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虚名(续命)
“江源鬼是何物?” 黑暗之中一切行动只能凭借听觉,而唯有看到听到方才予人以心安。黑暗的反面是光,可没有留灯石,此时此刻又该如何呢? 黑暗中,一点光亮影影绰绰似有还无,散发着直入心底的苍白,却与弥漫不散的刺骨之寒格格不入。而后,点点星光如雨后春笋,连成一片,汇成照亮长道的光屏,地宫之中白茫茫一片。虽睁开双眼能看清所有,彻骨的寒冷却挥之不去。 “这鬼火还真好用,谢谢你咯!”青衣小厮露出阳光般的笑脸,一时间竟比光屏还要夺目。 白茫茫光亮之中,露出一张人脸。 小鬼露出腼腆的笑容,不发一语,不过林远早已习惯。 这青衣小厮正是侦破幻境的林远。这胆小的江源鬼,只要掏出天师神符,便把自己都卖了。只是,此刻江源鬼已经吓破了胆,不论问什么都只会唯唯诺诺地向后退去。 “我们已经好几日没见过活物了,快说说,我们该往哪里走!!”林远故作凶恶状说道。江源小鬼不仅不作答,反而身形一缩,鬼火闪烁,瞬间熄灭,便听得一阵风声。 “往哪跑!”林远大吼一声,四周狂风大作,风行空而过,突然间有异物挡路,长风化作大手,大手一握,便将鬼物紧紧缚住。 “还跑不跑啦!”林远大叫道,只是这次再也不是故作凶狠。 点点清风从大手指缝中逸散,化作一缕缕堪比毒蛇的筛子,从小鬼身上穿过,轻柔的动作好似母亲的爱抚,只是每一缕清风都带走小鬼的一丝魂息。 “大侠饶命!”小鬼猛地张开嘴,一瞬之后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挣扎,竟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才真正开始慌张,一脸的惊恐之色终于不是装扮。 林远虽然涉世未深,但仅仅因此便轻视,只能说小鬼打错了主意。自林远侦破幻境之后,小鬼自诩聪明,迫于形势依附于林远,却从未把这个半大小子放在眼里。一面虚与委蛇,一面带着林远在地宫中绕圈,想要将林远在不知不觉中带到他本该在的远方。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真能狠下心对自己下手。难道,他不怕没人带路,不怕在地宫中迷失?难道,他不怕黑暗,不怕未知? 若是换做同龄人,身处江源鬼的天赋神通致幻,只会在真真假假中迷失自我;置身于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只会吓得不敢前行;若是换做旁人,顾忌着小鬼的作用,无论如何不会下死手。小鬼开始便是如此打算,此刻终于明白这个想法有多么荒唐,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他对林远一无所知。 少时,林远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壶,轻声念动口诀,大手握着小鬼便随寒气纳入壶中。将壶嘴盖好,林远又念口诀,小壶竟散放幽幽白光。光不强,刚刚好照亮身前半丈。 “老爹诚不欺我,这紫蕴灵壶竟真派上了用场!”林远手举小壶,迈步而行,昂首阔步,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只是可惜了,这下只能靠直觉认路了。林远不禁感叹:那小鬼若是老老实实听话该多好。不过,林远转念一想,如此也好,反正那小鬼心怀鬼胎,纳入紫蕴灵壶中不仅能照明,还不用再日防夜防。 只是,那小鬼所言真的一句都不可信吗?他真的是江源鬼吗?如果是,那么江源鬼又是什么?林家藏书过万,天上地下正史野志无所不有,自己怎么从未听说过江源鬼一说。 紫蕴灵壶中,小鬼万念俱灰,只觉魂息被不知名的外力吸走,却一动不能动。小鬼此刻才承认,终日打狼,这次却打到了猛虎。最为恐怖的还不是魂息散尽而亡,而是小鬼能感觉到壶中还有另一个自己。也许,自己消失的那一天,壶中会诞生另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自己。 只是,小鬼心中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这半大小子究竟是谁,竟会有如此宝物护身? 清风当头,高台之上大旗飘飘,旗上璟字周正夯实,只是旗面一道裂口将璟字左右分开,周正之意不在,只余一丝凄凉随风飞舞,飞舞,不知飞向何处,何处是归处…… 角落里,一中年人甲胄在身,只是缺了顶冠,缺了右肩甲,缺了一只战靴,显得不伦不类,可眉目中露出的肃杀之气却不像是乌合之众。 中年人眉峰紧锁,尽管努力在掩饰,焦急与担忧仍然跃然脸上。 崇明王与庞大人的棋局已经下了五日。 这五日中,璟南城内的局面没有更好,反而朝着郑武阁担心的另一面发展。唐人基本控制了整座璟南城,也掌握着城内余下百姓与担任断后任务未能撤离的十余支小队的生死。而唐人并不像传言中的堂堂正正,不过也难怪,正所谓慈不掌兵,这个慈不仅指御下,同样指对敌。 城中百姓还活着一天,身为军人,就肩负着这份责任。唐人自然明白这一点,不出意料,那位庞大人显然也有以此为筹码谋夺更多的心思。 而这,便是郑武阁焦急又担忧之所在。