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似梦非梦
茫茫大雪,覆盖了整个天地,广域千里,无边无垠。 寒风瑟瑟,雪白的天地间一袭单薄青衣,为这个宁静的世界平添了些许不一样的色彩。 这是一个称不上少年的少年,身形短小,不及三尺,衣衫凌乱,蓬头垢面,青涩稚嫩的脸庞被冻得通红,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及五岁的懵懂幼童,然而眉宇间褶皱的‘川’字,让幼童看上去显得老成持重,似乎是经历了许多风雨,在磨难中成长的少年。 幼童剑眉星目,俊朗异常,虽显稚嫩,却透着股坚毅,睿智、沉稳的目光中隐现着不屈不挠的意志,在无边的雪域之中,短促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坚定有力的向着茫茫天际行去。 幼童衣着简朴、单薄,褴褛的灰色短裤上打满了补丁,青苔布靴露出拇指,在冰天雪地中行走,白嫩的脚趾冻得发紫。 大雪纷飞,幼童将头埋在怀里,双手环抱腋下,迎着寒风,艰难的前行,偶尔抬起头,瞅一眼无边的雪域,迷茫的眼底闪现出少许的忧伤与孤独,但很快就被坚毅所取代。 “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 “何时才能走出这冰雪覆盖的世界?” 幼童驻足脚步,举目远眺,脑海中思绪起伏,暗自怅然,语气透着伤感,呆愣了片刻,再次埋首于怀,迎着风雪,毅然决然的朝前走去。 几个茶盏时间过后,骤然间,雪白的世界如被冰封,瞬间静止,紧接着,整个空间似水晶破碎,轰然裂开,随之片片脱落,天地崩溃,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幼童抬起头,面对即将毁灭的世界,面无丝毫畏惧之色,坚毅目光中闪烁的满是惋惜之意。 “又到时间了吗?” “不知下次能否走到尽头?” 幼童自言自语的话音尚未消散,雪白的世界瞬间被黑暗所取代,转瞬之间,柔和晨曦透过木窗印入眼帘。 …… 李沐起身,走到窗前,金黄的稻田在斜阳的照射下泛起层层朦胧的波光,黄橙橙甚是喜人。 “三年了,每天都做同一个梦,时至今日,梦境较之三年前清晰了数倍,醒来时的感受也越发真实,究竟是梦,还是莫名的幻境?” 李沐望着窗外的秋意陷入了沉思,眼神中的迷茫一闪而过,如幻的经历,似梦非梦,让他心中充满了疑团。 寒意充斥着全身,金秋时节的气候爽朗温和,身上的寒意来的莫名其妙,如同寒冬腊月被冰冷的雨水淋湿,透骨的凉气充斥全身,尽管已经习以为常,不会因此而瑟瑟发抖,但深入灵魂的刺痛却愈演愈烈。 “孤独、冰冷、宁静的梦境已经伴随了我整整三年,三年来梦境始终不曾改变,仍然是四岁时的我,还有那身青衣,依旧如故,却是不知为何?” “三年前,突如其来的一场惊变让我险些身死,大梦过后,身体似乎更灵活了,呼吸也变得缓慢悠长,而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冰冷,好似冥冥中失去了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却不晓得究竟是什么?” 李沐眉头紧锁,对于三年来的梦境,他始终耿耿于怀,而自身的变化更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如真似幻的经历,仿佛是一副画卷,没有时间、空间的变化,梦中的他如同画中人,永远也走不出画卷,时间带给他的仅仅是画面的内容越来越清晰,而他如今已是姗姗少年,画卷中的人物依旧是当年那个面临绝境的懵懂幼童。 望着走向田边的一双蹒跚的身影,李沐甩去脑海中纠结的疑虑,快步走向房门,拿起门后的镰刀,飞步跑了出去。 …… 李沐是一个孤儿,跟一般的孤儿不同,在很小的时候他便有了成年人才拥有的记事能力,懵懵懂懂之间,他依稀记得,尚在襁褓之时便被贯爷收养,但很不幸,收养他的贯爷并非善类,而是一个利用幼童‘开窑口’的盗墓者。 所谓‘开窑口’,便是指掘墓凿棺、遁室盗窃的偷儿。 四岁那年,第一次‘开窑口’的李沐被逮个正着,恶商面对年仅四岁的幼童,并未善心发作,一阵拳脚交加,李沐被狠狠的丢出了院墙。 当李沐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栖身的破庙,却被收养他的贯爷拒之门外,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因为当时的疏漏导致整个组织出现了分裂,而他曾经得罪过组织里的顶梁柱,因此成了替罪羔羊。 离开破庙,李沐顿时失去了仅有的依靠,腹中空空,走投无路。 就连上天也要跟他过不去,那一夜暴雨倾盆,重伤垂危的他发起了高烧,蜷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面对冷漠的世界,他无力哭诉,望着匆匆路过的行人,他的心越来越冰冷,怎奈天道无情,又有谁会在意这个生命即将消散的小乞丐。 最终,弱小的身躯承受不住世间冰冷、痛苦、心伤的折磨,渐渐失去了知觉。 当李沐醒来,发现自己矗立冰天雪地之中,茫然间,被遗弃的他顿时觉得了无生趣,惨遭遗弃,无依无靠,世人又是如此的冷漠,这让他对这个世界再无一丝留恋,冰冷的内心竟比这无边的雪域还要多出三分寒意。 环顾四周,除了雪,还是雪,面对如此绝境,他没有绝望,这一刻在脑海中徘徊的仅有解脱之后的那一点儿留恋。 梦境崩溃,本以为自己会灰飞烟灭,然而睁开眼,却发现依旧是那个残破的墙角,雨已停,天空虹彩夺目,清晨的阳光暖暖的,让他再次有了温暖的感觉。 恍然间,李沐意识到,雪白的绝望,原是一场梦境。 高烧退却,身上的伤却不见好转,走出屋檐,回头望向那紧闭的红木庙门,内心的愤怒、怨恨渐渐平息,眼中寒芒一闪而逝,猛然转过身子,沿着青石小道,头也不回的朝着城门走去。 幼小的李沐明白,虞城,再也没有他立足之地,虞城三大区,贯爷在贫瘠区说一不二,而他曾是贯爷的弟子,又得罪过组织里的辛戈,如今失去贯爷的庇护,年仅四岁的他,除了‘开窑口’什么都不懂,不会有人需要,而行街乞讨,势必要被辛戈和其他组织落井下石,甚至会赶尽杀绝。 他虽然年幼,却有着同龄人无法企及的见识和智慧,尚在襁褓时便有了记忆,四年来,生活在一群偷儿当中,每日所见皆是尔虞我诈、同伴相残,为了完成任务,为了生存,为了有口饭吃,曾经的伙伴暗中陷害、互相拆台时有发生,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些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尽管对此种种曾懵懵懂懂,然而天生过目不忘的能力让他对那些失败者的悲惨命运始终记忆犹新,一刻也不敢忘记。 帘区九湖是李沐除了虞城外,唯一知道的地方,是通往青水城的必经之路,过了帘区九湖三百里便是青水城,当然,这些只是他道听途说得来的。 李沐的目的是青水城,然而帘区九湖方圆八百里,时常有凶兽野狼出没,更有强贼不计其数,因其地理环境特殊,是个藏人的好去处,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也将这里当作避难之所在。 李沐不知道他能否走出帘区九湖,更兼重伤在身,且腹中空空又身无分文,前路渺茫,实在是吉凶难料,但他别无选择,留在虞城则必死无疑,即便辛戈放过他,便是那些曾经生活在一起的素有嫌隙的同伴时不时的奚落与欺辱,就让他无力招架,毕竟被遗弃的不止有他,过往那些被遗弃的同伴其下场至今历历在目。 不得不说,四岁的幼童尽管能够透彻的看清人世间的尔虞我诈和自私自利本性,却并不懂如何保护自己,更不懂得生存之道。 李沐看似无碍的身子,其实早已是樯橹之末,出了城门,行进不及里许的路程便一头栽倒在古道上。 当他悠悠醒来,颠簸的马车左右摇晃,车厢内堆满了货物,在一尺见方的夹缝中,他身上缠满了绷带,散发着刺鼻的药味。
