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鬼面灵牌
“这是我的儿子,谢安。小安乖,叫于jiejie。” 褪去了一身冷冽戾气的她,穿着一身布衣荆裙,脸上的表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满足。她真的不再是自己的将军了,心里有点失落,可是看着她这样的开心,自己是应该替她感到高兴的。 “于jiejie好。” 听到那个害羞的躲在将军身后的男孩子奶声奶气的喊自己,自己就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陪在将军身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只要将军开心,就算自己不能再半将军左右也无妨了。 “你也好啊,小安。” 这是于凤致自谢翡离开西北十年后第一次见到谢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从回忆中离开,于凤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修长的身影,侧首,沉声问道“就是他?” 小厮很肯定的点点头,于凤致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心道“怎么身形如此单薄?”看了一眼沈云朝站的地方,九霄祠吗。于凤致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忍,她记忆中那个紧紧抓着母亲衣摆的孩子的身影渐渐与这个萧索的背影重叠。 她摆摆手,示意小厮离开。于凤致带着部下向沈云朝走去,盔甲相击的金铁之声传到了沈云朝的耳里,他转过身,一双眼睛很是漂亮,线条清晰而流畅,飘逸得好似东方水墨画勾勒出来的,层层渲染,风韵到了极致,瞳仁犹如一潭潋滟的湖水,将真正的情绪藏得极深。对方微微眯着眼,睫毛又长又浓密,在眼睑下浅浅的扫了一圈浅影。他的眼神给于凤致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陌生中透着疑惑,看似亲和,却又不易亲近。 于凤致走至沈云朝身前,沉声道“于凤致。” 沈云朝欠身行了晚辈礼,气度从容不迫,说道“草民沈云朝,见过于将军。” 于凤致点点头,望着沈云朝的眼中多了一抹长辈对晚辈的宠溺之情,语气也变得柔和许多,听得她身后的部下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真的是自己号称于疯子的铁血主将,纷纷猜测沈云朝会不会是于凤致的私生子。 “你来这儿做什么?” “草民今日前来,是引荐百草神医宁远为王妃诊治。草民听闻王府中设立的九霄祠是供奉沙场英灵的地方,故而想借此机会前来瞻仰。” “那为何不进去?” 沈云朝唇边浮起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他缓缓说道“将军说笑了,这里岂是一般人可以进的,草民身份低微,断然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于凤致错过沈云朝,向前走了几步,仰望着九霄祠高高的牌匾,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 “我今天恰好要进去祭拜,一起吗?” 沈云朝当即一愣,还不待他回答,于凤致的副将杜海就上前一步,惊呼道“将军,这万万不可啊!” “闭嘴。”于凤致冷冷的瞥了杜海,杀气四溢的目光,将这个五大三粗的粗狂汉子惊得一愣,咽了咽口水,退后一步,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于凤致将目光转向了沈云朝,沈云朝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将军了。” 九霄祠与其说是一间祠堂,倒不如说是一间宫殿,金碧辉煌,琼楼玉宇。于凤致走到九霄祠近前,忽然凭空出现了两个中年黑衣男子,两个人竟然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于凤致见到他们二人,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金牌,金底红纹,火凤欲飞,铁画银钩的一个凤字。两个人见到这个令牌,什么都没说,又像来时一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都死了,祠堂再辉煌,又有什么用!”于凤致低声喃喃自语。 