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听说过安乐门吗
南山城有日子没下雨了。 今天的雨不小，而且没有要停的意思。 日头渐低，大多街坊都已回到家中收拾一天的劳累，与家人道家里长短。洋河酒馆内，还能不时传出年轻人交谈时发出的会心笑声。年轻人聚在一起有相同的话题，有说不完的话，更何况这一帮都是人中龙凤，更何况宾客纷至还有佳人相随。 洋河酒馆最负盛名，地处老城繁华地段。来福客栈又小又破，地段十分偏远，林远撑着油布小伞走了很久，才看到道路的尽头有些破败的木质牌匾。 王羽走在大街上，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以至于在城中迷路了。王羽很早便接到任务，抵达南山城的日子要领先其他人很多。月余在南山城的生活，不仅令王羽对老城有种特别的情愫，也令王羽对老城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同来的其他人。只是不管对故土有多熟悉，也总会有一条街道叫不上名字，一条小路从未去过，更何况这里是王羽此前从未来过甚至于听说过的南山老城。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部故事，有开始，有结束。现在，故事才刚刚开始，什么时候会结束呢？王羽不经想起了这次出门前，老爹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老城很旧，可是眼前这片小院更旧，旧得像是前朝的遗留。破落的几件屋子，碎裂的石板，干涸的土地，还有边角破碎的石头门，依稀能看见中央写着的安乐两字。 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这里又是哪里？王羽不禁问自己。然而王羽并没有在清醒之后转头找回去的路，反而坐了下来，看看有着不少岁月痕迹的石头，看看已经陷落在泥土里的三角形、多边形的石板。 每天每夜，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在不停发生着不同的故事。而这里，现在被遗弃的此地，曾经又有怎样的故事呢，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又经历过什么样的坎坷，他们后来去哪了？ 以往一个人的时候，王羽养成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那就是脑子总会停不下来。看到人，会猜他的表情代表怎样的心情，他的举动，他的习惯，又意味着什么；看到一家店，会猜掌柜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生意能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看到眼前岁月过后还未被时间抹去的痕迹，会猜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什么，是不是那时的人们也过着苦难的日子。 莫名的，王羽又陷入了沉思中，远远地看去，呆若木鸡。 “朋友，你听过安乐门吗？”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王羽的思绪。王羽扭头一看，是一个长得有点磕碜的小老头。 小老头看到王羽回头看他，咧着大嘴漏出少了两颗牙漏风的洞，也冲着王羽笑：“朋友，你听过安乐门吗？” “安乐门？什么安乐门？”王羽被小老头吵到，有些恼怒，还在奇怪小老头说的话，突然又想起之前看到的破落的石头门上好像就写着“安乐”两个字。 “安乐门啊，就是这儿啊。这儿啊，已经很久都没人来了，就算是外地人偶尔路过，也是瞟一眼就走了。”小老头无奈的笑了笑，眼中满是沧桑。 “这里这么破旧，肯定没有旁人感兴趣的东西啊。”王羽白了一眼小老头，满不在乎的说道。心中想的却是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通，真是个傻老头。 “那你呢？”小老头反问道，闪烁的眼神分明在透露着想从王羽口中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心中很是烦躁的王羽其实并不想和这个小老头聊天，但是看到小老头破旧的好像几百年以前的款式的衣衫和那渴求的眼神，心中又不落忍。“我啊，心里烦，随便走走，不知怎的就走到这里了，正好没什么事，坐会。”王羽随口答道。 王羽淡淡的语气，好像在说着旁人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小老头，王羽竟有着莫名的信任，好想把多年前的往事都找他诉说，好想把心中积攒的话都找他说了，然而最后，王羽还是忍住了。 “这里很像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我是一个院子里长到大的，院子里只有三间不大的屋子，还有很多上了年纪的柳树，院子的门也是个石头门。