什么秘密，因博勒加德侯爵失势而转交了领兵权的“狼首”是两年前的事，也还好说，但是国王陛下为了孤立“白印熊掌”而故意将“狼首”和“凶豹”调到王都南方的平原上的事，一般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去在意，何况军团调任这种事一般不会公告，她唯一能够获得情报的可能就是通过往来于补给村的普通士兵。 仅仅是这样，她就知道了这么多？卢卡斯看到原本轻松的围绕着莱奥涅尔阁下右臂的光带，突然间加速了运动，而且轨迹变得越来越锐利。 不单是莱奥涅尔阁下，卢卡斯自己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话说回来，至于你们被追杀的原因……缺少情报，也不是重点，我就不费那个心思去挖别人的秘密了。我们还是来考虑如何摆脱‘凶豹’的问题吧？” 强行将话题往下拉之后，塞西莉亚拍了拍手，仿佛是教童谣的奶妈一般，用唱歌般的语气说道。 “我的建议是，通过第三关卡之后，我们就往东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