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问案
睡在蒙城县衙的第一个晚上,李奕就失眠了,也许是兴奋也许是新奇,总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到屋外的更夫敲着一慢四快的梆子,这才朦朦胧睡去,可睡了不到五个钟头,就被窗外的云板吵醒,李奕颇有一点起床气,正想发飙的时候,见六子端了铜盆倒了热水过来,准备为自己洗漱。 “六子,这天刚蒙蒙亮,起这么早干嘛?”李奕接过拧干的毛巾,洗了一把脸后问道。 “昨天吴先生吩咐我,今天是少爷第一次升堂的日子,须得早早起来,否则耽误了时辰,让底下人看了笑话。”这六子老实交代道。 李奕这下无话可说了,毕竟正事要紧,在六子的服侍下梳洗更衣,出了卧室门外见吴为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吃过早点便来到大堂,堂内六房书吏早已到齐,三班衙役站定,待李奕坐定,众人跪拜参见道:”拜见大人。” 所谓排衙无非是显示知县这个蒙城县一把手的无上权威,可如今在蒙城县说话算数的并不是李奕,这让李奕有点情何以堪,早早结束了这毫无意义的空架子。不过仪式虽然结束,但一天的工作却正式开始,按照大明律法每月逢三、八是放告的日子,而今日正是九月初八,放告牌早已挂出去了,有官司的百姓就会递状子过来。 李奕在大堂上枯坐半日,衙门前的那面大鼓始终不见响起,闲极无聊之下翻了翻桌案上的卷宗,待翻到第二张时发现就是前几日城门口那桩案子的卷宗,刑房司吏定了一个妨碍公务、殴打衙役的罪责,只等县老爷过堂盖印之后立即执行。 当日名不正则言不顺,今天端坐高堂,李奕想着怎么的也得还那位壮士一个公道。当下吩咐衙役,今日审案就从这件案子开始。 两个衙役把当日那位汉子从县大牢内提了出来,李奕定睛一看才发现当日那位雄赳赳的汉子早已经没有往日风采,手脚带着镣铐,衣服上血迹斑斑,脸上也满是血污,不过那双眼睛还算有神采,双目充血瞪着身旁的衙役,看来这几日在牢里还是很受照顾的。 一旁的衙役见状,举起水火棍就往那汉子的膝盖窝里来了一下,砰地一声,那汉子猛地跪在地上,双膝吃痛刚想挣扎一二,那衙役按住那汉子的脑袋,朝李奕拱手道:“禀大人,犯人带到。” 李奕看着堂下跪着的汉子,心里想着看来这刑讯逼供、殴打犯人在明朝都不算事,怪不得绛候周勃都得感叹“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报上名来?”李奕一敲惊堂木,正声问道。 “草民许忠,蒙城县许家庄人士,前日在城门口仗义执言,翻倍诬陷殴打差官被抓进大牢,还望大人为草民做主,还我一个公道。”这许忠说完梆梆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刘司吏,这是怎么回事?”早上排衙结束,各房主事都回吏舍办公,只留刑房刘吏在大堂陪着李奕审案。 “大人,前日在牢里审问时已经画押了,今日在大堂上又翻供,此等出尔反尔之人,大人不可轻信。”那刘司吏见许忠当堂翻供,心里虽是恼怒但也不惊慌,因为自古官官相护,这知县大人刚上任肯定不清楚情况,犯不着为了一个平民得罪自己。 “不可轻信,也不能不信,既然这犯人说自己有冤,那我不能坐视不理,堂下犯人,你可把你当日情形细细说来。”李奕当日不会这样就被刘司吏给打发了。 堂下跪着的李忠见李奕没有治自己的罪,反而叫自己陈述当日情况,知道伸冤有望,立即把当日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 李奕一听许忠的叙述确实如当日情形,没有丝毫夸张隐瞒,当下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当日值班衙役是谁,站出来说话。” “小的张大奎,正是当日城门口值班衙役。”站出来的正是当日在城门口的那个衙役。 “哦,张大奎,堂下犯人所言是否属实?”李奕问道。 “禀大人,这人所说一派胡言,小的奉吴捕头的命令当日在城门值班,维护进城秩序,收取城门税,没想到此人想进城却不想交钱,小的好心劝告,他非但不听反而动手打伤与我,实在是不可理喻,还望大人明察。”这谎话张大奎是张口就来,毫无压力。 一旁的许忠听到张大奎如此说道,早就气的头晕脑胀,顾不得这是在大堂,对着那张大奎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明明是你草菅人命,反倒说我动手打人。” “大人,你看,实在不可理喻,当日就是这种情形,一言不合就动手大人,我现在肋骨下面还隐隐作痛,还望大人为小的做主啊。”