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哲学家
监狱的生活简单枯燥，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或许是共同的际遇，朝晖和老白的话题更多了，或许是在监狱待了太久缘故，老白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孤寂，他和其他犯人甚至狱警关系都处的不错。 一天在cao场上晒太阳的老白丢给朝晖一根“好东西”，朝晖一看竟是香烟。 “这玩意在这里并不容易找，来一支吧”。 平时并无抽烟习惯的朝晖盛情难却，于是凑了火陪着老白抽了起来。 吸了几口之后，朝晖发现香烟在这地方的确是个“好东西”，吞云吐雾之中，仿佛能把心中的各种苦闷一并排泄到体外的空气里，心里立即轻便起来。阳光穿透烟云洒在身上，如照进了人的心里，温暖如斯。两人就这样，在各自的吞吐之中感受着岁月的宁静与平和。 “给你看看我的宝贝”，老白说着从口袋了掏了掏。 朝晖笑着问：“你还有什么好东西”，接过来一看，是一张略微泛黄的照片，照片里老白和一个女人在陪着一个小女孩荡着秋千，女孩看上去很高兴，一家人情意融融。 “我女儿漂亮吧”，老白脸上露出久违的自豪感。 “嗯，漂亮，都很美”。 老白笑着看着照片，眼里满是温柔，顺口问了一句：“你呢，有小孩吗？” 可是半晌没有听见朝晖回应，老白转头一瞥，看见朝晖脸上风云突变，眼睛直愣愣的瞪着远方，双拳紧紧地攥着置于膝上，全然没有刚才的放松的姿态。 老白下意识的明白了些什么，拍了拍朝晖的手，替他拿掉了快燃到指间的烟头。 半晌之后，朝晖才接过话：“老白，我真不明白，你那么爱你家人，就没有想过报仇吗？是他们把你家害成了这样”。 而老白也不再回避这个话题：“如何能不想？刚进来那会天天都恨不能逃出去手刃了他们，这么多年我努力从家乡打拼至今，不都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吗？我重情重义帮助何德挺，结果他却背叛我，对我赶尽杀绝，我失去了一切，那时候我和你一样白天失魂落魄，晚上咬牙切齿，天天琢磨着怎么复仇！” 朝晖从未见过老白如此动怒，但又不禁好奇问道：“可是老白，你想到办法了吗？” “我把所有事情翻来覆去想了个遍，只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或者不明白的地方，就托了朋友帮我去打听情况，若非如此，后来怎么会了解那么多呢”。 原来如此，朝晖终于明白了这些关于银狐的这些信息，本身就是老白努力的结果，“但是有找到他们什么破绽吗？” 老白并未回答，只是摇摇头。 “那就是还没有找到？” 老白又摇了摇头。 “难不成了解他们太厉害，所以老白你怕了？”朝晖不解地反问道。 “现在死我都不怕，我还会怕什么呢？” “那你教我怎么做，我一定会想办法尽早出去，好好收拾那些人！” 老白依旧欲言又止，弹灭了烟头，起身拍拍朝晖肩膀说：“凡事啊，都有个过程，慢慢来吧。” 朝晖看着老白的背影，无法理解老白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话倒没错，这监狱里确实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慢慢消遣。 两人除了不时对弈，他们也开始交流起一些投资心得，朝晖发现老白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功力不在何德挺之下，而老白也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聪明、善良，一如曾经的自己，所以总是有意无意把一些经验技术传授给朝晖。 “别看那些没用的，看那些书能成功，人人都是股神”，说着老白丢给朝晖一本资料。 “《花花公子》？”朝晖惊喜问道。 老白一愣赶紧收回：“错了错了，这个是私人珍藏，是下面这个” 朝晖一看：“《老白笔记》？” 老白心有戚戚，点头说道：“二十年集大成之作，集百战经验之所成，只赠与你” 看着密密麻麻的老白的手记，感觉就像武侠小说里面武功秘籍，朝晖欣赏书中的内涵，老白总能以浅显的语言描述深刻的道理：“……所以股市的魅力，不仅在于能一夜暴富，还在于这过程中的各种紧张、刺激、与千回百转。就像一个极尽挑逗你的美女，需要挑起她的衣裙，才能一览其中的美景……” 虽然老白学历不高，写的东西也许难登大雅之堂，但确实笔笔皆为精华，朝晖非常受用。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老白的言传身教中朝晖进步很快，但他渐渐发觉老白带给他的，不仅是技术上的指导，更是在引导一种思维方式，一种通盘思考资本运作的方式，通过整个环境和趋势变化去思考其内在逻辑，并以此去解释并寻找各个问题答案。 在老白的持续指点之下，朝晖溯本正源开始反思自己的理念。 “他日若有机会出了这个门，一定融会贯通，将之发扬光大，把老白你没来得及赚的钱统统都赚回来！”