于凤致上前一步,推开了沉重的红木大门,大门被缓缓打开,发出了悠长的吱呀声。阳光倾泻一地,青色的石板折射出晶莹的微光,尘土在空中流淌。 诺大的主厅中只有寥寥数十个灵位,金丝楠木,金线纹名,华贵的不可思议。每一块灵牌后面都摆着一副盔甲,或完整或残破,每一具都擦的一尘不染。所有的灵牌整齐的排列成圆弧,唯独中间缺了一块,倒也不是没有东西,只是不是灵牌,而是一件鬼面具。 于凤致缓缓走到鬼面具前,卸下自己的佩刀,双膝一软,重重的跪在了鬼面具前的蒲团上,随后就是重重的三次叩首。 “将军容禀,于凤致,凤字营主将,大周成德二十年,遭遇战战十一场,伏击战七场,各大小战役共计二十二场。无一败绩。”于凤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在她面前的根本不是一个面具,这里也不是祠堂,而是军中的大帐,她面对的还是那个自己敬畏无比的将军。简略报完军绩,于凤致起身,带好佩刀,转身走出了主厅。与沈云朝擦身而过时,她停了一下,说道“香在右侧的佛龛里。” 走出主厅,于凤致回身将大门关上。副将杜海不解的上前问道 “将军,这个人怎么有资格给鬼面将军上香?这不是一贯由您来做的吗?” “在这个世上,没人比他更有资格上那柱香。”于凤致沉默片刻如此缓缓回道,同时在心里默默说道“将军您等这柱香,等很久了吧。” “行了,赴宴去吧!”说罢,于凤致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九霄祠所在的院子。 九霄祠内的沈云朝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但他已经猜到于凤致猜到他的真实身份了。他保持着仰望鬼面具的姿势,表情凝然不动,只是看着,眼底无悲无喜,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沧桑与悲凉。
“我想你了。‘沈云朝说。再没有别话说出口,只这四个字,仿佛耗尽他全部的力气。根本无从体会这四个字背后,那日夜煎熬的辗转挣扎,日复一日踏在恨与原谅边缘的抵死纠结。明知不该来,还是来了,明知不该做,还是做了。明知最后会一无所有,还是不肯回头的落子了。他扒开自己的心,斩断自己的缘,背弃自己的誓言。历劫重归,从此将谢安这个名字深深地埋在心底。 缓缓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瞬间流下,沈云朝直挺挺的跪在青石板上,冲着鬼面具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忽然,沈云朝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燃烧的木屋,他走了进去,火焰在他身后合拢,熊熊的烈火卷舔着木屋,被火焰围绕的床上的女子抬起手,手背青筋毕露,枯槁的手抚摸上小男孩的脸,眼底仍是痴痴的不舍,她嗓音沙哑,虚弱无力,缓缓道“你答应母亲,不许去查母亲的往事,更不许报仇。你发誓。” 跪在床边的小男孩,涕泪横流,一边抽噎一边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发誓,我如果日后调查母亲的往事,或者不甘心去报仇,我就会受五雷轰顶,粉身碎骨,不得善终。”小男孩的声音渐渐与沈云朝的声音重合,火势忽然一下加大,将床上的女子瞬间淹没。 “不!”沈云朝崩溃的大喊,他激动地向前扑去,却被跪着的小男孩绊倒,狼狈地摔在他身边。小男孩偏头,一边流泪一边问沈云朝 “大哥哥,你为什么不守誓言?” “因为我不甘心啊,看着母亲日渐衰弱,我无法原谅他们!我知道母亲逼我发誓是担心我会因为报仇而万劫不复,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报仇,我就好像是日日受着烈火灼心之痛啊!即便是要被五雷轰顶,我也要带着那些人一起!”沈云朝吼完,后背就传来了一阵剧痛,熟悉的灼热迅速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那是如同被烈火焚身的深入骨髓的刺痛。 沈云朝眼前忽然是一片漆黑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小男孩其实就是他自己,这个时候,脑中浮现出那人的脸来。眉眼清冷,霜雪寒梅。撑不住的身体倒向一侧,发出一声闷响。 青石板被沈云朝灼热的体温,烫的嘶嘶作响,腾起的白雾中,面布红痕的狰狞面庞缓缓被掩盖,沈云朝闭上眼,最后一声低喃 “真的好想……”化作一缕烟雾,游荡在那具鬼面灵牌周围,一圈一圈,慢慢的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