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墨玉币
段缺在暗室中没呆多久,就听房门“吱吖”一响。 “石头!”。 王石比以前又胖了一圈儿,更像个冬瓜了;一年多来陈达也长高了不少,却依旧消瘦如竹。段缺再也想不到推门进来的竟然会是这两个人间世中的旧友,短暂的惊喜过后,心中的不安与戒惧成倍增长。 段缺从不缺乏自知之明,不管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他在道门里都只算个小虾米,如果要追究弃守松山口法阵及花神祠之事的话,玄宁老道甚至都不需要开口说话,一个眼神都足以将他给处断了,没有任何必要费这么多手脚。 事物反常必有妖异,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王石与陈达在屋子里呆的时间很短,从不多的话语来看,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段缺犯了事儿,只是津津乐道于他道人的身份。 从头到尾,他们只是为出现而出现,把他们弄来的道士似乎只是要段缺知道,他的两个好友也在显圣上观就够了。 紧随着王石、陈达之后进来的是将段缺领进聚云下观的肖道士。 肖道士并不比王石、陈达知道的更多,但身为道门人物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置身于行省总观的上观,周围都是身穿杏黄道袍的神通道士,这个昔日里在段缺眼中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肖仙师明显是吓坏了,坐下之后一句探问内情的话都没有,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滔滔不绝的只是说着道门的荣光,告诫段缺要忠信道门,虔诚为教门办事云云。 接到离开的指令时,肖道士一脸如释重负的轻松,走出房门前回身的刹那,他的眼神里显露出一抹温情的关切。 仅此一抹,一闪而逝。 至此,段缺反倒不再担心自己的性命之危,道门既然费尽心思把这些人找来,就断没有随随便便取了自己性命的道理。只是心中疑惑更深。 如此处心积虑,道门究竟要让自己干什么? 正在他挖空心思猜度的时候,房门处裙影一闪,范大小姐走了进来。 “文绣”,段缺起身迎上去,刚一走近,文绣就抓住了他的手,这一刻,她此前所有的坚强都退去无形,虚弱到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段缺手上,脸色苍白,惊惶的眼神中满是恐惧。 尽管被扶着坐了下来,文绣依然没松开段缺的手,紧紧的攥着,“这是哪里,这是些什么人?”。 “这里是显圣上观”,为缓解文绣的情绪,段缺伸出另一只手若合节奏的轻抚着文绣的脊背,面带和煦的笑容,刻意柔声笑道:“道观里的自然就是道士”。 段缺这前所未有的温柔手段果然有用,文绣的情绪安定了不少,“他们……”。 文绣没把话说完,段缺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这跟你平常所见的那些穿青布道衣的香火道士不一样,他们是神通道士,神通你明白吗?”。 “原来朝廷禁书里写的那些都是真的”,在段缺温柔的声调中,文绣僵硬的满是冷汗的手慢慢的松软下来,但她却没有半点要放开段缺的意思。 毫无准备的突然面对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在这个位于群山之巅的陌生房间里,这只手就是文绣唯一的依靠。 “段缺,我想回家,我真担心祖父,他年纪大了,见我不归再一急火攻心……”,话语未尽,文绣清亮的双眼中已有水雾腾起,最终,朦胧的水雾凝结成珠,化为两滴晶莹的眼泪落下。 看着柔弱到了极点的文绣,心中酸酸涩涩的段缺生出许多悔意来。以前他面冷心也硬,什么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即便错了也咬牙撑下去,很少有后悔的时候,但这一次的确是后悔了。 文绣这般柔弱的闺阁小姐每天的日子就该在熏香翠被中醒来,在曼妙管弦与赏花扑蝶中渡过,尔后在轻吟着伤春悲秋的花间新词中沉沉睡去,自己实在不该将她卷进这有着神通道士与妖怪的世界中来。 半年的相处,她祖孙二人对自己如亲人般的关照,尤其在斜街中的那一幕发生之后——天知道文绣当时是以怎样的勇气做出那一切的。人非太上,孰能忘情,段缺真的后悔了。 伸出手去拭了文绣眼角滑落的泪珠,“那日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 “你若遇着危难时,我一定救你”,段缺和煦的笑容中有着坚毅的执着,“‘拔一毛而利天下,吾不为也’,话虽如此,但欠下的我一定会还,放心,你一定能回去”。 迎着段缺的眼神,至少在这个瞬间,文绣暂时忘记了恐惧。 松开握着的手,下一刻这双手就已环抱住了段缺的腰,光怪陆离,恐惧担忧,精疲力竭之后,文绣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靠在段缺怀中,文绣猛然睁开眼来,“是你,真的是你?”。 段缺茫然不解,“什么?”。 “妖祟解除的那晚,我一直以为是梦”,进房以来文绣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原来真的是你”。 