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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西北寒歌(一)

    西北广袤,幅员辽阔,草原连绵起伏,没有丘陵小岭,只有三座接天的高峰,分别是三清剑宗的三清福地,西楚与西北的界山——落凤坡,最后则是天下闻名的饮烟山庄所在的高山——重茶岭。

    重茶岭高一千丈,山腰以上终年云雾缭绕,不见曦日,饮烟山庄就位于山腰,薄雾冥冥,饮烟之名便是由此而来。山庄之下直至山脚是漫山的茶园,每日都可以看见山庄上千茶农在茶树间穿梭料理茶树,但是今天,整个茶园空无一人,他们全部汇集到了山门处,列成两队,排出五里,翘首以盼。

    从清晨等到黄昏,众人脸上只有担忧与焦急,没有丝毫的不耐与心烦,列队始终整齐。试问这天下间除了庄主沈云朝之外谁能在饮烟山庄获此殊遇。

    “来了!来了!”前去探看的几名茶农边跑边叫,列队的茶农立刻相互传递,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理理特意穿上的新衣服,活动手脚,站得笔直。

    没一会儿,一辆普通的深色马车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马车不大,随行的人员也只有寥寥数人,但是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恭敬地弯腰行礼

    “恭迎庄主回庄!”

    “恭迎庄主回庄!”

    “恭迎庄主回庄!”

    连喊三遍,呼声震天。马车缓缓停下,藏蓝色的帘子被由里掀开,还是那件半旧不新的青袍,披着白狐斗篷,沈云朝嘴角擒笑,从容有度的下了马车。环视一周,沈云朝将视线停在了缓缓走来的沈听风身上,一袭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如同被风吹落一般,星星点点散落周身,行动间恍若身处落梅缤纷之地。墨色的秀发上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红玉簪,肤莹如玉,薄施粉黛,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款款而来,不可方物。

    ”怎么这么大排场?我可只是让你随便找几个人。“

    沈听风唇边笑意不减,剪水双瞳中浮现出一丝戏谑,她笑道“我确实只找了几个人啊,怪只怪你沈大庄主威望太高,我是拦都拦不住。”

    “算了。”沈云朝有些疲惫的摆摆手“让大家都回吧,外面数九寒天就别久呆了。”沈听风看出了沈云朝的疲惫,关切的说道“舟车劳顿,先回去歇着吧。”沈云朝清瘦,看起来有些书生似的弱不禁风,现在天寒地冻,他的脸色却是红润异常,衬着斗篷的雪白毛边,更显双颊红扉如玉。但沈听风的担忧不减反增,因为她知道面色红润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健康的表现,但对于沈云朝而言,这就意味着死亡。

    沈云朝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略带深意的问道“你涂了胭脂?你不是一向不喜水粉的吗?“

    “当然是为了迎接你啊。”沈云朝垂下眼帘不去看沈听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宁远什么时候到?”

    “应该马上就到了。”

    “到了让他来见我。”

    “好,你…………”沈云朝扭头离去,打断了沈听风的关心,显得有些冷漠。沈听风眼中划过一丝黯然,叹了口气,便又扬起笑容,从容的指挥茶农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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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烟山庄往西四十里便是西北首屈一指的商业重镇塔卡,冬季是西北匪患肆虐之时,作为商人集聚之地,又远离西北军府,塔卡自然而然的成为匪群的首要攻击目标,所以每年冬季塔卡都会重金招聘武者剿匪,或许你会想问为什么西北不出动军队护城,这其实是有理由的。首先,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出动军队就会耗费大量物资,冬季西北物资本就短缺。其次,西北与西楚一直在对峙,所谓盗匪,其实也有不少的西楚探子,出动军队就等同于告诉西楚西北的军备情况,这对于以军队为本的齐武王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但是,也不能放任盗匪横行,失去民心,所以现任齐武王特许各城镇招募私武退敌,这看似是给了地方坐大的机会,于齐武王府不利,但其实这是一个一石三鸟的妙计,解决了盗匪之患为其一,其二各城招聘武者,能者皆可,在西北整体太平的情况下,将新兵放入其中锻炼,绝对是一个练兵的上策。最后,这些齐武王府的兵士还可以监督地方,防止地方坐大。

