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何必锦上添花
大概后世很多学习古诗词的人,都不免猜想过那些琳琅满目的词牌,真正有人素手弄弦、莺歌燕舞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音乐是一种超脱国界与文明的东西,一种周期性规律性脉冲,有时候即便简简单单,却能带上一种直透人心的力量。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那是学者们致力于研究的方面,与郑丹青这种普通百姓无关。 他只是一直很好奇诗词唱出来,到底会是什么味道。就像是后世的流行歌,一旦去掉旋律,歌词往往只能剩下十之一二的精髓,唯有加入了旋律,以及演唱者的情感技巧之后,才会形成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感渗透出来。 同样的,缺少了曲子与演唱者的诗词,也只能剩下树干一般光秃秃的美感。如果有机会,能够一览枝繁叶茂的盛况,又有谁会拒绝呢? 把《减字木兰花》留给了再度稍显魔怔的潇潇,郑丹青便道了别,表示自己几日之后再来欣赏潇潇姑娘的大作。 …… …… 第二日,女皇病情转好,在清晨就举行了朝议,所议之事,当然就是邺国公张昌宗,状告宰相魏元忠、司礼丞高戬谋逆一案。 这样的朝中大事,轰动极大,自然引得众多人观望探听。京中的蜚短流长也早已铺满大街小巷,有人说女皇已经决定要将魏元忠二人枭首,但也有人说,太平公主昨日进了宫,不知是不是为自己的男宠求了情。 百姓们围观着看热闹,当官的则在几日前就派人到处打探着消息,想要弄清事情的走向。 有一条引人注意的消息从洛阳府中传了出来,听说新上任的太平公主撑伞,去牢里看了犯人。 这样的消息看起来清清淡淡,却让不少人的心里犯了嘀咕。 如果说太平公主跟张昌宗的关系,实在是万分微妙。一来,张昌宗是太平公主的旧人。二来,张昌宗两年前曾经状告太子李显的儿子、女儿、女婿私议朝政,想要谋害自己,而害得三人惨死。太平公主作为李家的女儿、武家的儿媳,与张昌宗可谓是有了血仇。 偏偏这场血案发生一年之后,太平公主就与武三思一同上表,请女皇封张昌宗、张易之为王。 这样表面上的拉拢与奉承,实在是朝中太多人觉得疑惑又举棋不定。这几人的关系到底如何,恐怕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人能够说得明白。 至于郑丹青,他至少要比旁人站得高、看得远一些。历史的进程就是女皇倒台之后,二张乱政被杀。这是必定会发生的事实,他就不相信,这位叱咤风云弄权弄潮的太平公主,会在一个旧日男宠欺上头的时候,心中没有半点的怨恨之心。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不过适时的敲打敲打,也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 毕竟女皇虽然老了,可仍旧一日日的支撑着。下世的光景虽然早就布满了女皇全身上下的每一道皱纹,她却仍旧像一头老鹰一样坐在御座上,俯视着天下苍生。 女皇就算是再苍老,也没有人会忘记她残忍的手段,也没有人敢于去挑战她的权威。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是李家子孙的噩梦,就是维持这天下稳定的支柱。 只要女皇还坐在那个代表着全天下至高权力的御座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太平公主自然也不敢,但是这一次,她却发现自己被逼到了一个她所不喜的境况当中。 张昌宗敢对自己的人动手,这就已经让她十分气愤了。而更加让她气愤的是,郑丹青竟然敢自己偷偷摸摸的去洛阳府大牢探监。 这一举动虽然很小,却足以让京中的很多人去注意。 京中的这些官员,一个个就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吃东西的老鼠一般灵敏,在这种关键性的问题上,一旦有了什么轻微的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敏感的注意到,并且将表面的东西挖的很深很深,自以为顺藤摸瓜的,却寻常最后面人物的深层意图。 而郑丹青去探监这件小事,在京中官员们看来,那便是太平公主的一种表示。表示她不会放弃高戬的意图。 