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红妆
幽暗地xue中,陈文静上衣素柔锦缎上骤然有一鬼脸浮现。鬼脸青面獠牙,额头有虎纹,一双大眼通明血红,看到宁大少后歪嘴一笑,宁泽涛只觉一口凉气从地底袭来,久久不能散去。 “妖鬼附体!”宁泽涛大惊道,寒意稍稍缓和,一股滔天怒火便熊熊燃烧,“鬼饬统领,我姑且称你一句统领。想不到以你统领身份,竟会使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 附身之术本是冤死游魂在人世间寻求替死鬼或实施报复的本能之法,出现在最低级的游魂身上并不稀奇。但鬼修本就是逆天而为,鬼修的每一步前进都在克制本能,所以鬼修之流修为越深,民俗故事里那些鬼怪行事越是少见。 据几人推测,鬼王坐下十大统领,每一位都至少是纳虚境强者。而十大统领中又以鬼饬、鬼隶二位执牛耳,是以这二位的实力很可能还在纳虚之上。现如今,这等强者使出附身之术,怎能不令宁大少恼怒。 凌狼身后,幽幽深处,忽然有一道声音如浪潮般席卷而来,随之而来冷风轻抚,吹过几人脸颊,竟留下斑驳血痕。 “桀桀桀桀桀,小伙子,这你可就猜错了……” 微风拂过,宁大少伸手一摸自己脸颊,手指上血色鲜明,心中一惊:这鬼饬统领竟如此厉害?听闻此言,宁大少突然又想到一种可能,急忙去求证。宁泽涛五步并做两步,脚下生风,跑到林远身边。 林远背后,一副与陈文静身上相似却略有不同的鬼脸附着其上,却是紫面白牙,额头生有第三眼,两腮有螺纹,目似奔马,耳若牛首。 宁泽涛咬牙切齿道:“七子控心,鬼饬大人好手段!” 洞xue深处不断袭来冷风,呼呼狂风里混杂着“汨汨”水声。细流缓缓,经过砂石分为两支,聚拢低凹时汇成一股,一往无前。 溪水趟过凌狼猛爪,浸湿鳞片。溪水流过王羽足下,鞋底僵硬的泥土遇水软化,纷纷剥落。溪水经过陈文静,鬼气混在水里,无人发现便与鬼脸会和,溪水停在林远脚下,林远站在一滩泥水中,瞬间被黑色鬼气包裹。 而当溪流渐渐将木条浸没,困着蓝色凌狼的千机尺变回原样,王羽急忙念动口诀,将千机尺收起。 蓝色凌狼已获自由,却没有立即进攻。而是警惕地望着四人,一步步缓缓退后。与此同时,四头凌狼也抽身而出,来到蓝色凌狼身边。 没等王羽与宁泽涛松口气,洞xue深处走出一道人影,二人几乎同时摆出戒备姿势,不敢大意。 漆黑中一道威猛高大人影缓缓清晰,脚踩金纹踏云靴,身着猛虎铠甲,当胸一玄黑猛虎头凶狠张开血盆大口,双肩皆是金色虎爪。 鬼饬“桀桀”发笑,声音如同刀剑摩擦,却有种说不出的威猛,道:“没想到,对付你们几个小家伙都要花点力气。不过,你们的路也到此为止了。” 少时,鬼饬统领惋惜道:“那日你们逃去,如果一走了之,我也毫无办法,不是吗?小家伙,你们蠢就蠢在为了一个小女娃娃就敢闯沧葉洞,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王羽心中暗暗记下“沧葉洞”三个字,然后说道:“要战便战,难道鬼饬统领是靠嘴皮子混到如今的位置吗?”沧葉洞,也许这便是这处岩洞的真名。这里既然陈列了如此之多世间罕有之物,更有鬼王与张嵩年交易的朱雀牌所在,想必对于鬼王来说,这里尤为重要,否则也不会派鬼饬统领来镇守此地了。 宁泽涛仰天大笑道:“我看到七子控心,还以为鬼饬统领是何等高手,没想到啊没想到,也不过是一介妇孺之辈,笑煞我也!” 鬼饬统领并不受激,接下来说的话更说明两人的话毫无作用。 “我给你们两条路。上策是乖乖跟我走,这一路锦衣玉食,下策是负隅顽抗,到时被我捉住,可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宁大少嗤笑道:“你这样的话,小爷十二岁起便不说了。老古董,你还是少讲两句吧,免得徒增笑话!” 王羽一边陪笑,一边向后退去,与宁泽涛站在一起,小声问道:“怎么样,陈文静身上的乱心之术解开了吗?” 宁泽涛皱眉道:“明心注还差三处xue道六句真言,谁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鬼饬统领不出来……”没等宁泽涛说完,王羽紧张道:“明心注,会起作用吗?” 宁泽涛低声解释:“明心注是西昆仑上等的洗明心智之道术,如果这都没用,那我们只好认栽了。”大少爷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明说,那就是:其实他也没有把握。因为七子控心乃是鬼道无上秘术,加上宁大少与鬼饬之间还有境界差距。