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莫道此更花如雪(下)
他甚少得见主人一面,大多时候会有各色中间人等递送纸条密信,他们即使在白日亦是草帽头纱掩面,转瞬时间就消失不见。 昨晚他正于院中独酌,与月对饮,无法剪断理乱不知从何处才能清晰的头绪。倏尔间一阵极速而灰暗的风绝地而起,一袭黑影稳稳地落在房檐上。他即刻握紧桌上佩剑,却在听到来人浑厚苍健的声音时连忙跪地:“见过主人!” “你做得不错,那日,的确不该杀项矜惜。她对我们,还有可利用之处。”黑衣人的披发被夜晚衔过的风狂乱地吹起,更衬得他不羁和神秘。 “属下不懂。”司空云澈微微顿首却小心反驳,“项矜惜不过是个养在深宫年方十三的公主,毫无城府不懂谋略与外更是毫无牵扯,她有何可利用之处?” “可是她受宠,她是项鸿枭的掌上明珠。”转眼的时间黑衣人便从房檐上飞落下来,黑色镶玉锦靴在他眼前尺外之远停住,“我让你接近项矜惜就是让你骗得她的心,现在看来你果然不负我所望,项矜惜已对你是死心塌地。可是尽管如此,项鸿枭还是不肯托大任于你,现在,我要你立一功,利用项矜惜帮助项鸿枭铲除眼中钉,定河王项秋堂!他长期占据大片封地又仅与项鸿枭表面和敬,为人狂妄,早便与项鸿枭水火不相容。” “可是江山权术之事,与项矜惜何干?”司空云澈越发不解,仰起头来,黑衣人仅露的鹰目越发凄厉阴寒。 “项秋堂为人甚好女色,智谋平平,只因娶了个可被称作“女中诸葛”的王妃才得以相安无事地保全至今。他早已听闻九公主项矜惜之名挂念在心想占为己有,可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直接对项鸿枭挑明。而你接近项矜惜又最为容易。现在我要你这样做……” 黑衣人上前附在司空云澈耳边几句轻言,随后即是疯狂到令人闻之骇然的大笑,“其一,眼下正临年庆藩王进京,然前几日王妃染病,想来此次赴宴必是他一人独行。只要你能趁机把定河王拉下来,就算项鸿枭对你仍有防备,然而众目睽睽,风声一出朝中人必然也会对你刮目相看,到时你收尽声名威望,也不怕项鸿枭会薄待于你。二来,封地收回,他日车玥亡国之时,便可一并落到我的手里!” “可是主人,倘若此事出现纰漏,那……项矜惜日后该如何自处啊!” “即便她是公主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难不成你还真会假戏真做怜香惜玉不成?”黑衣人冷声一问,“输了这一步也不过是项矜惜这一未及笄少女嫁与年长她三十余岁的藩王而已,不过是你少了个可利用的工具而已,于你并无大碍。” “可是……”司空云澈握紧双拳仍有不甘,“可是项矜惜本该不涉及其中,难道就别无他法了?” “混账!”黑衣人拂袖一挥高声怒骂道,“你向来受命从不违抗,这次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你竟想放过!” “主人息怒!云澈他……只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生不忍,待属下劝说几句一定不负主人所托!”赵雪姬却不知从何处匆匆奔过来,一身鹅黄锦衣迎风落地,就要为他求情。 “我不再多言,司空云澈,此事若不成,你提头来见!”黑衣人冷哼一声,高大的身影瞬间翻过房顶消失不见。 “是不是你的主意?”司空云澈双目通红狠狠锁住赵雪姬的面孔,“是不是你,对她心怀忌恨?是不是你为了要报复她?是不是?”他激动地拼命抓住她的肩膀剧烈摇晃:“赵雪姬,此事若失败她就要嫁给那个年老好色的藩王,她还年幼,你让她以后怎么活?” “司空云澈,你疯了吗?”