这个局面对于郑武阁来说,只有两个字,无解。 “想好了吗?”庞大人左手举起茶杯,右手微微掀动茶盖,轻轻吹气,将茶杯置于唇边少许,然后归为坐姿捧势,微微抬起头望向城内,感慨道:“原以为江南秀丽,山水天地都该是清丽的。没想到,这杯漠罗叶到了江南却成了浑水,当真是,当真是……真他妈难喝!”庞大人说着说着,突然说不下去了,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溜了出来。 崇明王低头沉思近一个时辰,仍旧没能拿出破解之法。残局至此,恰是唐梁对立之局,恰是璟南城内分立两界,而那一刀断龙头,正是如今尚在唐人手中的城内大梁子民。这一局,无解。 “淮南为橘淮北枳罢了,怕是江南番外之地,容不下您这座大佛!”崇明王头微抬,余光扫过白袍翁,淡淡说道。只是这一句,nongnong不满与厌恶之意,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庞大人仍旧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好像没说过那句粗言,没听到崇明王的愤懑。庞大人用手指点点棋盘,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又问道:“该你了,想好了吗?” 当庞大人再一次看到崇明王正脸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这样的表情。 崇明王终于抬起了头,而这次抬头庞大人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崇明王脸上浮现着痛苦、开心、难过、失望、释然等等不知多少种情绪,最后化外一张似哭还笑的扭曲。
崇明王睁大双眼紧紧盯着庞大人的脸,那双眼中充斥着愤怒,庞大人突然背后发凉,某一瞬间,竟然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恐惧。那是一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凉,一种近似于疯狂的执念。庞大人好像看到年轻人的背后,一道模糊的身影逐渐凝实,那人穿着绣有五爪金龙的淡青长袍,从那张仍旧模糊的脸上,庞大人知道那是对生命的漠视。我倒是忘了,那位本就是疯魔之辈,庞大人如是想道。 “砰!” 崇明王从怀中掏出了最后一张木牌。他狠狠将木牌拍到桌面里,用力之大,使得木牌完全陷入桌面。 五日的棋局,崇明王已经尽力,可黑龙使尽一切解数,都没能逃脱悬于头顶的刀,反而有愈陷愈深之势。而一个时辰的思考,崇明终于承认,黑龙断头,此局无解。 只是,此局真的无解吗? 当最后一张木牌扣在桌面上的时候,庞大人古井无波的心乱了。 当唐人度过龙江的时候,庞大人意气风发。当唐军以势不可挡之姿攻破临禺关,一路南下的时候,庞大人虚怀若谷。当唐军在璟南城止步,陷入苦战的时候,庞大人依然胸有成竹。而此刻,最后一张木牌出现,庞大人的心乱了。 “想不到,这一局是我输了。”庞大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似卸下沉重的包袱。茫然的脸只维持了半个呼吸,他又说道:“你,也没赢。不过,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庞大人露出奇怪而令人玩味的表情,看向崇明的目光里饱含怀疑。只是崇明王愤怒的目光并未移开,四目相对,狠狠的说道:“是你逼我走到了这一步,此刻竟来问我做好准备了吗?” “难道只因我没做好准备,我就可以选择不吗?” “还是说,我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而你还未准备好要付出代价呢?” 崇明王步步紧逼,早已在不知何时以昂首之姿立于钟楼之上,七块木牌呈圆形漂浮于身前,不停来去夹杂着沙土的冷风不知何时带来一阵强过一阵的暖意。 棋局之上,龙头已被斩下,白子看似已经占据胜势,而于棋局而言也确实如此。只是大龙之身尚在,黑子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只是,棋局之争,此刻已毫无意义。如今的局,在棋盘之外,在城内,也在城外。当拘泥于规则便只能畏首畏尾时,其实破局的方法早就摆在了明面上。于棋盘内,黑龙授首已成定局,若这条黑龙腾起棋盘之外,将那下棋之人吞没,还能说已成定局了吗?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朱雀子!”庞大人已行进在下楼的阶梯,声音自脚底传来,却像是来自心底。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崇明王的心底,同样有个声音在问自己。 “这一步,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另一道声音,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