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中文网 - 历史小说 - 飞云诀苍生血在线阅读 - 第七十九章 祁彪佳的看法

第七十九章 祁彪佳的看法

    “少拿百姓来要挟本官!本官自认苏松任上从未出过差错,唯天可表!何况本官从来没替魏阉上过一道辩护的奏疏,只不过就事论事罢了!你们东林士人挑起的党争自万历年起,一直就跟浙党、福党过不去,不就是想着独揽朝政么?你们看看现在的朝廷!意见稍微与你们向左的,就被你们扣上阉党的帽子,还让不让人办事了!亏你们还口口声声以国事为重,你们自己看看,克扣军饷、索取常例、阻挠商税、厉行禁海,哪一条不是你们东林人在做!魏阉收商税本来也是件好事,阉党中有人提出开海禁亦是利国利民之道,可你们!可你们却在做什么?江南商贾林立,你们自然要替这些商贾说话!”

    “哼哼!那海禁呢?你们福党、浙党恐怕不少人都有海船私货吧?”

    “那是断头买卖!在海上行商的,谁不想着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谁不想着将来落叶归根?谁就那么在意朝廷的那点税银了?每年上岸打点那些赃官的银子倒比税银高出几十倍!你们自己去看看!松江每年那么多布匹,倒是有一半是下了南洋的,若是开了海禁,起码能多卖出一倍来,你们想想,若是如此,那些商家织户还不拼命招收流民纺纱织布?西北的流民有了活儿干,有了饭吃,还能反得起来么?你们就为了几个大商家能够做独门生意,连天下安危都不顾了!”

    “心学余孽!王阳明的徒子徒孙尚未死绝耶?”一个声音厉声道,“商家逐利,若如你所说,将来天下田亩还有人耕种么!”

    “耕种?”祁彪佳冷笑了起来,“陕西连年灾荒赤地千里,田地里杂草丛生,你们倒是让百姓去耕哪?一年到头,两税四饷,劳役、捐赋,还有各处的关卡厘金,全都着落在种地的头上,你倒是让人家去种哪?人家能不反么?让你们给商家加税,你们说有祖训不得违逆;修缮皇城漏雨的大殿加税,你们说与民争利,如今到处派饷,倒是成就了你们的天下大义!魏老贼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心学怎么了?浙党、福党学的就是心学!要的就是知行合一!你们捧着圣人之书,能从地里念出粮食来么?能从织机上诵出布匹来么?放着辽东、西北不去管,却揪住一个阮大铖不放,阮大铖该死该杀不错,自有圣天子决断,却轮不到你们来作主!如今圣朝外有鞑虏,内有流寇,理当不论出身皆为国效力,你们不想着为君分忧,却想着兄弟反目,为国耶?卖国耶?”

    “好了,好了!”一个年长的声音慢慢地开口道,“不过是一个阮大铖罢了,怎么又扯上了朝堂?扯上了心学?心学一脉,说到底还是青甸侯那边流传出来的,若是吵得太过,难免再起波澜。”

    “牧斋先生,非是本官要保那阮大铖,魏阉当权时,本官也是深受其害,可是如今天下危亡,本来就应该同仇敌忾,阮大铖人品虽然极差,为恶也不少,可其人为官的时候却是能吏,如能起复,只要严加管束,自然能人尽其用。这等下三滥的官场无赖,正是可以用来对付女真鞑虏,反正他名声早就臭了,何惧再臭一次?何况还是臭在国门之外!有才者,贤才有贤才的用法,歪才有歪才的用法,祁某虽然不才,可与阮大铖素未谋面,也不曾受过他的好处,只不过秉着一颗公心直言罢了!如今东林士人想要与之作对,在下确实管不着,只不过长此下去,天下人未免看不起东林人的心胸!言尽于此,希望诸位好生思量,告辞!”紧接着就是摔门而出的声音。

    刘弘道微微颔首,对李香君道:“香君,麻烦去请这位祁大人进门一叙。”

    李香君点点头,扭头道:“巧心,去请祁大人上来,不要声张。”

    门口的丫鬟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李香君喝了一口茶,问道:“莫不是弘道哥哥想要结交祁大人?”

    刘弘道笑道:“其实这些人都是不错的,我都想认识认识,只是不能太过高调罢了,以后私下见见还是行的。”

    李香君有些诧异道:“彼此争吵不休,有什么好认识的?钱谦益个老色鬼也就罢了,吴伟业这个家伙,有色心却没色胆,还理他作甚?”

