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卅载旧事
场中众人齐声大叫:“喂!别走,别走,快回来,快回来。” 赵钱孙那里理会,只有奔得更加快了。 突然间一个声音朗朗说道:“师兄两鬓已霜,风采笑貌,更不如昔日也。” 赵钱孙蓦地住足,回头问道:“是谁说的?” 那声音道:“若非如此,何以见谭公而自惭形秽,发足奔逃?” 众人向那说话之人看去,原来却是全冠清。 赵钱孙怒道:“谁自惭形秽了?他只不过会一门‘挨打不还手’的功夫,又有什么胜得过我了?” 忽得听杏林彼处,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能够挨打不还手,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岂是容易?” 众人回过头来,只见杏子树后转出一个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方面大耳,形貌威严。 徐长老叫道:“天台山智光大师到了,三十余年不见,大师仍然这等清健。” 智光和尚的名头在武林中并不响亮,丐帮中后一辈的人物都不知他的来历。 但乔峰、六长老等却均肃立起敬,知他当年曾发大愿心,飘洋过海,远赴海外蛮荒,采集异种树皮,治愈浙闽两广一带无数染了瘴毒的百姓。 他因此而大病两场,结果武功全失,但恩泽百姓,实非浅鲜。 各人纷纷走近施礼。 “哦!原来医先生也在此地,老衲见礼了!” 智光扫视间,看到叶飞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便转身向其见礼。 “智光大师客气了!” “今天大师应该也是为了乔帮主之事吧!” “便先说正事吧!我们有空再叙。” 叶飞也起身随意向智光还了一礼。 智光也是江湖中的杏林高手,和叶飞这个医丐在医术与医药上多有交流。 他心里十分敬重叶飞的医术,还有长久为百姓义诊的医德。 徐长老道:“是啊!智光大师德泽广初,无人不敬。” “但近十余年来早已不问江湖上事务。” “今日佛驾光降,实是丐帮之福。在下感激不尽。” 智光道:“丐帮徐长老和太行山单判官联名折柬相召,老衲怎敢不来?” “天台山与无锡相距不远,两位信中又道,此事有关天下苍生气运,自当奉召。” 乔峰心道:“原来你也是徐长老和单正邀来的。” 后又想:“素闻智光大师德高望重,决不会参与隐害我的阴谋,有他老人家到来,实是好事。” 赵钱孙忽道:“雁门关外乱石谷前的大战,智光和尚也是有份的,你来说吧。” 智光听到“雁门关外乱石谷前”这八个字,脸上忽地闪过了一片奇异的神情。 似乎又兴奋,又恐惧,又是惨不忍睹,最后则是一片慈悲和怜悯。 一会才叹道:“杀孽太重,杀孽太重!此事言之有愧。” “众位施主,乱石谷大战已是三十年前之事,何以今日重提?” 徐长老道:“只因此刻本帮起了重大变故,有一封涉及此事的书信。” 他说着便将那信递了过去。 智光将信看了一遍,从头又看一遍。 他摇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旧事重提?” “依老衲之见,将此信毁去,泯灭痕迹,也就是了。” 徐长老道:“本帮副帮主惨死,若不追究,马副帮主固然沉冤不雪,敝帮更有土崩瓦解之危。” 智光大师点头道:“那也说得是,那也说得是。” 他抬起头来,但见一钩眉月斜挂天除,冷冷的清光泻在杏树梢头。 智光向赵钱孙瞧了一眼,说道:“好,老衲从前做错了的事,也不必隐瞒,照实说来便是。” 智光回忆道:“三十年前,中原豪杰接到讯息,说契丹国有大批武士要来偷袭少林寺,想将寺中秘藏数百年的武功图谱,一举夺去。” 众人轻声惊噫,均想:“契丹武士的野心当真不小。” “少林寺武功绝技乃中士武术的瑰宝,契丹国和大宋累年相战,如将少林寺的武功秘笈抢夺了去,一加传播,军中人人习练,战场之上,大宋官兵如何再是敌手?” 智光续道:“这件事当真非同小可,要是契丹此举成功,大宋便有亡国之祸。” “我黄帝子孙说不定就此灭种,尽数死于辽兵的长矛利刀之下。” “我们以为事实在紧急,不及详加计议,听说这些契丹武士要道经雁门,一面派人通知少林寺严加戒备,各人立即兼程赶去。” “要在雁门关外迎击,纵不能尽数将之歼灭,也要令他们的jian谋难以得逞。” 众人听到和契丹打仗,都忍不住热血如沸,又是栗栗危惧。 大宋屡世受契丹欺凌,打一仗,败一仗,丧师割地,军民死于契丹刀枪之下的着实不少。 智光大师缓缓转过头去,凝视着乔峰,说道:“乔帮主,倘若你得知了这项讯息,那便如何?” 乔峰朗声说道:“智光大师,乔某见识浅陋,才德不足以服众,致令帮中兄弟见疑,说来好生惭愧。” “但乔某纵然无能,却也是个有肝胆、有骨气的男儿汉,于这大节大义份上决不致不明是非。” “我大宋受辽狗欺凌,家国之仇,谁不思报?” “倘若得知了这项讯息,自当率同本帮弟兄,星夜赶去阻截。”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众人听了,尽皆动容。 