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水槛风来冷人心
刘君寒当日虽然不曾和那少年交手既已被擒,但却知道,凭她自己的修为想要报仇,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去,更不用说调查仇人的身份了。所以她此番送上门来,为的就是借助文家的力量查出仇敌,心中本就存了巴结的心思。此时见陈绍庭人又生的俊美非凡,心中更是没来由地一跳,一张脸涨得通红,垂下头去,低若蚊蝇地道了一声:“小妹刘君寒,见过陈兄弟……” 接下来却是沉默—— 刘君寒低着头,甚至还看见陈绍庭后退了一步。 “不敢!” ——这是一个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偏偏却刻骨铭心的声音。刘君寒的身体猛然僵直,心脏不由控制地怦怦乱跳起来…… 史佳兰忽然见陈绍庭身上气息萦绕,如临大敌,不由得愣住,随即也拉了刘君寒后退了一步。 陈绍庭抬头,一笑,露出了八颗白森森的牙齿,周围的空气忽然紊乱,带上了一种怪异的肃杀之气:“刘小姐!当年你为我陈家一柄祖传的飞剑,在梅秀郡杀我父母满门之事,还记得否?” 他此时满怀杀意,螭吞月、冰雷殛一齐打开,因着史佳兰这个能御使飞剑的金丹人仙在侧,连专门对付飞剑的一江春水也一齐打开,整个平台上的空气,顿时带上了一种彻骨的寒意和锋利。随便的几杆荷叶,忽然嗖嗖一响,被割裂开来,丝丝缕缕垂下。 界域八丈! 这是史佳兰晋入金丹时的感应范围! 这个原本温婉而慈祥的妇人忽然面色急变,整个人的气息,猛然变得飘忽不定,足尖连续几点,几乎连动作都看不清,就已经带着刘君寒疾退到了八丈之外——人到了金丹这一步,即便是对最亲近的朋友,也会保持着一分戒备之心。 然后,陈绍庭突然生出了一种极为危险的感觉。 这种感觉,仿佛如面对一头受伤的、正舔着伤口的凶兽,看似无害,却似乎一旦攻击,就要迎来绝命的反击一般。 从心底里发出的这种戒惧,是如此强烈! 这一刻,别说陈绍庭不敢稍动,就连文善策、文元飞两大老牌金丹,都同时腰胯一沉,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而文舒眉、文舒兰两人,更是后退数步,反手扶住了平台边的栏杆方止。 “是你!” “是你——” “就!是!你!” 刘君寒猛然抬头,开始了疯狂地挣扎。 她的入鬓长眉忽然扬起,双眼睁得极大,大到能够看见眼珠子四周的眼白。然后眼白开始转红,随即鲜血迸出,慢慢地留下了两行血泪! “啊——” 她仰天大吼,头上的发髻猛然炸开,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冲天而起,在紊乱的气流中开始了疯狂的飘舞! 没有人可以忍受这样的耻辱! ——她想要借着文家的势力报仇雪恨,却发现进了灭门仇人的老窝! ——她想要嫁给陈绍庭寻求依靠,却发现对方就是企图玷污她的罪魁祸首! “陈绍庭!” “陈!绍!庭!” “我要杀了你!” “我要喝你的血!” “吃你的rou!” “拆你的骨!” “将你挫骨扬灰!” “要你万劫不复!” 血气飞扬! 状若疯狂! 这一刻,这个清丽如园边幽菊,清高如崖上孤松的女子,这个温柔的如邻家女孩,清冷的如天边白云的女子,已是满脸狰狞,宛如厉鬼! “啪!” “住口!” 史佳兰猛然抽了刘君寒一个巴掌,大喝了一句,然后回头:“这是怎么回事?” ——她已经隐约想到了原因,却依然开口问话,要求一个明明白白! “史大姐……” 文元飞嘿嘿冷笑:“你这个好徒儿,七年前在梅秀郡,看中了我女婿陈龙敬祖传的一柄飞剑,讨要不成,就伙同梅城守备胡子义,将我女儿女婿一家诬陷下狱,满门抄斩!” “嘿嘿,可怜我那小竹儿,与我四散多年,却和她丈夫和两个儿子一齐,全在菜市场被砍下了头颅。家中奴仆二十四户,男的砍头,捏的充为娼妓,幼小的贬为野民……” “史大姐,不知她得了那柄飞剑,是不是拿去孝敬了您啊……” 刘君寒七年前得了一柄飞剑,史佳兰自是知道——但她却不知是这么得来的。 这柄飞剑,材质比史佳兰自己的还高出许多,若不是不好谋取自家徒弟的东西,便是史佳兰自己看见了,怕也要杀人夺宝——但千错万错,错的就是不该夺到文元飞的家人身上去! “哦?” 史佳兰也是冷笑:“那么刘志楠满门,又是谁人所杀?” 