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纸上谈兵
在光绪年间的大清朝堂之上，从来就不缺乏各式戏码，满汉之争、南北之争甚至是帝后之争，更不要谈公车上书前后的新旧观念之争。 甲午年，北洋一系势及全国，大江南北，“无淮不成军，无淮不提督”的说法虽拿不到台面上，但确少有人不认同。 而对于满人皇室来说，重整八旗骑兵，重掌天下兵权的想法和努力也从未断绝过。载洵强势如斯，却依然能够得到来自紫禁城的莫大信任支持，与此不无关系。 有一支掌控在旗人将领、尤其是皇室中人的强军，是皇帝的希望，也是太后的希望。如果可能，光绪甚至更愿意把南、北洋大臣的职务都由旗人去担当。 载洵以保护军权的名义拒听调度，无疑又正中光绪的下怀。有了这个名头，什么拒接圣旨的罪名都变成忠君爱国的模范行为。 当然，光绪现今更关心的并不是载洵能否逆流而上，力压北洋成为大清新的顶梁柱，而是……打败那个东洋蕞尔小国，重现我****神威。 李鸿章也罢，亲弟弟小六儿也罢，谁能赢得战争谁才是真英雄。 “绝不可能……” 位于闵江北岸的水师大学堂中，一众身穿新式南洋水师军服的师生们聚在一张硕大的地图旁边，手指点点，比比划划。 当然，目光聚集之处，不外乎是朝鲜和辽东。 宋庆火速赴辽，依克唐阿统兵南下，清军在鸭绿江边加紧构筑着御敌于境外的最后一条防线。 与朝鲜战场上误军、误国也误了卿卿性命的叶志超相比，这次，李中堂终于做出了比较正确的选择，“此行如不能奏攘倭之功，唯一死以报国”，老将军宋庆率庆军奔赴九连城前，对着兵勇们大声疾呼，不惜言明死志。 加之东北边军、练军协防，朝廷上下，对于鸭绿江防线还是一致比较看好的。 可是在闵江水师大学堂的师生们眼中，鸭绿江江防战的前景却远没有那么乐观，一名身着学员服的高大青年男子便在教员和同学们的瞩目中，朗声而谈：“欲凭借江防工事，一战而退日军，以我军在辽东的兵力……绝不可能。” “胡说八道，淮军素来能战，依克唐阿将军亦是骁勇之将，我们怎么可能败给那些东洋矮子？” “你小子灭自己人威风，涨倭人志气？” “叛徒，国之jian贼！” …… 载洵在水师大学堂学政唐仁廉和布仁苏的陪同下，缓步走来，却被室内热烈的气氛惊得一怔，“唐老，我们的教学氛围一直是这样吗？” “噢，回提督大人，当然不是，这……” 唐仁廉本为广州水师提督，因年迈本欲致仕，还家养老。但却在一年前，被载洵盛情邀请，再度出山，愉快的出任了新成立的闵江水师大堂学政，实际就是这所海军大学的校长。 唐老的为官生涯，大部分时间都是与水师有关。福建水师马江惨败的时候，广州水师便积极出战，只是因为船少炮小，没有对战事起到太大作用。 载洵提督南洋之后，奏请朝廷，提议将实力弱小的广州水师与几乎已经全军覆灭的福建水师合并，得到太后与皇上的支持，唐仁廉也因此与载洵相识。 凭着对水师和战舰的满腔热爱，已经致仁归乡的唐老，在闻听船政衙门筹建闵江水师大学堂的消息，便积极奔走出力，更在接到邀请后重燃斗志，立志为大清培养水师人才添砖加瓦。 可没想到，今日陪同载洵巡视学堂日常教学时，居然遇到如此窘境，唐学政老脸一红，握拳堵口，用力的“咳”了几声。 “立正——敬礼，学台大人好！” 学员们的反应还是相当不错的，当值班长看到学堂老大走了进来，旁边还有两个年轻得不像话的水师军官，尤其是其中一个军装上胸前绣着狮子图案……二品武官，这不是提督大人吗？ 刚刚礼毕放下手的学员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好几个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了。 学政大人也很严厉，可老爷子毕竟大家经常见到。但提督大人……望着比他们年纪还要小些的载洵，这些大清的年青才俊突然的感觉亚历山大。 还是当值班长比较机灵，脚下硬底皮靴用力一磕，“报告军门大人、学台大人，闵江水师大堂93轮机班正在上战术讨论课，请军门大人、学台大人训示！” “呵……” 载洵回了军礼，扭头看了身边仍有些自在的唐仁廉笑了。