均想:“男儿汉大丈夫固当如此。” 智光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我们前赴雁门关外伏击辽人之举,以乔帮主看来,是不错的?” 乔峰心下渐渐有气:“你将我当作什么人?这般说话,显是将我瞧得小了。” 但他神色间并不发作,说道:“诸位前辈英风侠烈,乔某敬仰得紧,恨不早生三十年,得以追随先贤,共赴义举手刃胡虏。” 智光向他深深瞧了一眼,脸上神气大是异样,缓缓说道:“当时大伙儿分成数起,赶赴雁门关。” “我和这位仁兄”,说着向赵钱孙指了指,说道:“都是在第一批。” “我们这批共是二十一人,带头的大哥年纪并不大,比我还小着好几岁,可是他武功卓绝,在武林中又地位尊崇,因此大伙推他带头,一齐奉他的号令行事。” “这批人中丐帮汪帮主,万胜刀王维义王老英雄,地绝剑黄山鹤云道长,都是当时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 “那时老衲尚未出家,混迹于群雄之间,其实万分配不上,只不过报国杀敌,不敢后人,有一分力,就出一分力罢了。” “这位仁兄,当时的武功就比老衲高得多,现今更加不必说了。” 智光续道:“过得雁门关时,已将近黄昏。” “我们出关行了十余里,一路小心戒备,突然之间,西北角上传来马匹奔跑之声,听声音至少也有十来骑。” “带头大哥高举右手,大伙儿便停了下来。各人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优,没一人说一句话。” “欢喜的是,消息果然未假,幸好我们毫不耽搁的赶到,终于能及时拦阻。”
“但人人均知来袭的契丹武士定是十分厉害之辈,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既敢向中土武学的泰山北斗少林寺挑衅,自然人人是契丹千中挑、万中选的勇士。” “大宋和契丹打仗,向来败多胜少,今日之战能否得胜,实在难说之极。” “带头大哥一挥手,我们二十一人便分别在山道两旁的大石后面伏了下来。” “山谷左侧是个乱石嶙峋的深谷,一眼望将下去,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耳听得蹄声越来越近,接着听得有七八人大声唱歌,唱的正是辽歌,歌声曼长,豪壮粗野,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我紧紧握住刀柄,掌心都是汗水,伸掌在膝头裤子上擦干,不久又已湿了。” “带头大哥正伏在我身旁,他知我沉不住气,伸手在我肩头轻拍两下,向我笑了一笑,又伸左掌虚劈一招,作个杀尽胡虏的姿式。” “我也向他笑了笑,心下便定得多了。” “辽人当先的马匹奔到五十余丈之外,我从大石后面望将出去,只见这些契丹武士身上都披皮裘。” “有的手中拿着长矛,有的提着弯刀,有的则是弯弓搭箭,更有人肩头停着巨大凶猛的猎鹰,高歌而来,全没理会前面有敌人埋伏。” “片刻之间,我已见到了先头几个契丹武士的面貌,个个短发浓髯,神情凶悍。” “眼见他们越驰越近,我一颗心也越跳越厉害,竟似要从嘴里跳将出来一般。” 众人听到这里,明知是三十年前之事,却也不禁心中怦怦而跳。 智光向乔峰道:“乔帮主,此事成败,关连到大宋国运,中土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而我们却又确无制胜把握。” “唯一的便宜,只不过是敌在明处而我在暗里,你想我们该当如何才是?” 乔峰道:“自来兵不厌诈。这等两国交兵,不能讲什么江湖道义、武林规矩。” “辽狗杀戮我大宋百姓之时,又何尝手下容情了?” “依在下之见,当用暗器。暗器之上,须喂剧毒。” 智光伸手一拍大腿,说道:“正是。” “乔帮主之见,恰与我们当时所想一模一样。” “带头的大哥眼见辽狗驰近,一声长啸,众人的暗器便纷纷射了出去,钢镖、袖箭、飞刀、铁锥……每一件都是喂了剧毒的。” “只听得众辽狗啊啊呼叫,乱成一团,一大半都摔下马来。” 群丐之中,登时有人拍手喝采,欢呼起来。 智光续道:“这时我已数得清楚,契丹武士共有一十九骑,我们用暗器料理了十二人,余下的已只不过七人。” “我们一拥而上。刀剑齐施,片刻之间,将这七人尽数杀了,竟没一个活口逃走。” 丐帮中又有人欢呼。 但乔峰、段誉等人却想:“你说这些契丹武士都是千中挑、万中选的头等勇士,怎地如此不济,片刻间便都给你们杀了?” 只听智光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一举而将一十九名契丹武士尽数歼灭,虽是欢喜,可也大起疑心。” “觉得这些契丹人太也脓包,尽皆不堪一击,绝非什么好手。难道听到的讯息竟然不确?” “又难道辽人故意安排这诱敌之计,教我们上当?” “没商量得几句,只听得马蹄声音,西北角又有两骑马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