    刘弘道微微摇头道:“早在我南下之前,家父就一再嘱咐说,天下士子虽然有些勾心斗角,可他们到底是有一身硬骨的,此等人可结之,不可辱之;可用之,不可废之;可处之,不可信之;可助之,不可罪之。天下不是刘家一家能够独力撑起的,大明朝靠的是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不论士农工商,都有为国尽力的责任,也都有为国尽力的热心,只不过江南长久太平,这股血性被埋在骨底罢了,只消因势利导,自然会激出江南的那股血性;闽浙一带,民风尤其彪悍,早年抗倭时就有所闻,家父以为,心学所言的知行合一更是当今乱世的救国良方,所以,江南士子,特别是浙党、闽党,不可不交。”

    “东林士人的‘格物致知’不也是脚踏实地么?为何侯爷却不甚喜东林人?”李香君奇道。

    “二百余年八股取士,早就让那些士人把‘格物致知’抛诸脑后了!”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中年男子阔步迈了进来,严肃地说道,“非是说太祖爷八股取士错得有多离谱,太祖爷定下此规矩时乃是天下初定,陈友谅、张士诚尚有余党,亟需收拢汉家优秀儿郎,只可惜,后世之君只顾着‘祖训’却忘了‘世易时移,法亦变矣’这句话,被那些臣子们撺掇着照此执行下去;实际上,还是那些所谓臣子为了自家的利益说话罢了!真正到流寇、鞑子打来的那一天,只要许以官职,他们当中多数人恐怕是最先投敌的,哪里还想得到大明天子!正如《通鉴》上鲁肃所言,臣子降敌,仍不失下曹从事,君王降敌,安能有葬身之地?这些人为了自己能够独揽朝政,不惜以大明朝为赌注!”

    “妙哉!”刘弘道击节赞道,“这才是臣子当说的话!可惜了,太多的读书人只顾着自己的权势,却忘了自己的本分!他们心里,不管换了谁当主子自己都能有一碗饭吃,却忘了人之所以为人,还有廉耻二字!晚辈刘弘道见过祁大人,祁大人请上座!”

    进来的人正是苏松巡抚祁彪佳,看到刘弘道如此客气,当下亦是拱手道:“多谢这位公子!”坐定之后,看了看室内,颇有些惊讶道:“刘公子好大的本事,居然能同时请到李香君和刑沅两位姑娘相陪!”

    刘弘道呵呵笑道:“祁大人太看得起在下了,香君乃是在下的结义妹子,这位更不是刑姑娘,而是刑姑娘的胞妹,朝云。”

    祁彪佳恍然,旋即欠身道:“失礼!失礼!”两女俱是惶遽还礼。

    刘弘道亲手给祁彪佳奉上茶碗,看似随意问道:“方才在下在此小坐时,听到祁大人在楼下的高见,实在于我心有戚戚焉,故而斗胆请祁大人上楼相见。”

    祁彪佳客气道:“公子不必多礼,只是祁某进门时,听到香君姑娘谈及‘侯爷’,不知道刘公子是……”

    刘弘道微笑道:“在下是山西来的。”

    “原来是……”祁彪佳愕然,连忙起身行礼道,“下官……

    刘弘道连忙起身扶住祁彪佳道:“祁大人见外了不是?青楼楚馆,哪里还有官阶爵位之分?”

    祁彪佳坚持行了个礼道:“刘公子此言差矣,祁某代苏浙闽粤百姓行这一礼!起先祁某并不知晓其中关节,直到祁某到了苏松巡抚任上,翻阅世宗朝密档才得知,原来当年胡襄懋梅林公(胡宗宪)平倭,军费粮饷倒有大半是青甸镇资助的,这让人如何不得敬?何况官场中人,谁不知道青甸侯乃是‘隐天子’?光是这些年刘侯爷为了大明朝四处救火的事迹,就足够让祁某终身景仰!”

    刘弘道慌忙道:“我的祁大人,说话不能这么口不遮拦的!‘隐天子’三个字如何能说得?就为了这三个字,紫禁城里的那位已经跟家父很不对付了,东林人也正愁没这个机会找刘家的茬儿呢,您这话能提么?”

    祁彪佳冷笑道:“侯爷手里有太祖、成祖皇帝遗命,东林党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动侯爷分毫的!”

    刘弘道摇摇头道:“祁大人恐怕也是听多了官场传言吧?事实上并非如同传言那样,太祖、成祖皇帝就算胆子再大,也断然不会留下什么让一个外人擅行废立的遗诏下来。至于遗诏中写了什么,却连我都不知道,只有刘家历代家主才明白……”

    “那……”祁彪佳突然压低声音道,“那为何先帝崩时……”

    刘弘道一怔,旋即低声道:“刘家于朱家而言,不过是富贵人家豢养的死士,平日不用,一旦有难,那是要把自家性命填上去的……历代帝王也只有到大行之日才能知道……”

    祁彪佳恍然,点头道:“祁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