赵雪姬亦不甘示弱地迎上去字句反驳,“主人有令我何敢不从?你只担心项矜惜,你却不知我亦卷入此事之中,你我虽无名分却已是几月同床共枕,我还比不上她吗?” “她跟你不一样,她跟你不一样!”司空云澈死命握住赵雪姬的手腕,激动地大喊。 “是,她是跟我不一样。我是个青楼娼妓出身低贱满身风尘,而她项矜惜,却是冰清玉洁高贵绝色!”赵雪姬的眼里渐渐聚集着越来越多的水色,顺流划下后反而激起了更多的怨怒,“可是我们又有何分别?我也如她一般被你欺骗,我虽是娼妓却把处子之身都给了你,你利用我,你让我利用枕榻之欢伺候不同的男人为你打探消息。她项矜惜呢,金枝玉叶,不还是像玩物一样,和我一样被你利用!” “我告诉你司空云澈,方才你的犹豫已经使主人怀疑你对项矜惜的感情是否动了真心。司空云澈,你最好记得,车玥亡国之后,项矜惜她身为皇室中人,早晚都非死不可!眼下各地已有起义之势,车玥亡国不过在数年之内,你根本救不了她!到时我会把项矜惜丢到军营里,让她沦为军妓,让她也尝尝被人蹂躏羞辱践踏的滋味!到时我再让你看看,她是否还是你认为的那般纯净无瑕!” “你敢这么对她!”司空云澈激动地不停喘息,伸手掐住赵雪姬的脖子,“你若是敢这般玷污她,我一定会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赵雪姬因窒息不停地重重咳着却依旧笑出声来,“你现在这般护她,到时让她知道你就是夺她项家江山,杀她皇室中人的罪魁祸首,她还会原谅你吗?还会听你的任何解释吗?我告诉你司空云澈,你这辈子要爱要娶的人,只能是我赵雪姬!”
司空云澈瞬间就如被抽干所有力气一般松了手瘫坐下来,垂下头闭了眼道:“滚!我现在不想见你!” 赵雪姬站起来整了整凌乱的衣襟,面无表情地瞥一眼司空云澈,抛下一句“你根本救不了项矜惜,你只能这么做”便扬长而去。 月移西楼的夜里,只剩他一个人面对着淡酒残羹,独自经受划过肌骨寒气袭人的风,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衣衫被吹起舞动得像沉寂飘飞的幽灵,把所有的情绪强迫承受。 “云澈?云澈你怎么了?”项矜惜握着他即使在火炉边也仍旧冰凉的手,缓缓将他深刻远走的心绪拉回。 “无事。近来有一些军中事务亟待处理,我在考虑。”他僵硬地扯出一脸毫无光泽的笑,拍拍她的手背故作轻松。 “莫要太过劳心。这样,我们二人许久不见,今日你便留在玉锦宫,用过晚膳再走。手下人办事我不放心,你又有诸多禁忌,我这就去亲自吩咐御膳房做你最爱的菜肴羹汤。”话音还来不及落定,还未等他开口,她便已满心欢喜地快步跑出去。 被灯烛与炉火光映照得满目温黄的宫殿内,所有人识趣地早已退出去,为留他二人相处的温馨。他则是踉跄地站起来,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晃走向她的梳妆台,各色的珠宝首饰流光溢彩地在匣中桌上占满。 她平日向来素容简装,并不爱佩戴首饰珠宝,简单的玉簪珠钗她早便分给了宫中婢女,只剩下长辈赐予极为贵重的一些却还是数量繁多。 少时他便从屉中找到了红木漆金的盒子,打开时果然是金光摇曳细致精巧的九尾凤簪,来不及思量他便将木盒藏进袖中。之后他谨慎打量着周遭,四下里人声暗寂,只黄莺开始断续地婉啭,他国进贡的紫百合含香弥散。 即便是心有余惧,他还是拼命逼迫自己安定下来,打定主意势必要万无一失护她无虞。只听到门外远远飘来的脚步声时他才重又装作无事地坐在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