晓得自己是被人救了,李沐无悲无喜,短短一日的经历,命运的骤变,让李沐的心性产生了很大的改变,此时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马车行驶了一天一夜,中途停下过两次,一位中年大汉给他送了一些水和食物,没有多言,在寂静和沉默中,食物和水的补充让他恢复了少许体力,也许是很好的药物,药效见效很快,身体的疼痛正在逐渐减轻。 透过车窗,李沐看到了窗外金黄的稻田。 马车在一家农户前停了下来,送他食物和水的中年大汉将他托付给了这家农户,便匆匆离去,之后,李沐就在这家农户生活了下来。 张家夫妇是一对平凡的乡下夫妻,张绪为人憨厚,踏实肯干,年近三十,略显老态,结婚十余年,却无儿女,曾在青水镖局干过镖头,七年前因意外伤了腿筋,行走不便,收了赡金,回家养老,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户。妻子姜氏善良勤恳,样貌较好,举止如大家闺秀,许是乡下条件清苦,满脸风霜,皮肤略显粗糙,年芳二十出头,却有了些中年妇女才有的皱纹。 两人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有一双儿女,然而世事无常,多方就医却始终未能如愿。 李沐的到来让平静的两口之家多了一份欣喜,尽管四岁的幼童对两人来说年纪有些偏大,但眉目清秀煞是可爱的小人儿还是深得张氏夫妇的喜爱,对待李沐,虽非亲生,却尤似亲生。 清淡的生活让李沐渐渐忘却了曾经不堪回首的经历,张氏夫妇待他犹如至亲,关怀备至,亲情的温暖让他那雨夜被冻结的心缓缓冰释,半年后,彻底融入了这个平淡且温馨的家庭,只是梦依旧冰冷。 ……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眼,三年过去了。 问竹学堂是青水城唯一的一家儒家学堂,莘莘学子,年方七岁才能入学,学堂每七年为一届,通过结业考试,合格者可推荐至儒家设在允州的七十四所中级学堂继续深造,而这一年,李沐刚满七岁。 秋收的季节是喜悦的,张家条件辛苦,请不起短工,十亩薄田,只能依靠张氏夫妇亲历亲为,这一年,多了李沐,无疑快了许多。 七岁的少年相对于成年人少了些许气力,但胜在动作敏捷且活力无限,更兼做‘开窑口’时学过一些粗浅的轻功,又跟着张绪练了三年的通臂长拳,李沐已经能够很好的掌握挥舞镰刀的节奏和力道,耐力也非三五盏茶便能耗尽的,劳作起来,顶得上半个张绪,比姜氏还要快上少许。 “沐儿,明日问竹学堂广门问考,你且去试一试,通过了更好,如果落选了,让你父亲托人送你去青水学堂,也好过天天在家练拳。”姜氏对李沐很是慈爱,轻轻抚摸着李沐的发髻,满目关怀道。 “知道了娘,不过还是等稻子收完了再去,广门问考持续三天,稻子还有两天就收完了。”李沐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家庭,早已将疼爱他的张氏夫妇当作亲生父母,三年前的痛楚回忆早已封尘心底,只盼能在这个温馨的家平安度过一生。 “不行,明日就去,娘陪你一同前往,收稻子的事你爹一个人就能干完,整天吃那么多饭,收个稻子,累不死他。”姜氏拽过李沐,严厉道,语气不容置疑,说着,又狠狠瞪了张绪一眼。 张绪受到牵连,苦着脸,无辜吃瘪,却不敢反驳,挠了挠头,当真是无妄之灾。 看着老爹左右无措的样子,李沐乐不可支,忍不住笑出声来,温馨的感觉让他冰冷的身体多了少许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