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姑母
大奶奶何氏和几位姑娘看着这诡异的场景，也都愣在当场。 莫七是被摔得更笨了还是变得聪明了？是没听出来老太太话里有话还是学会了装傻？ 本来大家听说莫七今天回府都挺高兴的，尤其大房二房的姑娘，讨厌她不是一日两日了。凭什么大家都是莫府的姑娘，她就那么有钱，身份那么高贵，还长得比别人都好看？ 老太太不喜欢她？ 该！我们也都不喜欢她！ 所以一大早便都高高兴兴的来了嘉善堂，坐等看莫七倒霉。 按以往的戏码，莫七被老太太训斥后就会哭闹，哭闹了就会被四叔训斥得更厉害，被训斥了就会哭闹得更厉害，然后……反正肯定落不到什么好。 以往都是这样！ 她娘在的时候还有人哄她，现在看谁还会理她！ 到时候我们再假意哄她两句，顺势收下她因为感激而送的东西，看戏发财两不误！ 莫少璃如果听到这些心声，定会不屑的撇撇嘴。 你们以为我还那么傻吗？我爹还那么渣吗？以前不过是娘被感情蒙蔽了眼，女儿被教呆，拎不清的爹碍于孝道，一家子人都傻乎乎的被你们算计。 如今还想故伎重演，我会上当？ 她微微垂着头，表情恭敬柔顺，却暗中注意着莫四老爷的反应。 莫骏自然也听出了莫老太太对的话外之音，向来对母亲说一不二的他听了莫老太太的那些话后，不知为何心中竟浮起了恼意。 七七自从在船上清醒以来，一天比一天乖巧，一日比一日懂事，每日不是看书写字，便是下厨做好吃的孝敬他，连以前她最讨厌的女红，现在竟也会安安静静的耐着性子去做。而他越发现女儿的好，便越歉疚以前自己对女儿的不好，有时竟恨不得把以前忽略女儿的日子重新来过。 其实从前莫老太太经常这般数落七七，但那时莫骏却总是认为母亲是为了女儿好，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总以为是七七不乖才会惹母亲生气，所以常常斥责她。 可是今天他却忽然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他原来所认为的那样，刚才母亲的话表面听起来没什么不对，细想却十分伤人，想起以前每次在母亲训斥七七后，他更加严厉的接着训斥女儿的情景。 莫骏忽然觉得有些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因为尚了公主，耽误了父兄的前程，委屈了莫家子弟，万般愧疚，所以理解母亲对惠安母女的不喜。为此他冷落她们多年，不但要求她们处处退让，自己也对家人有求必应。 可如今惠安都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七七？ 莫骏想到这里，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 府里人都知道，四老爷性情温和，举止有礼，轻易不会对人发怒。但一旦发怒，那便是雷霆之势。 莫少璃三岁那年夏天，莫老太太中了暑气，惠安长公主日夜侍疾顾不得女儿。莫少璃不知被谁带到后园的湖边独自玩耍，若不是那天莫骏去赏荷恰好看到，她早已因为想要摘湖边的荷花掉入水中淹死。 莫骏冲过去把莫少璃从水中拎出来时脸色铁青，当天便打发了莫少璃身边的两个丫鬟，连同家人一起发卖，其中一家是吴氏的陪嫁，他也硬逼着吴氏拿出身契， 后来，长公主从外面买了碧玉紫萱青橙三个服侍莫少璃，又另买了一家下人送吴氏。 所以此时屋里的众人见莫骏脸色不好，一时都不由噤了声。 姑太太莫骃眉眼通透，心思玲珑，今日她是特意从韩府赶回娘家迎接莫骏父女，见此情景，忙指着莫少璃对怀里三岁的幼子韩明炫道：“炫儿你看，那便是娘常对你说起的七表姐。你喜不喜欢她？” 韩明炫从进屋后黑黝黝的眼睛便一直骨碌碌的盯着莫少璃看，十分好奇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jiejie是谁，但终究还是有些怕生，所以迟迟没有动作。 此时听母亲说她就是七表姐，他蹭的跳了起来，从桌上碟子里抓起一块窝丝糖向莫少璃奔去：“七表姐！糖！给你！” 莫少璃见韩明炫歪歪扭扭的跑过来，忙伸手去迎他。 韩明炫跑到她跟前，把窝丝糖塞到她手里，口中说道：“祖母还有许多糖，下次，都送七表姐吃！” 旁边二姑娘莫少琬看着他笑道：“小表弟，为什么糖都送七表姐？不送我们？” 