陈绍**前一步,重新将史佳兰二人罩入自己的界域之内,阴阴开口道:“是我!” “是我趁着天河决堤,杀了刘志楠满门,哼哼,现在就剩下她这个罪魁祸首了……” 对他这后一句话,史佳兰恍若未闻,转头厉声道:“君寒,飞剑呢?拿出来!” 愤怒,从来都是无济于事,刘君寒吃了史佳兰一个巴掌,早已沉静下来,只是眼中的怨毒,却还是刻骨铭心。 空气中忽然微一波动,掉出了一抹清寒——这一柄飞剑,经刘君寒七年温养,早已被她祭炼,存入了念域之中。 “叮——” “飞剑还你。” 史佳兰曲指一弹,飞剑如一抹流星疾射而出,被文元飞接在了手中。 “文兄弟……”史佳兰道:“我这位徒儿,一开始炼的,就是我所得那门传承的真符,和绍庭争斗起来,怕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君寒虽然害了舒竹满门,但你外孙也杀了君寒一家,两家都只剩了一根独苗。君寒乃是我多年培养,算是我将来的依靠。文兄弟,你是否看在我的面上,饶过小徒一命?” 史佳兰,乃是文元飞的红颜知己,这次前来,未必没有谈婚论嫁的意思在。所以她此言一出,文元飞便是一楞,那一句斩草除根的话,一时竟是说不出来。 刘君寒亦是沉默。 没有人愿意毫无价值地送死——“逃过这一遭,便是海阔天空!” “我有仙门真传在手,便是师父将来转世,也要靠我的护持,终有一日,能报这灭门大仇!” 陈绍庭忽然向史佳兰鞠躬。 他低头,弯腰,向史佳兰深深地鞠下躬去。 “史前辈,你是我祖父最为亲近的大姐,也是我的祖母辈……” 他此言一出,史佳兰心中便微微一颤,脸庞多了些红晕。
“所以,前辈的吩咐,我就当我祖父说话一般,一定要听的……” 这话一出,等若是他这个当事人愿意放过这段恩怨,史佳兰心中复是一宽。 果然,陈绍庭继续表态:“刘君寒是我的仇人,但前辈既然开口,晚辈就愿意放下这段恩怨,但恩怨乃是两头,光靠我是不成的,因此还要请您这位徒儿发个毒誓,从此两不相干,不再试图报复才是!” 这几句话,其实有两种意思。 其一,你史佳兰将来是要嫁给文元飞的,那便是我的外祖母,论依靠,我这个外孙比您这个徒弟更靠谱,前程也更远大——只是这个理由,被史佳兰的一抹羞意掩盖,或许一时没听出来,但不知不觉间,却已对她造成了影响。 其二,恩怨,须得两边放下,所以我们愿意饶过刘君寒不成问题,但刘君寒也得发誓不再报复才行,而且双方将来要两不相干——但刘君寒满脸怨毒,正是逆血倒冲之时,只要这个毒誓一发,便立刻要破了心境,以后也就不足为道了。 这样的对手,根本不用文家出面对付,史佳兰嫁给文元飞,从此就不能庇护刘君寒——别说刘志楠有这么多年积下的仇家、政敌,甚至是他原先的手下……便是刘君寒让人一见就欲待占有的美丽,就可以让这个女子万劫不复! ——飞剑,放在不能保护它的人手里,固然是一种罪过。 ——但美丽,落在一个武功再不能寸进,而且和文家是仇敌关系的女人头上,更是一种危险! 而接下来更关键的是——史佳兰一代金丹人仙,从来就用不着担心自己的飞剑被抢,也从来用不着担心自己的美丽会成为祸根。 ——只有弱者,才会担心保不住自己的财产。而强者,从来需要的是更多的據取! 这个道理,陈绍庭懂,刘君寒也懂,文舒眉、文舒兰更懂,文善策眼光通透,他也懂,就是文元飞、史佳兰,还有茅萱不懂! ——所以,史佳兰根本意识不到刘君寒的这种危险,只会见情陈绍庭的牺牲和孝顺! “唉……绍庭,你何必如此……” 文元飞先是皱眉,然后是宽慰——宽慰他有这么一个善解人意,愿意为自己牺牲的、孝顺的外孙。 文善策则是隐晦地瞟了陈绍庭一眼,眼中略有笑意,随即又变成了一副老得走都走不动的模样。 文舒眉、文舒兰毕竟是女人,觉得陈绍庭这等报复的手段实在太过阴毒,眼中流过一抹不忍,赶紧低下了脑袋。茅萱却是眉头一皱,暗道:“陈大哥平时杀伐果决,今天怎么有些婆婆mama?” 史佳兰眉眼放开,赞赏地朝陈绍庭微微颌首,又含羞带怯看了文元飞一眼,转头对刘君寒道:“君寒,恩怨就此放下,你便发个誓来,也省得让为师为你挂心……” 女人有了依靠,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再重要——她说的这句话,不但和刘君寒生分了许多,言中甚至已有责怪之意。 刘君寒身子一颤…… 低头…… 沉默…… 然后猛然抬头! 六月初,已经是初夏,但在这水榭旁边,吹来的风却极为凉爽。 而这一刻,水面来风,却透过了衣裳,吹冷了人的肌肤,吹冷了人的骨血,终于渐渐吹冷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