如今有这样的事情在先,如果太平公主还任由张昌宗扳倒魏元忠、杀掉高戬的话,那就只会让京中的官员们认为,是她太平公主没有与张昌宗对抗的实力! 在这样的折腾与臆想当中,太平公主无路可选,只能在昨日进宫,为女皇送上了自家院子里的葡萄,以及高戬不知从何处淘来的漂亮盘子。 一切都是小事,可落在朝臣耳中,一切又都变成了大事。 洛阳城里的所有事情,都像是指引着牵线木偶的一根根连线。哪怕只是一根线小小的震颤,都能变成小木偶一个举手投足的动作来。 于是官员们意会着,言传着,身教着。又有谁能够想到,这个在他们开来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波澜,只不过是郑丹青这样一个不大听话的小石子,在池塘中掀起的一点涟漪呢? “丹青!丹青!有消息了!”阿普拉风风火火的冲进郑丹青的房间,一脸的兴奋,“邺国公找的那个证人,在朝堂上没有按照他的话说,魏大人的谋逆罪名没有成立!” 郑丹青闻言也十分高兴,笑道:“那陛下是怎么判的?无罪释放了么?” “呃,那倒没有。”阿普拉挠了挠头,道,“听说是魏大人比贬官了,高兄他也被贬为了校书郎。” “只要没定下谋逆的罪名就是好事,贬官什么的,想必高兄应该也不会太过在意的。”郑丹青笑道,“多亏了大哥你帮着打听,要不然兄弟这时候还担心着那。” “哈哈!这倒是小事一桩,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说起来,公主还真是个重感情的,我还以为公主不会为了高兄弟出头那,没想到……啧啧!”阿普拉自然不了解其中的隐情,这时候捅了捅郑丹青,笑道,“你小子以后跟着公主,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啊!虽然哥哥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些个东西,不过日后要是真发达了,可别忘了抬举你哥哥我啊!”
“大哥真会开玩笑,丹青笨手笨脚的,能不在公主面前惹祸就不错了。”郑丹青淡笑道。 “没事儿没事儿,大哥我还是很相信丹青你的。”阿普拉嘟囔着,这才想起了什么,问道,“咦?今天也不是休沐日吧?你怎么不在公主身边伺候着?” “我?”郑丹青晃了晃被包扎了两圈的左手,笑道,“不是说了么,笨手笨脚的,被茶水烫了,所以被公主撵回来休假。” “哦。”阿普拉挠了挠头,将信将疑的应了一声,又问道,“高兄今天应该就能被释放出狱了,你不去接一接?” “不去了,”郑丹青懒洋洋的摆了摆手,“今天去接魏大人和高兄的人,恐怕会汗牛充栋。洛阳府府牢外头的那个小胡同,窄的跟什么似的,咱们去的话,除了被人溅出一身泥点子之外,恐怕跟高兄都说不上几句话,何必锦上添花。来日方长,再说罢!” …… …… 正如郑丹青所说的那样,待得宫中的旨意传到了洛阳府之后,府牢外泥泞背光的小巷子里,早已立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官员。 顾不上身旁环境,官员们互相道喜谈笑,在这个只能容纳二人同行的小巷子中,这样的冠冕堂皇实在显得有些逼仄且好笑,竟莫名的有了一种弹冠相庆的味道。 官员们长期不运动的身体保持不了巧妙的平衡,用不了多久,便有人率先踩入泥水坑中。之后便是接连不断的污渍与溅出的泥水,冠冕堂皇的官服,在自己或他人的失衡中,渐渐变成了一件件抽象画般的艺术品。 官员们的脸上显出几分难看来,却又不敢太过表露。 好在他们等待的人在这时候出现了,之前的狼狈与泥泞,现在反倒成了一种足以在魏大人面前展现的荣耀,让他们匆忙的展现出来。 贺喜的声音铺洒成一片纶音,魏元忠笑着应了,高声说了几句什么,谢过众人一直在背后的支持。 这一场热闹的主角是魏元忠,当然也有不少人从这件事情上看出了太平公主对高戬的宠爱,这时候腆着脸上前道贺。 高戬一一谢过,目光却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之前来看你那位小兄弟没有来?”场面有些喧闹,守卫府牢的府卫们却又不能做什么,魏元忠冲着高戬招了招手,在他耳旁轻轻的问道。 高戬无奈的点头一笑。 “有点意思,”这位曾经的当朝宰相,如今的端州高要县尉,摆明了有望东山再起的魏元忠,看着眼前的热闹与不断的贺喜声,轻轻的笑了起来,“你那位朋友,叫郑丹青是不是?” “是,难为大人还记得。”高戬笑着点头。 “嗯,”魏元忠点了点头,“此人行事颇有古风,什么时候若是高大人有机会,也为我这个难兄难弟介绍一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