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翻脸（下）
移景符，只要一个人功力足够，可以形成一个有形无质的幻影，也可以化作无形有质的陷阱，更可以变成有形有质的实体。和杂门符箓中另外一道阵符结合起来，便可以用来布置幻阵乃至于杀阵。但到底能给别人造成多少麻烦，就要看你钻研的深浅了。 陈绍庭于这门杂符，并没多少研究。故而林中和到了六丈开外时，就发现了树冠摇晃的角度不对。若他能再仔细些，怕还能发现树身上青苔生长的方向也有差错，和地面和周围杂物的衔接更有问题。 但现在却是黑夜——阴云都没有散尽的黑夜！ 神识可以观察周围的环境，却不能发现许多习惯用眼睛观察的不协调的细节。 眼睛能够看到林冠，林中和却将诡异的树冠摇晃，当成了峡谷间正常的乱风。 所以，陈绍庭只要将烈火狱的开口预定在某一个必经之路上，轻轻松松就又兜了五个人入手。 修道者，自有无穷的手段可以逃命，从来不需要畏惧一个世俗的金丹。 一年前，云成龙这么一个散修都敢对文家起报复的心思，文元飞一听说女儿的死可能和散修有关就要忌惮三分，就是这个道理。偏偏陈绍庭却因为接触的时间太短，许多观念还不能改变过来。若不是他飞越悬崖后心中一宽，还根本想不到这样的手段——不然刚才和林谦一路追逃时，随便往背后扔几道阵符或移景符，再怎么粗浅，这老儿也得绕上几步，根本没那个可能追了上来。 说白了，世俗金丹对付修道者，除了围杀偷袭，就只能耗时间、耗精力，逼到对方山穷水尽。所以当时大埔原云成龙一逃，文家老祖就根本没想过追杀——因为他知道，没几个月的时间，他根本就耗不死对方，还不如跟在陈绍庭身边守株待兔来得好。 林谦只见对面红光一闪，四五条身形一闪即没，立时知道林中和一行又遭了对方毒手。 但这一步却本在他料算之内——先以言语骄敌，然后以林中和这个金丹和四大元替好手暗袭。成则最好，不成亦是无妨。双方本就是尔虞我诈，手段再怎么下流，也不会影响而后的谈判。 若是万一陈绍庭少年气盛，将林中和一行人也兜入了法域，那就更好——这少年神识再如何强横，也比不过林中和这个七十二岁的金丹人仙，刚好连原先兜进去的人都一齐救了。 所以，林谦立时勃然大怒，跳脚怒骂道：“好你这小贼！做事怎的如此恶毒？快将人与我放了，不然我必将文家满门灭绝！” 世俗的金丹人仙之间，其实也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如若有仇，先得找对头干架，杀了这金丹，才可以灭对方的门。而如果对方门中还有金丹高人，那你还得找他说话——明面上这叫做冤有头债有主，内里其实就是金丹不除，不得安稳，期以保护自己背后的家人的意思。 但这林谦仗着家族强横，三番两次拿灭门说话，陈绍庭便是个泥人，也有了三分火气。脸上却是恬淡依然：“你始洲林氏，族人千万，文家全族不过千余，雷霆之下，自然弹指即灭……” 话说到这里，远处天空猛然耀眼一亮，照得他脸上一片惨白，衬着微微的笑容，显得诡异非常：“但还请前辈将参与之人先行告知在下，晚辈一意精进，却没那个闲暇，可以化十几二十年的时间用来报复杀人！” 他这话，说得平淡轻松，语调也不甚高，中间那一个雷声传到，轰隆隆连番滚动，话落雷歇，仿似这一声雷，就专门是为了他说话而来似的。但一言一字，却生生横跨了悬崖上这十六七丈距离，一字一句都传入了林谦等一众人的耳中。 ——陈绍庭这句话，意思其实极简单：文家你要灭就灭，但始洲之地，林家足有二百八十万人。各个分家所在，一镇一城，往往是一千到二千人。陈绍庭一天杀一个分家，也要杀上六七年。更不用说中间还要赶路搜寻，等到全部杀绝，怕不就要十几二十年？所以，你林谦还是先将具体的人报了过来，我就找他们的分家报仇，我也方便，你林家也能多少些无辜枉死之人。 “你！” 这等激烈冷血的话说出，便是林谦也不由得微微一滞，一张脸猛然一白，随即又有一股怒气冲出，将脸蛋涨得通红，大怒道：“好个恶毒的小贼，大言不惭！” “林氏三百万人口，也是凭你小贼一人，能杀得干净的嘛？” 周围灌木草丛中，接连传来了悉悉索索之声，却是其余的林家之人忍不住挪动脚步，发出了声响。 “哈哈……”陈绍庭嘿嘿冷笑：“杀得尽，杀不尽，我就先杀杀看喽……你要不要和我赌上一赌，看我能不能杀光了这始洲你林氏之人？” ——这是族人的性命，本不是能拿来赌的。