很好，这才是现代军校学员该有精气神，看来他之前与唐老谈的那些，被很好的落实在了学员们的日常训练中。 “请稍席！” 这套口令本就是根据前世的记忆制定出来的，他当然很熟悉，“同学们，看来大家都认出了我。但我相信，肯定不是因为神马霸王之气，而是军服上的武官补子暴露我的身份。” “哈哈……” 教室内一下子爆笑出声，学员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虽明知载洵的身份，可乍一听到这样新奇的说法，还是强忍不住。 唐老爷子的脸色更好了，不是激动，而是愤怒，“当着提督大人就敢这样放肆，这……成何体统？” 可载洵一把拉住了他，制止了老爷子的爆发，“刚才在教室的外面，我听到大家似乎正大讨论辽东与朝鲜的战事，而且还有同学对江防战的前景表示了悲观！” “唰！” 听到载洵的话，学员们的目光一下子都扭到了那名高个青年的身上，而他也一下子纠结得不行，似乎要出列向提督大人认罪，又似乎缺乏些直面惩罚的的勇气。 “呵，应该是这位同学吧！” 可载洵没打算放过他，手指准确点到他的位置。 “请军门大人恕罪，李准无意自贬我军，更无意蔑视朝廷……” “哈哈……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载洵并没有立刻施出雷霆这怒，反正是仰头大笑。 “禀军门大人，93轮机班学员李准向军门大人敬礼！” “好，很好！”李准笔挺标直的站姿让载洵连连称好，“李准学员，那么接下来，我可以请你再为大家详细谈一下，你为什么会认为鸭绿江之战，我军必败吗？” “军门大人，我……” “放心大胆的说，这里是战术教室，本就是你们大胆探索、仔细求证的地方。如果一名未来的水师军官，在战术教室中都不敢于大胆提出自己的判断，那么在未来的海战中，当你们成为管带时，怎么能指挥战舰灵活作战？怎么能让我把强大的战舰，放心的交给你们统带？” “啊？” 载洵话音未落，教室中便发出了一阵惊讶之声，而随后……如雷的掌声在学员队列中响起，李准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军门大人……” “呵，来，放下所有的包袱。今天，我们在这里进行的是战术讨论，只有经过更大胆、更仔细的讨论，我们能制定出更全面、更优秀的作战计划。说不定，你们的计划也会摆到皇上的御案前，或者是直达辽东，送到宋庆大人的手中。来，李准，今天你就做一次教员，我做一次学员，听听你的高见，其他同学也做好准备哈，一会李准讲完，谁还有想法，都可以讲一讲。” “哗——” 掌声更加热烈了，张大了嘴惊得不行的宋仁廉用力的闭上了嘴巴，苦笑着坐在载洵的身旁——看来提督大人心意已定，甚至还为自己找了个靠前的座位，静待李准的讲解。 在同学们热情的掌声中，更在提督大人饱含鼓励的目光中，李准捂着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一步一磨蹭的走上了讲台。 “军门大人、学台大人，各位同学，其实，我并不认为鸭绿江战役，我军必败。我只是认为日军挟得胜之势，挥兵北上，而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加之宋庆将军刚及辽东，虽威望隆盛，但辽东各军涵盖毅军、铭军、盛军、奉军、芦榆防军、黑龙江镇边军等新旧达70余营……” 不得不说，这个叫李准的学员颇有大将之风，在度过了一开始的紧张情绪后，对着挂起来的军事地图侃侃而谈，其他学员们听得津津有味，载洵亦是不住点头。 没错，人家说得都对，提督大人深知后世历史，当然清楚尽集淮军精锐的鸭绿江江防之战，将会比人家说的更加不堪。 三万对三万，在双方兵力持平，清军坐拥江防工事的情况下，江防之战居然只进行了……三天，鸭绿江防线便被日军全突破。 九连城、凤凰城……直至摩天岭阻击，才出现了甲午战争中，清军的第一次胜利……亦是唯一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