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厨房

    接过都管道人的手条，蒲道人让陆平带着高乾去领了两套灰色的杂役衣服和一个木制的白色小小腰牌，上面印了四个小字：“火工杂役”。

    三个人匆忙忙地朝后厨走去，蒲道人免不得又叮嘱了几句，说：“别看都管师兄面冷，他对谁都是这样的，你好好干，平日里不要四处走动，闯了别人的清修，有甚么不懂，要多问，知道吗？”

    高乾感激地说：“谢谢老都厨！”一路走来他发现蒲道人心肠挺好，为人和气，如果脱掉身上的道袍，就像是一个胖乎乎的和蔼的厨子。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莫名生出了一种亲近感。

    陆平显得很兴奋，后厨里跟他年纪相仿的几乎没有，现在来了高乾，他觉得一下子找到了同伴，絮絮地介绍着路过的殿阁，这里是火神殿，是那些修行的师伯师叔师兄们常来的地方；那里是三皇阁，供奉的是上古三皇。

    正说得起劲，高乾也听得津津有味，不觉走到了一处悬空在半山腰的回廊，陆平拍着高乾的胳膊，说：“快看！”两个人朝回廊外看去，太阳已经斜斜地挂在西边远处的山峰上，似乎要隐没在山的后面，夕阳的最后一道道霞光映射过来，把整个宿霞山映照得辉红，仿佛涂染了一层金黄色的光。

    高乾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座山叫宿霞，而这座观叫千霞了，果真是美不胜收啊！美景总是能让人心旷神怡，突然穿越而来的紧张惶恐不安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赞叹地看着这壮阔的景色，看到身边陆平得意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直等到霞光收散，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继续沿着回廊朝前走，蒲道人早已经走远了。陆平笑着说：“到了秋天，满山的枫树红叶，那才叫一个漂亮呢！”他这么一说，高乾想象了一下，顿时期待了起来。

    赶到厨房，来不及换衣服定住处，高乾就被蒲道人指派去烧火了。厨房很大，做饭的厨师就有几十号人，陆平清洗了手脸，跑去换了件衣服，罩了件围裙，在后面去切菜了。

    高乾有些发愣，一排近百个灶台，整齐地排列成数行。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道人看到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大声喊道：“往灶里添柴都不会么？”高乾“哦”了一声，连忙蹲在灶口，看了看火膛，从旁边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堆里抽出一块，加了进去。

    那个中年道人说：“你，新来的小子，这几口灶都要看管！”他指着一排五口灶台，然后急匆匆地回到自己负责的那一片去。高乾心里有些不爽，但是看到中年道人负责十个灶台添柴，来回奔忙，顿时说不出话来。

    既然给了任务，那就开始干吧，他忙碌地来回看着灶火，时不时添一两块木柴进去。闻着锅里饭菜的香味，他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回想起来，今天可是饿了一整天了。

    厨房里乱而不杂，没有什么人说话，大家都在忙着自己手中的工作，高乾咽了口口水，努力地想要忘记这种愈发激烈的饥饿感。等到天色渐暗，厨房里渐渐轻闲了下来，他负责的五个灶台只有一个还在烧饭，总算是不那么忙碌了。

    等到中年道人走过来提醒不用再添火，高乾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还在散发余热的灶台，累得说不出话来。也没有人招呼他，他只觉得中午那种浑身酸痛的感觉又回来了。

    有人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拍着他的肩膀，说：“走，带你去洗漱一番，然后用晚膳。”高乾抬起头，看到陆平笑嘻嘻的脸，他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借着陆平的胳膊，使劲站了起来。

    厨房的后面有个饭堂，高乾洗了手脸，拍了拍身上的泥灰，跟着陆平走了进来。忙碌过的道人和杂役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端着碗吃饭，边吃边小声地说着话。这样的场景让高乾忍不住生出感慨，完全跟他想象中的道观不一样嘛，这些道人真的就只是一帮厨子！

    晚饭很简单，一大陶碗粗米饭，几大盆简单的青菜，还有一大盆rou，陆平拈起一块来，说：“这是后山抓到的兔rou，快吃吧！”高乾楞了一下，想到下午蒲道人说过的话，一下子就释然了，端起碗筷狼吞虎咽了起来。

    用过了晚饭，洗了碗筷，收拾了桌子，打扫了厨房，陆平带着高乾来到住处，这里离厨房很近，只隔了一道围墙，穿过一个月洞门，陆平得意地说：“你来了正好，最里面新收拾了一间耳房，小是小了点儿，可是你一个人住，清净方便！”