门外有刻意踩得很重的脚步声响起,与脚步声一起的还有一声轻咳,随即就有一个身量高挑的黄冠走了进来。 人为刀俎,段缺也就不做无意义的挣扎,拍了拍文绣的肩膀后和声安慰道:“去吧,放心,你一定能回家”。 出乎意料,一旦房中又进来道士之后,文绣立时变的坚强起来,虽然段缺一眼即可看出她这份坚强是强撑出来的,但她的确撑的很努力也很像。 “嗯,我等你一起回家”,低低一句后,文绣便随着黄冠女道士出了房,其间不曾有一眼回顾。倒是那女冠看向段缺的几眼中满是鄙夷。 段缺没理会这女冠,他的眼睛只是盯着房门。 最后一个走进房间的是个中年道人,杏黄道衣外尚有一袭只有一观之主才能穿戴的鹤氅,“贫道妙相,云阳府聚云观观主”。 没起身,更没见礼,文绣一走,段缺即刻又恢复成面冷心硬,不等妙相坐稳,张口便道:“费尽心思等到现在真是不易,不过无论你要跟我说什么,先把那些人安全送回家再说。否则,就免开尊口”。 “好!都是国朝子民,教门信众,既然请他们来了,自然也会送他们回去”,妙相丝毫不为段缺的态度所恼,脸上的表情实跟那玄宁老道如出一辙。 向唤进来的道人吩咐完后,妙相转过身来,“现在你可放心?若有疑虑,本观尽可陪你往范翰林府走上一遭,如何?”。 “一入道门之手,整个人间界俱成牢笼,放与不放对你又有何差别?”,段缺讥嘲一笑,“说吧,要让我干什么?”。 “六如,你毕竟也是我道门一脉……”,眼见妙相动之以情的话语有滔滔不绝的势头,段缺摆了摆手,“罢了,我连文箓都不曾有,何言道门一脉?谁也不愿去的林泉观我去了,一守就是半年;松山口法阵,我坚守到最后一刻,斩杀大荒诸妖百余,但七次请援,却无一人前来;省城花神祠斩黑风老道,亦是行道门诛妖灭邪之职。以上桩桩件件可有一样对不起道门之事?我自问心无愧,却换来如今阶下囚的结果,‘道门一脉’四字莫要再提,我听着真是脸红的很”。 妙相脸上的浅笑终究是维持不下去了,“既然如此也就无需赘言,只需你带着此物往断云山走一遭,不仅过往之事一笔勾销,教门更有重赏”。 妙相说完,手中已多出了一样大小与铜钱相仿的墨玉币。 段缺伸手拿过来,见这面小小的玉币上有着rou眼看不清楚的繁复花纹,不过除了花纹之外,玉币就再没有其它特异之处,几度试探却连一点灵力的痕迹都没感觉到。中心处设有一孔的玉币完全是一副普通饰器的模样。
“修为再高也查不出异常,此物断不会暴露,你尽可放心”。 道门动这么多心思……道门、大荒、战争、天方……诸般念头交错,段缺猛然想起沉龙盆地熔岩湖中现世的天方原体正是一枚墨色玉印,一时灵光闪动,天方二字几欲脱口而出,好在他省悟的快,生生忍住了。 “你在想什么?”。 “任务就这么简单?”。 “简单?”,妙相扫了一眼段缺,还以讥嘲的语调道:“断云山乃十万大荒中心,炼圣老妖及八大山巡居所,以你灵修七重的修为,教门还能派你去行刺他们不成?”。 “是啊,我修为这么低,断云山又是这等要害之地,怎么去得了?道门还真是知人善用”。 “此事无需你来cao心,你不仅去得了,而且还是别人请你去。否则,教门又何必找你?在此等着就是”,言说至此,住了口的妙相忽然心符传音过来,“这枚玉币不得有须臾离身,到了断云山后尽量多走些地方,若有自称‘侍道’之人找你,你需一切听她指挥,不得有半点违背”。 “他若发疯让我去刺杀炼圣老妖,我也不能半点违背?”,段缺一声冷哼,“能做的我自然会做,不能做的也不能全由着他”。 “你……可要想清楚了”。 段缺迎着妙相的眼神寸步不让,“观主cao心此事也不是一两天了吧!自该对我了解的清楚,胁迫之事若是用过劲儿了,那可就是一拍两散,鱼死网破”。 妙相的眼神陡然幻化为灼人的清亮,片刻之后,才又恢复成正常模样,“放心,你所担心之事不会发生的”。 “那就好”,段缺反手收了墨玉币后,也是浅浅一笑道:“皇帝还不差饿兵,道门既要我去妖族老巢,总得给几件护身的器物吧”。 清亮一闪而逝,妙相这回总算没将怒色显现出来,“说吧,你要什么?不过本观可得提醒你,就是皇帝差兵,粮饷也是有定额的”。 …………………… 几波人来了又去,尤其是妙相待的时间长,不知不觉已是两三个时辰过去。 妙相终于离开房间时,段缺没顾得上再细看他留下的那几件物事,随手将之收进袖里乾坤后,复又取出墨玉币细看。 此物必定与在大荒现世的那枚天方有关,只是道门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正在段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 警钟长鸣,有敌来袭! 谁这么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进袭一省主观。 …………………… PS:起点当下的古典仙侠类作品多以升级或世情为主,本书跟这两类都不太一样,升级的同时最终是想要讲好一个故事,讲故事容易,但想把故事讲好却很不容易。尽我所能吧! 这样一本两边不靠的非主流小说自然艰难,虽然这在我在开书之初就已做好心理准备,并经编辑一再告诫过。但终究还是希望能得到尽可能多书友的认可,希望这个我想讲的故事能有更多人喜欢,并能得到大家的共鸣和鼓励。 给了本书打赏、推荐,我自然衷心感激;如果没有这些,也希望列位书友能在看书的途中偶尔发一个评论,对情节的肯定也好,置疑否定也好,我都热烈欢迎。 列位对本书的每一贴关注,都是《大道》前行的基石。 另:再说一次吧,这本书我知道我要写什么,开书后的各种结果也早有心理准备,好也罢,坏也罢,想讲的这个故事终究会讲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