韩明炫抬起头，转着小脑袋依次望了望坐成一溜的莫家表姐们，表情十分认真的说道：“炫儿送七表姐！七表姐长得好看！” 三太太薛氏听了差点笑出声，掩口对下首的莫骃低声道：“我这小外甥也不知随了谁，嘴这么的甜，这般的会哄人开心！” 莫骃知道她所指，脸不由一红，低声笑道：“炫儿可不是哄人，我们七七本来就长得好看！” 薛氏呵呵的笑着：“可不是，几个月没见，七七像是一下子张开了，越发如那画里的人儿一般了。” 莫骃没有女儿，对玉雪可爱的七七一直疼爱有加。惠安去世后，她更是越发心疼那没娘的孩子。此时听薛氏夸七七，竟像自己女儿被夸一般，家中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瞬间膨胀，低声和薛氏窃窃私语起来。 主题当然是：七七怎么会那么好看那么乖。 韩明炫童言无忌的话说来后，屋里有人嫉恨有人释然，气氛却总算缓和起来，连莫骏都露出了微笑。 莫少璃伸手捏了捏韩明炫的小脸：“你这小鬼头！还知道什么是好看？” “我当然知道！”韩明炫十分自信，“爹爹说娘亲好看！七表姐和娘亲一样好看！所以七表姐好看！” 众人哄然。 莫骃正兴致极高的和薛氏说着莫少璃，虽然听见儿子在夸自己和他的七表姐，却没有去细想其中的意思，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笑时，方回过味来，不由大囧。 莫少璃见她窘住，忙咬了一口窝丝糖，说道：“炫儿的糖很好吃！表姐等下也送好吃的给你！好不好？” “好！”韩明炫脆生生说道。 “那给不给我们吃？”莫少琬问。 韩明炫看看莫少琬，又看看莫少璃，满脸纠结的小模样再次成功的逗笑了大家。 莫骃暗暗呼了口气，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看着莫少璃的目光越发柔和起来。 莫少璃眨着眼睛对她笑了笑，低下头和韩明炫认真的讨论起哪家的窝丝糖最好吃，哪家的糕点不太甜的话来，说着说着，就扯到他们觉得一切好吃的东西上。 “……韩嬷嬷做的蟹黄包子最好吃，七表姐，等你去我家的时候……”韩明炫奶声奶气的说着，声音在莫少璃耳中，却忽然变得有些缥缈起来。 刚才莫少璃进屋见到莫骃里心里曾闪过一丝疑惑，前世姑姑就对她很好，她住在梨香苑的那些日子里，若没有姑姑的照拂她恐怕连十五岁都活不到；若不是姑姑送韩嬷嬷到她身边，她根本不可能学到那么好的女红，能写那么好的字。 可是对她那么好的姑姑，为什么在她被送去青云庵时，没有出现呢？ 此时听韩明炫提起韩嬷嬷，莫少璃猛然想了起来，为什么在她被吴氏送往青云庵时姑姑没有救她，她到青云庵后姑姑也没有去看她，是因为…… 那时候姑姑已经不在了！ 在她死的前一年冬天，皇帝宋渊旧疾复发驾崩，二皇子宋恪矫诏登基。 一天，她看到韩嬷嬷在偷偷的烧纸，哭得肝肠寸断。 她问韩嬷嬷时，韩嬷嬷却什么也不肯说。 后来她多次盘问，才从韩嬷嬷口中得知，宋恪登基后残暴无道，屡屡杀害朝臣，镇国公府，威远侯府都已被灭门。前不久，礼部尚书韩时因为质疑三皇子宋恒的死因，韩府便竟也被……满门抄斩。 “……韩府一百三十多口人，如今只剩老奴一个……姑娘的姑母二奶奶，小少爷，小小少爷……老奴的儿子，女儿，孙子……”韩嬷嬷泣不成声，“……若不是怕姑娘没人照顾，负了二奶奶所托，老奴也想跟着他们去啊……” 想到这里，莫少璃身体微微发抖。 “七表姐，你怎么了？”韩明炫睁大眼睛看着她，“你冷吗？” “没有。”莫少璃强压住翻涌的心绪，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丝笑容，“表姐大概是……有些累了。” “表姐太累了，所以哭吗？”韩明炫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莫少璃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硬压了回去，把他搂在怀里，含糊的应着：“嗯。” “那我给表姐捶捶腿！”韩明炫从莫少璃怀里挣出来，“祖母累了，我给她捶腿就不累了。” 莫少璃强忍着泪水没有流下，手里的窝丝糖却被攥得粉碎，咯得掌心生疼。 不能！这辈子不能让姑姑一家再重复前世的遭遇！ 炫儿还这么小，他这么乖…… 现在她九岁，离皇帝驾崩还有五年，她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