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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节 恼人梦境

    深夜。窗帘拉得紧紧,月光也被挡在了外头,安静的卧室里漆黑一片,只有墙上秒针嘀嗒嘀嗒的声音。高明明与王淑芬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都睡得正香。

    王淑芬太累了,忙活了一天,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头一回下了班连澡也没洗,一身油腻腻的烟味就上了床,现在,正仰面朝天,打着轻微的呼噜。说来也是怪,这人越是劳累过度,脑子里的细胞越是不愿休息,拖着人接连不断地做梦。如今,王淑芬就掉入了无边的梦里。

    这个梦可不是什么美梦。虽然没有妖魔鬼怪追杀逃亡,却比妖魔鬼怪追杀逃亡还要可怕。梦里,她已不是自由之身,身着看守所的黄马甲,竟然还戴着手铐和脚镣,被两位警察押解着,站在小笼子一样的被告席里,身处威严的法庭之上。她面前的“被告人”三个字格外抢眼,旁听席上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眼神里个个透着鄙夷。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边一个辩护人也没有,孤零零的只有她自己;而那边的高明明身旁,却站着个能言善辩的律师,正抱着胳膊冷眼看着王淑芬,嘴角透着一丝冷笑。

    面前,审判长与二位审判员高高坐在庭前,神色威严,氛围压抑得她连呼吸都困难了。仿佛下一刻,她就要被打入死牢,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原告席上传来嘤嘤的哭声,高明明捂着脸,无助的小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梨花带雨,可怜极了。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还是那样美丽而神圣,她边哭边断断续续诉苦:“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我在东山的时候,十万块被我东山最好的姐妹骗得一分不剩;我遍体鳞伤来到下江,好不容易用所有的积蓄开了个小吃店,本想做点小本生意,以后跟小明过着粗茶淡饭安贫乐道的日子,结果竟然又被下江最好的姐妹侵吞财产,而且是故意趁我怀孕不能去店里检查工作的时候,呜呜呜…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你们一个个都要背叛我,女人怀孕的时候都是那么脆弱,你们就算恨我,就算觊觎我的财产,为什么都不肯为我肚子里的小明着想!你们背叛我也就算了,小明是无辜的啊,你们有什么冲着我一个人来就好,为什么要趁我怀孕的时候背叛我,为什么要冲着小明!小明那么无辜,一点错都没有,为什么还在肚子里,就要经历这么多的挫折,呜呜呜…”

    旁听席上小声有了些议论。人们交头接耳,那些话特别清晰地传到了被告席上王淑芬的耳朵里。

    “被告这个女的真不是人!”“就是啊,不配做人!”“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说她是条母狗都玷污了母狗!连母狗都不如!”“就是啊,孩子是无辜的啊,孩子一点错都没有啊!”“那个原告高明明真可怜,怀孕的时候接连两次被最好的姐妹骗,她哭得那么伤心,我都看不下去了。”“你们看那被告王淑芬,脸上还若无其事的样子,心肠都被狗吃了吗?!”“能对无辜的孩子下手的人,心肠肯定是被狗吃了,这种贱女人,就该诅咒她终身不育,生出来也是个畸胎!”“cao,王淑芬,这不是人的东西,居然还有脸活在这世上!”“你们看,那个原告高明明长得挺漂亮的,这个王淑芬肯定是嫉妒她漂亮,信不?”“所以就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大人之间的矛盾为什么要牵扯到无辜的孩子?”“能对无辜的孩子下手的人,这种就不配称作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王淑芬这种贱女人要是放在古代,早就被酷刑了,至少也要牵绳子在马车上拖,拖到她血rou模糊,肠子流一地!都不能抚慰她伤害的那个无辜的孩子!”“按我说,王淑芬这种贱女人就该被车裂,五匹马拉着她四肢跟头,往五个方向跑,把她四肢活生生给扯断!就是这样也不能抚慰她伤害的那个无辜的孩子!”“按我说,王淑芬就该被施以炮烙之刑,脱光了绑在烧红的铁柱上!”…

    那些人叽叽喳喳,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义愤填膺,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甚至摩拳擦掌,要不是碍于王淑芬身旁有两位警察看守,恨不得就冲上来把王淑芬大卸八块了。听着他们牛头不对马嘴的人身攻击,王淑芬气得肺都要炸了,但是在梦里偏偏说不出话来,用力嘶吼,也只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丁点沙哑的喊叫:“不是的,我是冤枉的,不是的,我是冤枉的!”

