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风光的屈辱
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其实过得很快。 在这段时间里，卢卡斯的生活过得无比充实。每天早上起来后用科拉迪送来的温水洗漱完毕，换好衣服，用完早餐，便披上厅座学生资格的斗篷往教导院走去。自从第二天早上，在穿着斗篷的情况下遇到了博勒加德少爷，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却并没有上前来辱骂，而仅仅只是瞪了一眼就走掉了之后，整个教导院里再也没有人找过自己的麻烦，也没有人借故去为难科拉迪。 这一点必须要感谢小公爵大人才行。多好的人啊……没有贵族的那些大架子和虚情假意，但是却又让人真切的体会到身份高贵的人的平民的巨大差别。 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观者心怀憧憬——他就有这样的魅力。 但是说真的，小公爵大人已经成年很久了仍未娶妻这件事，一直是个谜。明明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品德还是人格，放眼全国也找不出能比他更好的人，但在男性普遍二十岁就当父亲的卡内罗，已经24岁了的小公爵大人却连与哪位贵族女子有罗曼史的流言蜚语都没有。 当然，男性方面也没有传出过小公爵大人有“特殊爱好”。卢卡斯反而从格奥尔格那里听到了出入校习场的骑士们之间，对于小公爵大人复杂的羡慕嫉妒恨。 全国第一的剑士——看来这个称号这十年间都不会换主人了。 之所以把期限设在十年这个范围，是因为卢卡斯对自己的兄弟抱有足够的信心。虽然他从未亲眼确认过小公爵大人的剑技究竟高超到什么程度，但十年之后，他和斯图尔特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了，在条件相同的那个时候，他的兄弟有着足够的天赋压制小公爵大人。 在将这两人并列比较的时候，卢卡斯发觉了一件他居然下意识忽略掉了的事情。 他们两人都看得到世相精灵。 这和他们都在剑技上有着较之常人更高的成就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出于好奇心理，卢卡斯在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完成了瓦格纳院长的要求后，在最后一天拥有自习时间的上午，以查阅书籍为借口离开了教导院，去了同在西门周边区域，距离教导院不足百米的王宫书院。 刚刚踏入这个建筑物的时候，卢卡斯非常紧张，因为巴席提亚奈利伯爵的办公室——王宫内务执行官的办公室，就在王宫书院的二楼。虽然不至于直接遇到伯爵，但是仍然有很高的可能性会遇到他的贴身侍从。 那个有着狩猎者眼神的侍从。 幸运的是，直到他进入书院的宗史馆，别说那位贴身侍从，他连普通的杂役侍从都没有正面遇到一个。 书院就像是空置了一样——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书院门口那个负责看守兼打扫的老仆役还在，卢卡斯真的会这么认为。 宗史馆，顾名思义，是保存有关宗族血脉以及历史的专门房间。这里不仅存放着卡内罗王国的王室和所有贵族的血脉联结，也记载着一部分定居在卡内罗的外国贵族的家世来历，还有曾经是贵族却因为家道中落或继承人遗失而造成的爵位或血统转移的情况。 小公爵大人的情况属于继承人遗失。 记得他的爵位称号确实是……“狮公爵”来着？好像他出生的时候，现任国王陛下还没即位。 卢卡斯找出了前代国王陛下的封赐记录，一条一条的仔细阅读。 没有。 不，应该说，没有看到小公爵大人的封赐记录，但是“狮公爵”的记录有三条：两条是持有人死亡后爵位转移的记录，一条是重新封赐的记录。 卢卡斯今天才知道，原来卡内罗王国跟铁壁公国之间的战争就发生在四十年前。他以前一直以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因为从没见过什么人经历过那场战争。 ……难怪莫利诺村最年长的男人就是保罗他父亲那一辈的，再没有比他更年长的了。过去他以为是因为边境地区生活困苦，老弱病残得不到好的照顾，因此才只剩下了年轻力壮的人，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战争的关系，被强制征兵了，毕竟莫利诺村所在的那片草原，骑马往西跑两三天就是和铁壁公国的边境。 根据记录的记载，那一代的“狮公爵”作为实际的总司令，上了前线御敌，但却战死沙场，因此他的爵位由他家中的男丁继承。不幸的是，这位战死沙场的“狮公爵”没有结婚，甚至连私生子都没有留下，家中唯一的男丁是他年长的父亲。 于是，老公爵作为儿子财产的合法继承者，成为了“狮公爵”爵位的保留人——这是第一条记录。 第二条记录是仅仅一年后，老公爵逝世。由于直系血统内已经没有男性可以继承爵位，于是爵位暂时由国王陛下保留，寻找合法继承人。 但是那之后数年的记录都没有出现过这个爵位的封赐记录，也就表示他们一直都没有找到合法继承人。 