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爱恨无对错
在一旁听着大人们把王宫守备和王城歼灭叛军的计划商定，目送着那位被称为库尔特的王庭骑士离开后，亲王殿下这才站起来，将椅子让出来。 “陛下。” 行过问候的简礼，亲王殿下退到一边，但依然是最接近国王陛下的位置。其次是伯爵，另一边则是瓦格纳院长。 卢卡斯知道，针对自己的问讯要开始了。 “斯戴夫诺卿，刚刚我在教导院前的中庭见到这孩子和约翰了，说是有事找瓦格纳老师。不过我想现在老师不方便为他解惑，你还是先把他送回去，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说学问的事情吧。” 这是个台阶，伯爵理所当然的顺势接了下来，向陛下和亲王殿下告退了之后，领着卢卡斯离开了阁楼。 “你不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刚刚回到王宫内务执行官办公室，连灯都还没来得及点上，卢卡斯就沐浴在了如狂风暴雨般的责骂中。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复杂？没人有时间照顾你！连看住一个人都做不到，看来你的随侍侍童该换了。” “这不是科拉迪的错！”卢卡斯本能地替被自己利用了孩子辩护，“他只是……” 他一时语噎，还来伯爵不以为然的挑眉。 “‘只是’什么？” “……他只是……太小了而已。” 对，太小了，科拉迪才九岁而已。前几天刚刚过生日。 想到这个，卢卡斯才注意到自己没能履行诺言，在初雪的那天帮科拉迪庆祝生日。 “王宫是个险恶的地方，没有人会因为年龄而对你网开一面。完不成主人给的命令，被换掉还是幸运的，被灭口或者弄残才是常态！”伯爵点亮小几上的残烛，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不会让科拉迪做他做不到的事情，但如果你发觉了他必须完成的任务，还要执意去反抗的话，就要做好牺牲的准备。要么你，要么他，总有人要为此负责。” 语毕，伯爵放松了一直挺着的脊梁，靠在椅背上，放缓了语气。 “幸好陛下没有责怪，你该感到庆幸，在这次的事情上，陛下对我有足够的信任。否则，仅仅是‘特殊时期于王宫内游荡且理由不明’这一点，就足够把整个巴席提亚奈利家族都赶尽杀绝了。” 卢卡斯吓的一抖。 他知道这不是夸张，也不是有意的恐吓，而是有必要采取的安全措施。陛下没有借题发挥，可见他确实对伯爵有一定的信任。 提起这一点，卢卡斯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疑惑。正好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其他耳目，于是他也就放任自己的疑问爆发了出来。 “为什么会任命格奥尔格去守卫教习大门？他不是参与政变的叛军吗？” 听到这个问题，伯爵低着的头并没有抬起来，只是眼睛翻起来，看了一眼卢卡斯，叹了口气，看起来很不耐烦的回答。 “他现在不是了。” 倒戈了？这么快？ 卢卡斯惊讶于伯爵的手段和速度，更惊讶于拥有王室血统的格奥尔格居然如此悖负骑士精神。 “那……国王陛下就这么原谅他了吗？” “怎么可能。骑士位阶是保不住的了，以后也不可能在王宫或王庭任职，更不要说母系那边的继承权了。大概会被贬为平民，子孙后代都会被那个继承了爵位的旁系断绝关系吧。” 也就是说，格奥尔格真正的将本来有机会夺回的爵位，彻底拱手让给了夺嫡的旁系。 “他知道自己是……陛下的……” “你已经知道了啊……”伯爵苦笑，“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别的方式让他脱离叛军，和政变这件事保持距离吗？” 果然啊，是看在继承了王室血统的份上，国王陛下才会放他一条生路吧。可怜了戈德夫人，虽然有王后陛下的庇护，又是女流，身处后宫，应该不至于被追责，但想必之后的生活会被流言蜚语充斥，日子会艰难很多吧。 说到王室血统…… “让亲王殿下那么接近陛下，真的好么？” 听到这个问题，伯爵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很欣慰，就像是卢卡斯终于做到了一件他期盼的事情。 可是这个问题有什么好欣慰的？ “你能注意到这一点，我也就放心了。最初你被格奥尔格骗出王宫的时候，我认真怀疑过圣女大人的选择是不是真的明智，现在看来，你并不愚蠢，只是涉世未深，还太天真而已。” 这番话听得卢卡斯一头雾水。这算是夸奖还是……？ “你要记住一点：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欲望，也就会有自己的行为。你所看到的现实，只不过是个环境，人类的欲望随时都会将这个环境改变。如果不能及时的根据环境的改变来改变自己，就会沦为他人的道具。” “再补充一句：如果想要让别人相信你是正确的，是为了正义而行动，你的行为就必须真实可信，容不得一丝虚假，否则将会付出庞大的代价。” 瓦格纳院长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卢卡斯回头，一边惊讶于自己居然完全没注意到老头子的靠近，一边思索着这番话到底是在哪里听过类似的？ “你当初没跟他讲过这个道理吗？”