    她拼命喊,把全身六百多块肌rou都使上了劲,她拼命想把所有真相告诉那些义愤填膺的旁听席上的人们,可喊完刚刚那句后,就怎么也挤不出声音来了。

    她想喊:“高明明才是要侵占我财产的人,她倒打一耙,血口喷人,反咬一口!”可是她喊不出声音来。

    她想喊:“你们怎么没有一个说到重点,思维都被高明明带着跑到‘无辜的孩子’那边去了,这就是一起经济纠纷案,怎么一个个都要把它跟‘无辜的孩子’扯上瓜葛!”可是她喊不出声音来。

    她想喊:“你们一个个都说我‘对无辜的孩子下手’,我到底下什么手了?”可是她喊不出声音来。

    她想把她的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卫生许可证统统拿出来让所有人看个明白,可手铐把她的手铐得紧紧,越挣扎越是嵌进了rou里,动弹不得。

    高明明的律师倒是亮出了写有高明明名字的各项证件,堂堂正正地出示在法官面前。

    “这是高明明开这个小吃店的各项手续,都是工商局、卫生局正式颁发的。”律师说着,不屑地瞥了被告席上的王淑芬一眼,又拿出了一叠证件,“这是王淑芬造假的证件。王淑芬钻了高明明怀孕不来店里检查的空子,以办假证的形式,在店里新来的营业员跟前冒充老板,做假账,从中下漏大量营业资金,这种行为明显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的职业侵占罪,,而不是以非法占用为目的的挪用资金罪,况且所得赃款全部用于个人挥霍,应当从重处罚。”

    “呜呜呜…”高明明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漂亮的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我辛辛苦苦cao劳,赚来的钱,难道就是给你挥霍的吗,你吃喝玩乐玩得开心,有没有想过我肚子里的小明,你把我们的钱都挥霍掉了,你让小明怎么活!呜呜呜,你要致小明于死地!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小明,现在你一分钱也还不出来,我还怎么生活,我饿死了不要紧,可是,小明是无辜的啊!你手上流着小明的血,你睡觉不会做噩梦吗?呜呜呜…”

    一个漂亮孕妇梨花带雨的哭诉,永远比一个被告席上大喊大叫张牙舞爪脸红脖子粗的泼妇能够博得人们的信任,梦境又能将所有情绪、所有事态扩大到了最极端化。高明明始终捂着脸嘤嘤的哭泣,叫着小明的名字,戳痛了无数人的心;王淑芬又始终在被告席上大喊大叫,张牙舞爪,争得脸红脖子粗,这时,在场的人们终于看不下去王淑芬的恶劣行径了,一哄而上冲上前来,不顾一切就要对王淑芬大打出手,王淑芬吓得拼命往后躲,无奈这小小的被告席像个鸟笼,她插翅也难飞出去,顿时被从梦境中吓得惊醒过来。

    一身冷汗,内衣几乎湿透了。她睁开眼,惊恐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卧室天花板。安静的屋子里只听得见秒针嘀嗒嘀嗒,淡淡的还能闻到头发上飘来的油烟味。

    心跳得咚咚咚,在胸腔里猛烈撞击。梦向来都是杂乱无章的,而王淑芬这一回这场噩梦却格外条理清晰、思路分明,虽然不符合实际,却让她觉得格外真实,仿佛预示着什么似的。

    她并未完全清醒过来,疲倦得手指头也动弹不得,意识依然半是模糊。身旁,高明明安静躺着,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只模模糊糊看得见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把被子顶得也高高隆起,像一个可爱的小山丘,那依然美丽而神圣。对此时的王淑芬来说,那里面却像是埋藏着一颗地雷,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引爆。

    被窝里温暖舒适,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这绝不是那个鸟笼一般的被告席,她身上也并没有冰冷沉重的手铐脚镣,身后更没有那些义愤填膺的人们。

    她松了一口气,慢慢地又闭上了疲惫发酸眼睛。

    她太累了,本就是生理期,劳累了一整日,再也没有力气用在勾心斗角了。哪怕很想甩脱这样恼人的梦,重新换一个开心点的梦去做,可脑细胞偏偏不爱听她的,刚闭上眼,就又不听使唤地掉进了刚刚那个恼人的梦境中,接续刚刚的场景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