当然,这并不足以说明明心注就落在了七子控心之下。 七子控心,顾名思义,便是借引动七情而控制人心。初学时须七情俱全才能控心,修为至深后就能够通过七情中任一来cao纵人心。更有甚者,若是神圣领域对凡俗中人施展此书,以一人之力控制满城也不是妄谈。相传,前朝溪於帝君在位时期,就曾有一人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帝京地区搅得天翻地覆,其拿手绝学正是七子控心。 一步,两步,鬼饬统领向前两步,王羽与宁泽涛便扶着陈文静后退两步。如此几番后,三人已经与林远一起后背抵着岩壁,再没有后退的余地。 “看来,这次我们是栽了!”大少爷陷入灰色,低沉道。 王羽心中已然同意,只是“束手就擒”之类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要死便死在一起吧!”王羽苦笑道。 远方的黑暗里传来潺潺流水声,溪流踩在砂砾上,发出类似于揉碎砂纸的声响,五头凌狼露出凶光,利爪抬抬放放,来回踱步,激起水花一片。重甲壮汉粗狂大笑,继续一步一步向前,只因为每一步都无从阻挡,所以有恃无恐。 然而那重靴落地,踏在水流泥土里,却好像混在其中,没有踱步声,没有水花起,也没有风凌乱,只是每一步都好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心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宁大少甚至感觉到气息阻塞,呼吸不畅,这才明白鬼帅的厉害。 宁泽涛肩头传来沉重感,回头一看,却是王羽身形软了下来,靠在自己肩头。“你怎么了?”宁大少急问道,可使出浑身解数,只见王羽眉峰深锁,周身被汗水浸泡,双眼紧闭,竟然与陈文静此刻神情有八分相近。宁大少突然感到不祥,立即将王羽身体翻转过来,背后果然有一鬼脸。
“怎么连你也着了道!”宁大少暗暗皱眉,长叹道,“这是天要亡我啊!” 王羽背后鬼脸与陈文静和林远相比,又有不同。这鬼脸乃是白面剑眉三角眼,唇红齿白,模样与常人相似,头顶有羊角,既不凶狠也不jian诈,反而始终保持平静。 “小家伙,还不懂吗?能走到这里,就已经算你们烧高香了。怎么,还想救那小姑娘吗?听句老人言,人呐,还是要多为自己考虑。”鬼饬统领诘笑道,“小家伙,考虑好了吗,是乖乖跟我走,还是要我出手?” 昏落暗影下,宁泽涛将头深深埋入双膝。这是他在极度紧张绝望的时候才会有的小动作。当他缓缓坐下,将王羽扶到一旁,周围一切都缓缓落入幕后。这一刻,他将自己置身于一片虚空里,任由思绪如同漫天飞絮自由舞蹈。洞中见闻,脚踏实地,一言一行,每一个人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好像旧景重演般一幕幕浮现。 闲碍无恙搁置一旁,稍有不明处静待处理,长线关键事无巨细一一梳理,慢慢,脉络逐渐清晰。 “找到了!” 林远被控制是在被蓝色凌狼突袭的时候,如果自己是林远,这一刻感受到恐惧与无助是必然的,这便应当是七子控心所需求的负面情绪。那么陈文静呢?是了,那时候众人刚刚掌控局面,五头凌狼被分化开一一解决,陈文静就是此时被趁虚而入。按照平日对陈文静的了解,她不是那种心智不坚的人。那么,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只要心神稍有松懈,便会让七子控心有了可乘之机吗?若真是如此,这门鬼蜮绝学还真是不容小觑呐! 可是,王羽呢?以宁大少对王羽的想象,这个经历过大变的人,应当有着应对这等场景的能力,如果只是等待情绪激动的时候趁虚而入,王羽该是绝无可能中计的。那么,鬼饬一定是在什么时候用了其他手段。至于什么手段,无非幻象魔障之流。像王羽这类人,平日里雨打风吹,永远如铁人一般。可一旦面对心头那道坎,反而比常人更加脆弱。 然后,是我。我为什么没有被七子控心控制?是我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吗?当然不是,我也会脆弱。从鬼饬出现到现在,难道我就没有负面情绪吗?当然不是,当自己将头埋入双膝的时候,就已经承认了脆弱。可是,又是因为什么,七子控心对自己不起作用了呢? 突然,铃声响起,好像童年里的旧时光。她说:“风似酒入肠,月如眼中明。春秋换夏冬,青钟依旧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