伯爵似乎丝毫不意外瓦格纳院长的出现，很自然的开口问道，就像他们对话的时候，院长老头子一直在旁边似的。 “讲过，不过估计忘记了吧。”瓦格纳院长叹息道，“可惜了，他是个好孩子。” “如果不是个好孩子，我也不会答应殿下。” 他们在说什么？ 卢卡斯感觉伯爵和院长之间的对话自己已经跟不上了。这段对话当中存在某种逻辑，但支持这个逻辑成立的事实，自己却一无所知。 “他”是谁？“殿下”又是哪一位？这两个称呼的解惑是关键，但卢卡斯觉得，不论是伯爵还是瓦格纳老头子都不会回答自己的疑问。 “希望他能理解殿下的苦心。”伯爵又说道。 “不理解也无所谓，只要他能明白过来，自己错在哪里也行。” “你还是那么无情无义，只在乎所谓的道理。” “这个世界就是由道理构成的，只要明白了道理，没有什么不能弄清楚的。” 对话突然中断，好像瓦格纳老头子的话里，有什么招惹到了伯爵。 过了一会儿…… “明明如此注重道理，但却不是圣光信徒，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是因为圣光教会为了吸纳信徒，做了很多没道理的事情。我个人对于圣女大人还是很尊敬的。” “你那叫尊敬？” “对于洞悉了世界的全部道理的对象，难道不应该奉上至高的尊敬吗？” 说着这句话的瓦格纳老头子，又一次露出了卢卡斯曾经看过的恍惚表情。 啊，果然，这个人对圣女大人…… “来人！快来人啊！” 突然间，凄厉的呼救声响彻书院，同时响起的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卢卡斯甚至感觉到了天花板和墙壁的震动。 伯爵和瓦格纳院长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向着三楼冲去，卢卡斯虽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紧随在两人身后。 然而踏上了阁楼地板后，他却有些后悔跟上来了。 用来遮挡视线，隐藏陛下秘密居所的旧书架已经被推倒在地，估计刚才的重物倒地声就是因为它；但更加吓人的是陛下秘所里，原本整齐放置在写字台前的椅子，此刻已经肢解得七零八落，写字台本身也被被撞得偏移了原本所在的位置，万幸上面放着的烛灯没有掉下来，否则在这个到处是纸张等可燃物的地方，火势会瞬间扩散的。 一看就知道，刚发生了激烈的打斗。而打斗的双方，毫无疑问其中之一是陛下，卢卡斯上来时已经被瓦格纳院长护在身后，上衣被利刃整齐的齐胸划开，借着烛光可以看到已经伤及肌肤，血已经渗出伤口，染红了衣物的布料。 而另一个，已经被伯爵制住。这人双膝跪着，头被用力强压着紧贴地面，撑着地面支持身体的左手被伯爵的脚踩着，而持着利刃兵械的右手则被伯爵紧抓着，肩头也被压制住无法动弹。 卢卡斯看不到他的脸，那个人的大部分身体也被伯爵所遮挡。 但这无所谓，因为伯爵和自己离开后，瓦格纳院长也离开了，留下来的除了陛下，就只有亲王殿下。 果然他就是政变的……！ “兄长大人？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陛下看起来很惊讶，或许他一直以为是小公爵大人，也一直只防备着小公爵大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亲王殿下曾经做出过承诺，绝不会争夺王位。 “为什么！你明明说过……！” “我说过什么！还不都是因为那些贵族的阻挠！王位本来就是我的！” 卢卡斯看到陛下的脸瞬间僵硬。 “就算不管这个王位，你觉得我有可能放过卡内罗的王室吗？明明是他们擅自侵犯了铁壁公国的领土，公国只是合理自卫而已！但那愚蠢的老国王居然相信了那帮贵族的谗言！命令母后自裁以示对公国撕毁和平协议负责！明明先动手的是你们！” 国王陛下没有说话，但表情却越来越险恶，看的卢卡斯心惊胆战。 “对自己不利的时候，可以随意的牺牲他人，对自己有利的时候，居然还有脸说‘封赐’？既已把我贬为平民，为什么又要恢复王子身份？！还不是因为怕公国和新王后追究，急于示好！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开战，对不起战死的将士，以为保留爵位让女儿继承就能解决问题了？！可怜的艾玛……连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都没有，就沦为了那个老蠢蛋粉饰太平的道具！” “住口！”国王陛下突然大喊，“他也是你的父王！” “那又如何！”亲王即使连头都抬不起来，却依旧底气十足，“他做的哪件事情像个国王！像个父亲了！为了自己的面子，连妻儿的性命都可以置之不理，连相信他的骑士们的名誉都可以利用！为了保全自己的王位稳固，不惜威逼利诱也要将兵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只留一个空头名衔去让艾玛继承！什么‘狮公爵’！什么‘雄狮旗’！连只猫都算不上！” “你给我住口！！！” 或许是想要发泄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国王陛下的这一声怒吼，终于从亲王殿下的咆哮中，得到了他想要的安静。 烛光太过昏暗，仅凭眼睛是看不清的，但卢卡斯感觉到了水的气息从国王陛下所在的方向传过来，还带着生命独有的热力。 那是由心而发的，泪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