    高乾迟疑地说：“杂役都给单间么？”陆平笑了起来：“哪里话？其他杂役都是睡通铺的，只是通铺屋子已经满了，算你运气好呢！”

    高乾发现陆平很爱笑，觉得这家伙的运气一定很不错，于是点点头，跟着进了耳房。房间果然很小，布局简单，两张木床，各摆了一口小木箱子，一张木桌临窗而放，两把高凳，门口一个放着木盆的洗脸架子，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放下衣服，陆平热心地出去领了被褥，帮高乾铺好，说：“走，带你去洗澡。”把高乾带到澡堂，陆平说：“我还要回去切菜，准备明早的早饭，你带着腰牌，可认得回去的路？”看到高乾点点头，他说：“不要乱走动，清洗完了回去早点休息，明早我来叫你啊！”说着便离开了。

    高乾洗了个澡，发现身上青紫一片，想来是上午那一顿打，看着细瘦的胳膊，垂到肩后的长发，他忍不住咧了咧嘴，觉得自己很是怪异。

    洗完澡，换了新衣服，高乾发现一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盘头发了，于是胡乱地用那根破木簪束在脑后，清清爽爽地回到了住处。

    窗外繁星点点，隔壁的屋子里有人在说话，听起来很是热闹。高乾吹熄了蜡烛，躺在了床上，被褥是新的，有一股暖和的阳光味道，显然是经常晒过的。他觉得脑子很乱，一时毫无头绪，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突然穿越而来的世界，于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夜里，高乾做了许多的梦，他半夜惊醒了数回，再次入睡时，心里不住地祈祷，所有知道的神佛，不论是耶稣上帝、真主安拉、观音佛陀还是三清玉帝，他都在心里念了个遍，只希望自己一觉醒来，就回到了原来熟悉的那个小城市。

    有人在窗口呼唤他的名字，高乾猛然醒来，看着房间内的摆设，听到陆平在窗外喊他，知道自己终究没能回去，有些惆怅地坐了起来，穿衣开门，洗了把脸，跟着陆平朝厨房走去。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三个月就过去了，高乾的表现让所有人都很满意，尤其是老都厨蒲道人，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当初遇到一时心软，收留了高乾，这个小家伙没有让自己失望，干活很积极，为人颇为和善，偶尔还会“指导”一下厨房的师傅们做菜，他觉得高乾很有当厨师的天赋。

    高乾的腰牌也换了，不再是原先的白色，变成了一块黑色，只是依旧是“火工杂役”四个字，但是他知道，这代表着他从一个临时工转正成了千霞观的正式工，可以享受到应有的待遇了。

    已经到了夏天，天气炎热，屋子里也撑起了帐篷，道士们点起了驱蚊虫的艾草，一帮杂役聚在院子里，光着赤膊，摇着蒲扇，借着夜晚的星光偷偷地躲在暗处投骰赌博。高乾不参与这些，所以被安排了在月洞门外放哨。

    老都厨蒲道人虽然和善，可是很不喜欢赌博，所以这些杂役们也不敢高声，数个人头围在一起，仿佛搞什么阴谋似的。

    高乾也光着背，他现在比三个月前胖了一些，也壮了许多，只是常在灶火前，脸和胸膛被熏得发红。他坐在高凳上，陆平在一旁笑嘻嘻地打着蒲扇，十来个道人围坐在一旁，听他讲《西游记》。

    他没看过原著，但从小就看六小龄童的电视剧，反正随口乱编就是了，这些忠实的听众们也不在乎，只要听得过瘾就行。高乾已经了解到厨房这些所谓的道士和杂役，其实都是山下千霞观御赐田产的佃农，据说千霞观有万亩良田，千家佃户，道爷们对这些佃户也不过分盘剥，所以这些人也乐意给观里干活。

    至于《西游记》里隐隐约约的“抑道扬佛”思想，高乾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更别提这些识字不多的佃农了。

    提起茶壶灌了一大口粗茶凉水，高乾看着周围这些人的热切眼光，嘿嘿一笑：“今天高兴，我再给大家讲上一难，这一难，叫做‘盘丝洞巧遇蜘蛛精’！”

    老都厨蒲道人背着手，从墙外走过，听见有人讲故事，似乎是高乾的声音，站定了听了一会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怒道：好小子，胆敢肆言艳yin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