这是表示，这支血统的无论直系旁系的男性都死光了吗？ 一直看到了表示战争结束的军功封赐记录，“狮公爵”的爵位依然保留在前代国王陛下手中。 那之后又隔了一年，卢卡斯找到的一条奇怪的爵位封赐记录。 【莱昂女公爵】。 看到这条记录的时候，卢卡斯感觉自己找到了什么证据。他立刻从书海中找出了王室血统的记录，果然在其中找到了莱昂女公爵嫁给亲王殿下的记录。 ……王宫中的流言蜚语也都是真的啊…… 确认了家族的根源，自然也就可以确认小公爵大人正式继承爵位的时间了。根据王宫中的传言，女公爵生下小公爵大人没多久就去世了，只来得及给他取了名字。 【莱奥涅尔】。 卢卡斯看着花体字书写的名字，陷入了某种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当中。 那位女公爵，对于自己的家族和血统，真的非常的骄傲。 既然已经知道了家族血统的出处，自然就可以更加细致的确认源头了。 卢卡斯收拾心情，将摊开在眼前的书都合上放回原处，开始寻找前前代关于“狮公爵”的记录。 当沿着时间的痕迹溯源到了第一代，卢卡斯发觉“狮公爵”其实并不像其他的公爵那样，是起源自王室的血统，而是出自平民阶级。 最早的“狮公爵”是一位在兵骑士领导下的普通士兵，但是在一场几乎全军覆没的战斗中，他一个人反败为胜。凯旋后，为嘉奖其英勇和强大，他受到当时卡内罗国王的封赐，成为了殿堂骑士，并且拥有了“莱恩”的姓氏。 但当时战争并未完全结束，所以没多久他又奔赴了前线，这一次他仅凭自己带领的数百名下级骑士就攻克了对方的城塞。消息传回王都，于是国王又追封他为王庭骑士，并赐予了勋爵爵位，让他在前线拥有了足够在一场战斗中独立作战的权利。 此后随着捷报频传，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等到敌人落败求和，他带兵返回王都的时候，他已经是伯爵的地位了。因为他终结战争的功绩无以为谢，这一次，国王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不过卢卡斯觉得，那位国王并不是因为想要等价的回报他的战斗功绩，而是担心他会叛乱才这么做的。 看到这里，对于这个家族的起源在心里有了底，卢卡斯开始翻看后面一些不相关的，关于战争中其他人的封赐和处罚记录，想要找到这个人从“伯爵”升上“公爵”的最后一步。 但是一个名字的出现让他停下了动作。 【巴席提亚奈利】。 他翻回前页，仔细看着关于这个名字出现的那一段文字。 【战争结束，为表诚意，“智者”将氏族嫡子分送于两国为质，一为和平，二为公平，三为交流。送与我国之智者嫡子，将冠以王室宗姓，则其全名应为“托马索·巴席提亚奈利·艾·卡内罗”，以表我国诚意接纳，并修百年之好。】 那个晚上，在愤怒过后看到的，伯爵脸上无奈又疲惫的笑容，再一次的出现在卢卡斯眼前。 “王宫内务执行官”？这个称号只是说着好听而已！就算没有爵位也一样可以坐上这个位置！直白的说，就是个王宫的侍从总管罢了！仆人罢了！ 这就是为什么明知道国王陛下在监视自己，他却只能忍气吞声。虽然拥有伯爵爵位，因为国王陛下的信任因而和宫中的其他贵族一样被称为大贵族，但国王陛下给他的那些信任，全都是因为能够将他完全掌握。 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堪称典范——因为他不能出错。 他又想起了小公爵大人在“问候”的时候，曾经刹那出现过的，让他感觉熟悉和恐惧的笑容。 确实，一介人质，被天天监视着，又能做些什么呢？ 【并非必要】。 在向自己说明来王都的目的时，因为碍于监视者在场，外公只能这么说。 这应该也是他的心声。 所以他的私生子只有母亲和格奥尔格，所以他的正室夫人一直不孕，所以哪怕最后怀孕生下来的，也是有身体残缺的孩子。 他毕竟是个草药大师啊！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下药或堕胎太简单了！何况对方是他的夫人！ 母亲的年龄与格奥尔格或那位嫡生子都相差很远，或许那个时候的外公还不懂事，而且母亲的出生也是在他结婚之前。 但是格奥尔格…… 卢卡斯想起了那位负责监视的贴身侍从，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青绿色眼睛中露出的狩猎者眼神，还有格奥尔格的母亲，戈德夫人是王后陛下的陪伴侍女这一身份。 还有曾经王宫里的所有人都把戈德夫人当作是真正的伯爵夫人这件事。 卢卡斯不由得想要落泪。在如此强大的压力下，外公守住了最后的防线，没让敌人侵入自己的寝席，能够在人类最脆弱的时候于一旁窥探。 那该有多难。 他终于明白了，和国王陛下有矛盾的，并不是巴席提亚奈利这个血统，也不仅仅是圣光教会，而是塞迪斯城邦。但是圣光教会作为起源自塞迪斯城邦的信仰，很难不认为他们跟塞迪斯的执政者没关系，只是单纯的为了拯救众生而存在，会禁戒是当然的。 那自己现在去圣光教会岂不是很不妙！ 而且还跟格奥尔格说了！ 虽然有关格奥尔格的身份只是卢卡斯自己的想象和担心，但这种事情宁可杞人忧天也不能掩耳盗铃啊！ 卢卡斯真的哭了——为自己的愚蠢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