后来出了一些事情，等我再回去的时候也，那个院子也和这里一样，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王羽说道，言语中没有应付的意思，其实就是在应付。江宁府各家都住在庞大的园林群里，一个大家族的每一户都有或大或小的一处别院，院中的场景很相似，几株老树，石桌石椅，而刻有别院名称的牌坊也多用巨石刻制。这很平常，也很正常。 “孩子啊，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不知道你的那个院子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不过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讲这里的故事。”小老头一边听着王羽讲述从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角也泛着泪花。小老头也许没听出王羽应付的语气，可他想要倾诉的渴望却令王羽没法拒绝。 “好啊。” 王羽话音未落，小老头已经自顾自说起来，而这个故事，王羽听了进去：“在很久以前，这儿还不叫南山城。城南有座山，那时山还没有名字，这儿就叫山城。那时还不是大唐的天下，前朝末年很乱，各地都有人杰揭竿而起，群雄逐鹿。山城地儿很偏，地方小，人们也没什么见识，只知道外边很乱。以前有官打着交税交保护费的名义抢百姓东西，后来不停的有拿着刀剑的恶徒来抢百姓的钱，抢百姓的粮，要是交不上就要死，有时候还会抢百姓家中够岁数的女孩儿。” “那时候，很多人都说这世道，还是从前好。但是有个小伙子不同意，他说改变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后来小伙子出了城，加入了当时割据建康的梁军，记得后来小伙子还当了军师，大家伙觉得山城终于出了个人才，都叫他张军师。” “后来，梁军的势力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梁军的手摸到了这里。和北方的那些高耸入云的山脉相比，城南的那座山就是个小土坡。可是张军师喜欢这里，喜欢他长大的地方，后来梁王就把这里赏赐给了张军师。” “那天，小老头去参加了张军师的家宴。张军师在这里盖了他的府宅家宅，在家宴上他作了一首诗，说城南的那座山‘天外有石玄元空，楚南秀峰落地钟。白日春风化连天，吹作人间是繁荣。’后来，这首诗被大家传了出去，那座山就有了名字，大家都叫它钟秀山，旁人也把山城叫做钟秀城。” “前朝末年，诸家诸姓、督护将军都争天下，乱了很久。后来，大概过了十多年，梁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敌，就是打下当今天下的唐军。那时大唐已经最强大的势力，号称‘八百万疆域、十万里江山尽是大唐’。刚开始的时候，梁军占着地利的优势，并未落于下风。可是当时唐王麾下有一大将名为李青，献上了一计。” 王羽一直听的很入神，忽然听到了“李青”二字，神经一紧。李青何人，三原人士，大唐开国元勋，封卫国公，世人尊称为武穆，正是众人此番前来寻找的武穆秘境的主人。 “是武穆大人的第一战‘平梁战’吧，这段我知道，武穆大人使了一招反间计，使得梁王在大战将启之时连斩军中数位大将，其中甚至有梁王打天下时就陪在梁王帐下的大将军徐有威。”王羽道。 “是啊，就是那一计，梁王斩了数位大将，而张军师因为求情，也被打入大牢。后来，梁军即使损失了数位大将，有着天然地利也未曾丢掉半点疆域。前线吃紧，全国都在期盼着梁可以打赢，因为这样这一方平静就不会被打破。可是，事与愿违。谁也未曾料到，那李青的计策如此的……直入人心。” “有传说，当年梁军与唐军对峙多年，未曾想后方崩毁，很多大臣卷了国库的财宝逃了。”王羽道。大唐治世已有几百年，当年那段可歌可泣的故事也被几代人编成了故事传承了下去。当年位列凌烟阁的二十四位大人的故事，而今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像平南战这种有名的战役，也早已被写入了小说，更具传奇色彩。只是，能被传承下来的，必然是当年的那些人认为可以被人知道的。 “是啊，李青的反间计不止是给梁王的，更多的给了留驻在建康和各地的大臣。而张军师，也因为当年立了大功被梁王赏赐的九瓣莲花而被那些人盯上了。”小老头继续讲述着，然而身体去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王玉似乎看到，小老头的眼眸里闪动的火光。 “那一晚，无数黑衣人冲进了安乐门，安乐门后便是张军师修建的安乐府。当年张军师为府宅起名为安乐，原意是希望家里可以永远平和安宁、家人可以永远平安快乐。可是那一晚，当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的时候，那两个字变得好刺眼，好讽刺。” “那后来呢？”小老头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王羽上前扶着快要站不稳的小老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