翻完老白手记，朝晖感慨道。 老白笑了笑：“你的悟性确实不错，难怪何德挺愿意带你。不过，我让你看这些，不仅是让你学这些招数，而是让你有个对比，去发现其中不合理的地方，譬如，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做的事，其实很多根本就是错的呢” 朝晖不知何解，顺着老白的思路，才渐渐跳出了原有的格局，以全局的眼光扫视这个市场。 这本笔记虽然手法精妙，花样百出，但的确通篇都是设局狩猎的技法，他再次意识到这样追涨杀跌，其实是在肆意cao纵市场，自己虽然一时赚取了利润，但是留下一地烂摊子让其他人接盘，从整个资本市场的角度看，是扰乱了市场秩序，破坏了市场正常发展的轨迹，从长远来看，最终孱弱的市场下，自己怎能独善其身？从自身来看，也要承担各种系统风险、法律风险，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自己曾一度引以自傲的所谓“资本刀客”，其实不过只是一场害人害己的游戏而已。 虽然当时跟着何德挺时，自己早已发现了资本市场金字塔食物链般的关系，内心也反感银狐这种做法，可是后来在实实在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这些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在每天的搏杀中彻底沦陷，而现在自己为了复仇又准备重走这条老路。 “佛经里说，一个人打败一千个敌人一千次，不如打败自己一次，所以要想打败别人，先得学会打败自己。我们总在怨恨别人，但是是否反省过自己？其实这些年来，我常觉得自己也算是罪有应得，我曾经的所作所为，又无形之中让多少无辜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呢？所以，我并不全怪何德挺，因果轮回，现在轮到自己而已。” 朝晖听了老白的话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再着急去报仇，可是他还达不到老白的境界，就算参与到何德挺内幕交易中反被狩猎是自己贪婪，但每每念及往事，依然让他咬牙切齿。 老白也看透了朝晖的心思，继续说道：“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人不可以总活在仇恨之中，有时候，只有暂时放下恩怨，才能敞开心扉，去发现其内在规律，只有不被蒙蔽的双眼，才能发现世间的美好，最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真正成为最后的赢家。而那些作恶之人，上天也迟早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老白平实的言语中透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又似乎蕴含着一种辩证的智慧，虽然这“鸡汤”有点复杂绕口，但朝晖此刻彻底明白了这份用心良苦。 是啊，暂时放下仇恨，即是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一直以来，自己都被仇恨蒙蔽了心灵，总想在黑暗的空间里、低下的格局中急切地去寻找一条以暴制暴的路，这条路太难也根本走不通。 老白一开始就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才选择了循序渐进的方式引导：七星聚会残局的隐喻，老白手记的经验以及现在的开导，一步步引导朝晖自己去领悟，而此刻他已悟到了自己新的发展方向——不仅仅寻找那条真正能打败银狐的路，而是真正用心去寻找一条通往资本市场的成功之路。 至此，只觉得一直身处地狱般的极致黑暗中的朝晖，逐渐发现一道亮光，虽然周身被束缚得动弹不得，犹如置身于无边的隧道中，但是顺着这道光，匍匐前进，直至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再看看这本手记”，老白有时也推荐一些书给朝晖。 “哦，你还有啥‘武林秘籍’？” “哈哈，这本比我写的可高端多了。” 朝晖一翻是索罗斯（注：乔治索罗斯号称“金融天才”，从1969年建立“量子基金“至今，他创下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业绩，以平均每年35％的综合成长率令华尔街同行望尘莫及，被誉为投资界的超级巨星）的《金融炼金术》，里面不少都是哲学逻辑，于是顺道调侃一番：“老白，很多人说世界上那些最优秀的投资名家、资本高手，首先是个哲学家，我觉得你也算其中之一，所以你到底是资本家还是哲学家？” “唔我看，只能算老人家” 这观点朝晖不认可：“哈哈哈，正当壮年，不能算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