    就在沈云朝回到山庄的几个时辰前,塔卡城外数里处的一条溪边,一个护城分队正在休整。绝大多数人都在相对安静的或擦刀或喂马或进食,有两个人却一直在溪边走来走去。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红衣蒙面的姑娘,青丝及腰,随风而舞,头上无任何装饰,仅仅是一条淡紫色的发带,轻轻绑住一缕青丝,露出的眉眼如画,清丽秀雅,神色间却冰冷淡漠,一对柳眉弯似月牙,却偏生在眉尖染上了淡淡的冷清,一双本应流盼生光的狭长凤眼,却带着满满的冰冷。红衣本应热烈,却硬是让她穿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的后面紧跟着一名华服少年,墨冠束发,眉眼精致漂亮,未现棱角的脸庞透出一股雌雄莫辨的惊人之美,身如玉树,唇色绯然。

    “常念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我,城主付你钱不是让你跟着我的,既然收了钱就麻烦你负责一点。”女子转身,脸上有着明显的怒色,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很不客气,可少年丝毫不介意,笑的眉眼弯弯

    “神佑姑娘,你终于跟我说话啦。”

    没错,少年就是化名常念的齐武王世子严昊而红衣女子自然就是那个令世子一见倾心的女子,名为楚神佑。严昊得知楚神佑参加了塔卡城的护城队,便设法参加并与她在同一个分队,原想着自己虽然给楚神佑的第一印象略差,但以自己的长相和多年来与女子相处的经验加上朝夕相处,自己应该不会很难成功。但是,事实证明是他想的太美好了,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自己和她还是停留在不熟的阶段,三天前,就因为自己喊了她一声“神佑”,她就三天都没搭理自己。想想,严昊就觉得心酸,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这么讨好一个人,可结果却是一个月下来,连普通朋友都不算。

    这一边的严昊心里是既开心楚神佑跟自己说话又难过自己到现在还在原地踏步,而且隐隐的还有一种要退步的感觉。另一边,楚神佑听到严昊喊自己“神佑姑娘”,她感觉自己头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心里是又气又悔,她心道“真不该用他的名字做化名。”

    ”不许这样喊我!“

    ”那……楚姑娘?“

    楚神佑没说话,表示默认。她冷冷的重申”不许再那样喊我。“严昊闻言神色一黯,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受伤,但楚神佑却丝毫不为所动,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径直离去,找到自己的马,然后翻身上马,不理会身后人的惊呼,策马离去。她担心自己再不走,可能会忍不住动手打这个不着调的世子爷,是的,楚神佑知道常念就是严昊,她很早以前就见过了严昊的画像,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若非顾忌着这一点,她早就动手了。

    严昊见楚神佑一个人离开,立刻上马追了过去,一直远远看着的彭明,田彪二人见状也不紧不慢的打马远远的跟着。

    “老彭,你说这楚姑娘是不是上辈子跟世子爷有仇啊,所以这辈子才这么讨厌他,说真的,世子爷这些天做的,连我这个糙老爷们儿都感动了,你说她怎么就能还这么样,整天的横眉冷对。”

    彭明哭笑不得的说道“哪有什么前世今生之说,依我看世子爷一定是早前惹了楚姑娘身边之人,而且以世子爷的作风,八成是惹了与楚姑娘交好的姑娘家。”

    田彪赞同的点点头,忽然他注意到了前面二人的前进方向“这个方向?她想去追击逃窜的盗匪?”

    是的,楚神佑心里烦躁,既然严昊她顾忌着不能动,就想着找那群余匪发泄一下。结果,严昊追了上来,楚神佑的神色愈发冰冷,她是骑术精湛,但架不住严昊的马好。严昊也注意到了方向,于是问道“楚姑娘,是要追击那群余匪吗?”

    楚神佑点头,严昊又问“那么,让在下帮你吧。”严昊直觉楚神佑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不中用所以才讨厌自己的,所以想表现一下。不得不说,有时候世子爷的直觉还挺敏锐的,楚神佑确实是因为这一点才厌恶他,可是却不是指武功上的。楚神佑上下打量了严昊几眼,目光在他腰上的一柄佩剑上盘桓了几次,剑未出鞘,已经察觉到了剑气,是一柄锋锐的宝剑。

    “剑是好剑,只可惜配错了人。”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直插严昊心脏,严昊先是一愣,然后便感觉到了胸腔中的心脏传来的剧痛,他又痛又气,精致的小脸瞬间涨的通红,呼吸粗重,眼中羞痛交加,咬着牙倒是有了几分狠劲,他瞪着楚神佑,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不服气?”