张大奎见状反而跪在地上对着李奕就是一顿磕头。 “哦,有这等事,可脱下衣服,本官查验伤势后自会为你做主。”李奕自然知道这张大奎在信口胡说,当下也不点破。 “啊?这个。。。这个。。。”那张大奎没想到自己信口一说,这县老爷真要脱衣检查,可自己身上哪有半点伤痕,倒是昨日找了一个暗娼,欢好之时自己后背被抓了几条血痕,这一脱下来不丢死人了,想到这里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这嘴巴怎么就没一个把门的。 “怎么的,想要本官帮你更衣吗?”李奕见那张大奎迟迟不见行动,当下厉声喝道。 那张大奎见实在拖不过去了,只得慢吞吞的脱下自己上衣,只是那上衣一脱当场哄堂大笑,肋骨之下毫无青紫之状,可那后背确实纵横着几条刚结痂的血痕,在场的都是在那风月场上走过的人,自然知道这几条血痕是怎么来的。 “张大奎,你不是说你肋骨之下隐隐作痛吗?可我看来你这伤口转移了啊。”李奕忍住笑意问道。 “内伤,内伤啊。”那张大奎索性光棍到底,一头跪在地上说道。 “好,既然是内伤,那就暂时无法查验。物证没有,当日可有人证?”李奕对着堂下两人问道。 “大人,草民当日实为救那母子二人这才与那张衙役发生争执,大人可叫当日那母子二人过来到大堂一问便知。”那许忠扣头道。 “好,吴捕头何在?”李奕问道。 “小的在。”吴良德应声道。 “命你速去把那日城门口的那对母子找来,不得有误。”李奕这个时候还不想自己出来作证,毕竟有失体面。 “大人,小的有话要讲。”那吴良德说道。
“讲。” “城门口人流量巨大,每日进出人口成百上千,那对母子没留下姓名、地址,现在想去找他们不亚于大海捞针,难度太大,这是其一。”吴良德明白一找来那对母子对张大奎肯定不利,而李奕为了一个普通百姓而降罪张大奎,明显是不懂规矩的表现,如果今天这事办成了,以后自己这脸可就搁不住了。 “哦,这是其一,那就还有其二其三,一并说出来。”李奕没想到这吴良德竟然当众顶撞自己,心中虽然愤怒,可还是忍住不发。 “这其二嘛就是张大奎奉命看守城门收取进城费用,虽然有所严苛但却是恪尽职守,谈不上过错,如果恪尽职守还要被罚那以后谁还敢认真做事。其三就是这刁民说自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看是逞凶斗狠,事有不平可以找官府,如果每个百姓都像这刁民一样遇到事情不找官府而是仅凭自己的拳脚厉害,那要我们这捕快干什么要这衙门干什么,那这蒙城县城岂不是乱了套了,所以恳请大人严惩这等刁民,还张大奎一个公道,也还我们捕快一个公道。”那吴良德一番慷慨激昂后,一把跪在地上,随之身后的十几个捕快衙役也一并跪下,把李奕晾在那里。 “好好好,好一个公道,当真是振聋发聩,我差一点就被你说服了,可惜啊,还真是差一点。”李奕连说了三个好字,从那座椅上站起身来。 而此时的吴为作为一个师爷明白,如果今天李奕处理不好今天的事情犯了众怒,那以后这班衙役捕快可就离心离德了,故而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字递给了一旁李奕。 那李奕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抓小放大,徐徐图之’,立即明白了吴为的意思,当下说道:“三日之前,我上任途中路过城门口,可刚好碰上城门口堵路,我与师爷下车后看到一位孝子用板车拉着自己重病的母亲想进城寻医问药,因为交不起那十文的进城费,跪地求那衙役放他们母子俩进去,而那衙役不仅不网开一面,反而对那孝子大声呵斥,而这时有一位壮士出来为那孝子求情,那衙役不仅不听劝阻,反而对那壮士拔刀相向,可技不如人,那壮士没还手自己却倒下了,这时衙役很快就搬来救兵把这壮士抓走,而今日在这大堂之上要我治那壮士妨碍公务,殴打差官的罪名,张大奎,你说行不行?”李奕盯着那张大奎问道。 “行?不行?”张大奎这时依旧吓的嘴巴哆嗦,言语不清了。 “张大奎,抬起头来,可认得本官,当日我就站在那壮士身后。”李奕对着那张大奎喝到:“身为本县衙役,不思为民分忧,反而欺压百姓作威作福,我今日若饶了你怎对得起你那身后的那十六个字。” “大人,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那张大奎此时依旧吓成一堆烂泥,嘴里连呼饶命。 李奕丝毫不理会张大奎的求饶,回到案桌上坐定后一拍惊堂木后说道:“张大奎就地开除,永不叙用,吴良德身为本县捕头,对手下人管理不力,罚去一月俸禄,刘司吏把关不严,罚去三月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