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台阶
祭坛下，韩湘仍旧呆立在第一层台阶上，他却不知道，身后的钓鱼老翁与锦衣汉子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了这片冰雪之中。只有整片被阴阳山脉阻隔了中州的这片冰雪天地中，一片光幕陡然出现，宛如幽冥深渊上的结界一般，笼罩了这方天地。 但随着韩湘脚步的抬起，他不曾发现的，头顶的结界正随着他抬起的脚步而缓慢抖动，仿佛有深渊猛兽即将脱困而出。 韩湘适应着身侧的压力，脑海中浮现起先天功的一招一式，顿时金光洋溢身周，暖流复现经脉，充斥抵抗着外界的压力，消散去血rou经脉中的疲惫。 他再次抬起脚步，向着第二个台阶缓慢踏上。 压力递增，他周身金光也更加猛烈浓郁，宛如实质凝结的一坨金块，在这片冰雪天地中顺着祭坛的台阶，层层而上。 只是那金光中，韩湘的目光出奇的坚定，更有丝丝狠辣之意。任由自身的血rou在压力下崩碎破裂，鲜血顺着白熊毛皮流下，他却浑然不觉，更鼓动了金光内力修复伤势，脚步连动，竟已连上六层台阶。 天翻地覆，星移斗转，韩湘站定了身子在第七层台阶上，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闷血夺口喷出，沾满了胸前的雪白毛皮，在阳光下，艳红似寒梅。 他的血rou在压力中纷纷破裂，但又在金光中复而生成愈合，如此往复，散发的金光浩瀚澎拜，浑厚浓郁。 若是有外界江湖中人在此，定会惊骇当场，大呼一声：“四经之力…” 但此际周身的压力较之先前所有台阶，更是倍增数分。任凭着韩湘丹田中的内力金丹不住转动，但无奈裂痕深重，已渐渐不支。更在压力的挤迫下，裂纹缓慢延伸，转眼已如蛛网遍布金丹，仿佛随时都将破裂，化作齑粉扬散。 韩湘咬牙怒吼：“我本是安分书生，却被你们强付与这些迷惑在心，身不由己，宛如行尸走rou，更不知何时便会化作一抔黄土，我…不…甘…” 随着大喝，韩湘猛地再激发金丹急速转动，隐隐已将破碎的金芒复转浓郁。而他周身的内力也随之更加浑厚，仿佛吃了猛药一般，从四经之力不住攀升，转瞬已破了桎梏到达五经，更有无穷力气蛰伏血rou，尤未散尽。 韩湘猛地抬脚再动，身形连闪，再上四层台阶。 身影停顿，在第十一层时，韩湘终于瘫软地面，双眼圆睁，坚定沉重，仿佛有熊熊火焰烧在心田，嘴角的鲜血不住长流，从白熊毛皮上滴落到冰面，又遇冷风吹尽了温热，化作一块块艳红的冰晶，耀着阳光散发着刺眼的红芒。 韩湘的血rou已破碎殆尽，经脉也断裂数条，周身的内力与暖流随着冷风透过白熊毛皮纷纷消散，化作天地间一丝挣扎却再无用处的别样血腥。带着怪异的气息，有别与内力，更显道法威能。 但天地深然，规则罗列，韩湘已挣扎着抬头看到了头顶上方的结界光幕。 他一身的气势较之起来，宛如萤火皎月，怎能匹敌？ 他不禁心中悲凉，骨骼在威压下“噼啪”有声，仿佛几欲折断。 韩湘蓦然长叹，再回想前尘，一切来得突然，却也似冥冥注定。那鬼火，那黑气，那先天功，圣教，幽冥深渊，骸骨，巨龙，甚至小七与妖兽，都仿佛早有人安排妥当，等待着他去走进那个错综复杂的圈子。 韩湘想要找回自身，那个曾嗤笑神鬼的书生，那个曾握着圣贤之言而高谈阔论的秀子。 但一切已是往事，柳随云的面容再度浮现，让韩湘本欲破碎的心也跟着再度颤抖，搅动的生疼透过破碎的经脉传遍身躯，让他哀嚎出声：“不…” 血rou缝隙中的骨骼仿佛听到了韩湘的哀嚎与不甘，猛地一阵抖动，有莹白光芒散出，更透着一股浓厚如水的怪异气息，瞬间充斥了韩湘周身。 那气息中带着点点金光如星火，修复了他全身的伤势，补全了经脉，愈合了伤口，让韩湘在那股怪异气息的流散下，仿佛仙神。 韩湘豁然起身，双眼中的坚定更加浓郁，猛地一声长啸，霎时威猛霸道而又浩然博大的气息流散，充斥了他的身躯，仿佛再生无穷气力，向着身前的台阶，便蓦地直跃而上。 十二层，十三层…二十层，二十一层… 脚步再上一步，便已是三分之二的台阶踏过。 但韩湘却再难抬起脚尖，仿佛周身的骨骼也在这威压下缓慢裂开，出现了裂纹宛如丹田中的金丹一般。 龙威隐现，龙影起伏，缭绕着金丹竭力维持，不至轰然破碎。但骨骼却只有道道更加浓郁的怪异气息散出，充斥了韩湘的血rou经脉，不住凝练，但却已是强弩之末，怎能维持？ “噼啪。。