    恰好这时,他们已能看到停下休整的盗匪,大约数十个西北汉子,于是,楚神佑便说“不服,就证明给我看吧。”

    “好!”严昊也看到了那群盗匪,精致的脸庞带着怒火扭曲变得狰狞,他死死地攥着马鞭,手上骨节泛白,他猛地一抽,宝马吃痛,长嘶一声,犹如离铉之箭,冲向了前方。

    “王八蛋!受死吧!!”严昊将自己被喜欢的人看清的怒火发泄到了这群盗匪身上,抽出佩剑,剑身寒光慑人。那十几名盗匪见就严昊一人,也纷纷上马,持刀大吼,向着严昊发动了冲锋,声势逼人。严昊毫不畏惧,怒吼一声,迎面冲了过去。只听“铿”的一声,严昊挥剑挡住了劈来的弯刀,剑身顺势一滑,抖了一个剑花,将大汉的手腕斩下,再向上一挑,割开了大汉的喉咙。严昊漂亮利落的一手,震住了其余盗匪,他们一时收住了马势,有些踌躇的策马在他周围游动。严昊趁机回头看了楚神佑一眼,只见楚神佑面无表情的望着远处,严昊顿时面皮一抽,他握剑的手在不自觉的抽搐,这是由于刚刚被对方的刀力所震,他心道”一次还可以,多了就……“但是,想了想楚神佑,他的眼神便再度坚定了起来。

    ”说什么,也不能退。“他这样告诉自己。

    只见严昊大喝一声,主动挥剑向盗匪冲了过去,与他们战作一团。远处,田彪与彭明悠闲地坐在马上,看着在马匪群里有些吃力的严昊,彭明感叹道”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干劲的世子爷呢,果然是因为喜欢吗。“

    ”不去帮一下吗?以世子爷的武功恐怕对付不了这些杂碎。“

    ”要去你去,打扰在美人面前表现的世子爷,你是想找死吗。“

    就在他们二人闲聊的时间,严昊已经干掉了四名马匪,自己也挂了不少彩,衣冠凌乱不说还沾了不少血。严昊武功本就平平,马术也就一般,若不是仗着宝剑锋锐,早就被掀翻下马了,也就是憋着一口气,才撑了这么久,不过也已经是到了极限了,此刻的严昊根本就是强弩之末。只见他用尽全身力气隔开了劈来的弯刀,双手握剑直刺进了一名马匪的胸口,却不料这名马匪甚是悍勇,他抓住严昊的剑,奋力一拉,将已经手脚酸软的严昊一把拉下了马,慌乱间严昊扭伤了脚踝,在战场上,参与马战的士兵都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一定要想方设法呆在马上,因为一旦你落马,你就死定了。

    这边严昊落马事发突然,田彪,彭明,惊得脸色大变,双双自马上用轻功飞起,一纵数丈,但是毕竟离得太远,一时间救助不得。只见一名马匪骑马便要去踏,严昊抓住剑柄拼命的想把剑拔出来,可是那个马匪却死死抓住了剑,马来的飞快,严昊已经来不及拖着残脚逃开或者另外找一把刀。马蹄在严昊眼中逐渐放大,他强忍胸中翻滚的惧意,举起双臂护住了胸腹,他要舍臂求生。

    可是,忽然间马蹄从他的眼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滚的深红。楚神佑在空中一脚踢飞了马匹,随后借力在空中翻了一圈,左脚将严昊的宝剑踢起,右手接住了落下的弯刀,只见她的脚尖在剑柄处轻点,剑呼啸一声将还在半空中的马匪钉在了地上,没至刀柄,喷涌的鲜血淋了严昊满头满脸,她则借力向相反方向飞去,一刀就将一个马匪连人带马劈成两段,借着她反身一脚,将另一名马匪踢得胸骨凹陷摔下马去,喷出的鲜血中夹杂着破碎的内脏碎片。所有的马匪在面对她时,简直都没有一合之力。不过几个呼吸间,剩下的马匪就已经全部毙命。这一瞬间的事情,在瘫坐在地的严昊眼中却显得很漫长。就在楚神佑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忽然就从严昊的脑中消失了,一瞬间,万籁俱寂,楚神佑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慢了,红衣翻飞,墨发飘舞,柔韧而凌厉身形映在严昊的眼中,像一朵落红在风中飘荡,又像一只红蝶在振翅。

    这一幕深深的映在了严昊的心里,然后再往后的岁月里,被他无数次的想起。

    黄昏的柔光中,他静静的坐在草地里,没有刀剑马匪,没有鲜血杀戮,而她红衣飞舞,衣决飘飘。只有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