这小贼若真能豁出心思，化个十几二十年，林氏二百八十万人虽然是杀之不尽，也能杀上大半！ 林谦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多有孟浪，但他从来都是仗着一身功夫和庞大的家族，横行惯了，一时间哪里改口得过来？心中又急又气，突觉鼻中一热，可怜这一百几十岁的老头，硬生生给气出了两缕鼻血来。 陈绍庭已决意翻脸！ ——不错，林氏没了这么多条性命，但双方即便到此为止，还算不得翻脸！ 陈绍庭一方，有文家三大金丹，更有他这个杀法诡异的修道者。始洲林氏，更是有金丹无数！ 文善策一成金丹，百二十年间，五口之家便成千余人之世家，威慑大梁一省！如今有了窍石镇族，再过百年，人口必能上数万，成就一国之大族！再有百年，兴许单单大梁一省之中，每十人就有四五人姓文——至于期间有多少的血腥压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故而在这等人眼中，什么老祖看重的天才子弟、什么家族中坚的力量后备，无非都是哄人而已。不到金丹，皆为蝼蚁。别说是这五七条性命，就是族中万千百姓，无非也就是筹码而已。既然是筹码，自然是可以用来交换、用来谈判的。 林谦缓缓抬手，将鼻中流血拭去。周围的族人皆在数丈之外，在这漆黑的夜里，倒也不虞人看见。即便是有感应灵敏的，也无非觉到了这位老祖激动地抬了抬手而已。 但金丹人仙之血，点点皆是天材地宝。这些血液寻即散发了开来，这周围丈许之地，转眼间灵气就浓郁了不少，连地上的花花草草都如泼洒了许多尿素一般，长得茂盛了许多。 “必得先杀了这小贼，方能罢休了……” 这老头老jian巨猾，只从陈绍庭平淡的语气中，就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妙，不过他依然不肯落了面皮，恶狠狠道：“少年人，多做实事，少放大言！老夫还有百五十年好活，你还是少考虑杀人之事，还是多担心担心老夫的追杀吧……”话音刚落，就见到对面又放出一片红光来…… “哈哈，中和这小子，终于从法域中破解出来了！” 林谦心中大喜，整个人都几乎抖了起来，但随即却又是大惊——这一片红光亮起的位置，竟然是在悬崖外六丈之地！ 法域的光芒照映中，陈绍庭在冷冷地笑——这五人入彀之后，顺便将开口换上一个位置，这本是极简单的事情。林谦终归不是修道人，对这些修道人的东西，哪里有陈绍庭这个当事人熟悉？这老头一意拖延，生怕陈绍庭发现林中和破域而出的事情；却不知陈绍庭也有意拖延，生怕这老贼不管不顾攻将过来，让自己失了这么一处地利。 双方言语搭话，也就是一分来钟的时间，陈绍庭的烈火狱时间差距差不多在二百倍上下，换做烈火狱中的时间，也就一个多时辰。林中和五人找到关节处用了一刻多钟，但每一个法域的关节，主人家都会用许多手段保护掩盖。林中和等人可没通幽符这类修道手段，因此等清理出来，就又去了将近两刻钟。等到击破这一处的空间晶壁，林中和固然无恙，但四个元替阶好手，却已经是火毒入了神魂，根基有损了。 空间裂开，五条人影接连跌出。 “小贼！” 林谦是又惊又急，林中和是又怒又气，这两个字虽然不约而同，语调上却是迥然两样。 “啊——” 四个元替阶好手却比他两人冷静得多，立时发现了身躯凌空，纷纷惊叫出声。 “嗡……” 一声破布撕裂般的轻响传出——这是陈绍庭为了控制对方的身形，以防万一用出了百鬼！ 鲜血四溅！ 五阶的百鬼，已有四十多个力的杀伤，四大元替高手已被火毒侵染的元力顿时出现了崩溃，他们本就在烈火狱中损失了不少，受此一击，剩余的元力顿时又去了一半。 但这还在其次！ 这一道百鬼，起始于一丈之外，终结于十六到三十丈之间，二丈到五丈的撕裂宽度。不但击中了林中和五人，还将悬崖对岸的林谦囊括在内。这六人，因为体表密密麻麻萦绕的空间裂隙的缘故，不得不在差不多四秒内减缓了一半的速度！ 离崖六丈，本就是金丹人仙也几乎无法靠掌力接近的距离，如今又将速度减缓了一半，林中和这五人就顿时做起了垂直落体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