噼啪…” 声声如重锤敲击心田，疼痛随之而来。 韩湘周身血液长流，染红了整片身躯，白熊的皮毛也早已在连番的踏步中破碎瓦解，化作片片晶莹白毛飘散在寒风中。又被光滑的冰面送至地面，跌跌撞撞，终于沾染了韩湘流出的血水，随之一起凝固成冰晶，分外耀眼。 龙威缭绕，韩湘不禁想起那日梦境中的一切，那条巨龙的身影仿佛有一丝魂魄被中年男子抽离，随着阴灵咆哮跌宕，轻光明灭中投入到轮回之中。 转眼间，幽冥深渊谷底百花散乱枯萎，一条长蛇扭动着身躯在自南际山与白鹤岭交接出流下的小溪中产下了一枚白净的小卵。 阴风拂过，黑雾缭绕，蛇卵霎时破裂，内里一条长虫挣扎着爬出，抬起一双黯然的小眼凝视着天地。 小七拽着这条长虫，嘴里不住叫道：“小短，小短…” 中年男子看着这小蛇，指向幽冥深渊顶上的黑雾，低声道：“有生之年，破开它，寻到我的儿子，重返神州大地…” 光影变换，龙威不住散出，抵抗着外界的威压，拼命保护住韩湘内里裂纹纵横的金丹。 龙影一阵无声咆哮响彻韩湘的经脉，霎时蛰伏在阴阳二维脉中瑟瑟发抖的妖蚺与妖獴被这龙啸震动，纷纷止了颤抖，平息了恐惧。 二兽眼皮开合，血眸圆睁，却已带着了狠辣绝然，猛然冲出韩湘的身躯，迎着寒风暴涨百丈。 韩湘只觉四周的威压猛地一松，抬眼看去，只见两条虚幻的影子正横在身前，笼罩了他整个破碎的身躯，拼命抵抗了威压，让他能有喘息之力，拼命修复伤势，凝聚气力。 脚步再动，韩湘终于跃上二十二层台阶，但身前的妖蚺也随之嘶吼一声，如龙吟一般，轰然在威压下爆裂开来。 爆裂的余波震动的威压缝隙频现，韩湘就势再连踏三步，身前轰鸣又起。 那妖獴也紧随着威压再来，猛地爆裂，气势震动天地，仿佛山峰倒塌，山河破碎，但在这威压下，却被拦截凝固，便是爆响也传不出半丈。 只有韩湘的耳边缭绕不觉，身躯猛地再闪，灵踪忽现，连着紧踏上四层。 长天依旧，白云悠悠，残雪飘舞寒风，烈日却显无力。 韩湘的身躯直视威压，骨骼颤抖，血rou崩裂翻飞，经脉纷纷断裂，长血直流。 他丹田中的巨龙不住吼叫，几度欲扑出替韩湘抵挡。但龙身未离半分，那丹田中的内力金丹便异响不断，将要破碎。无奈之下，龙魂只得带着急切焦虑，嘶吼连响，却再无可奈何。 韩湘昏昏沉沉，浑噩中忽然又想到了素行云的身姿，那抹白衣上似带了点点艳红，更有脆弱单薄，紧咬着嘴唇盯着他，但他却已无力抬眼，身躯疲惫便要昏死过去。 忽然一道浑厚的声音随着骨骼断裂的“噼啪”声传进韩湘心田：“我的孩子，你终于到来了…” 韩湘挣扎着，嘶吼着，这声音此刻听来，亲切而又慈祥，像是父亲的话语不断，更像是暖阳耀身。 不知不觉，泪水已挂满了韩湘的眼眶，他想要站立起身，更想要嘶吼回应，但身体中的疲惫，外在与内里的威压让他连睁开眼睛，张开嘴巴的气力都没有。 忽然又是一道声音响起：“父亲…孩儿来了…” 韩湘听得真切，这声音略显悲苦，更有沉重思念缭绕，再没了之前的霸道张狂，只有一个离乡多年的浪子，再见到亲人时的凄楚与悲伤。 韩湘心神一紧，不禁想到一个接连不断缭绕耳畔的名字，“骆岐！” 而那从骨骼中传出的声音，却又仿佛不似对韩湘言语一般，只是对着他内心深处的那个骆岐的意识在低语不断：“我的孩子，你终于到来了…” 泪水充斥着韩湘的眼眶，悲伤萦绕在心头。 却非是因骆岐遇见父亲而悲，而是想到自己孤苦，甚至连父亲母亲与亲人们的面庞都未曾见到过，而却时刻听着别家父子倾诉离苦，他如何能不悲伤？ 孤独，寂寥，落寞，萧瑟… 种种愁绪莫衷一是，只化作带着血丝的泪水萦绕面颊，又在如山海倾覆般的威压中消散，更有冷风吹来，化作点点冰晶，闪烁着银光。 韩湘的心沉下了，他忽然不再想去寻找什么，求知什么，他只想再见到亲人的面庞，投入父亲的怀抱。 但事实终归如此，他依旧瘫软在这冰雪之地的祭坛台阶上，血rou在威压中不断崩裂成rou泥，伴着血液，在冷风中凝固到台阶上。 韩湘昏沉便要睡去，他已不再挣扎。 忽然一股温暖入体，好像有人从身边将他揽入怀中，那气息如此熟悉，带着书卷的香味，好像曾经陪伴了他一整个童年。 韩湘挣扎着睁开双眼，只见到一张苍老而沧桑的面皮横在身边。 他的眼角带着不忍，嘴里喃喃：“湘儿，先生在这呢。” 韩湘再没了气力，头脑一歪便昏死了过去，只是他紧闭的眼角，已不再跳动，眉头缓舒，嘴角也自带着一抹温暖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