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焚心阵
君凌天的每一句话都敲击在林轩心头，君凌天的性子他虽摸不透，但这些年所作所为，皆是为三界，为苍生，也是为了九重圣宗。 如今局势，以及宗内被压下的诸多猜疑，就连林轩也有过动摇，他承认他曾动摇过君凌天的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不起，师兄，我没有照拂好小七，更是因此害了她...”林轩低声道歉，见君凌天依旧默然，他叹了口气，接道：“因小汐在殿上所提之事，我亲自去找了小七，的确如小汐所言，今日午膳后，二人在膳食轩碰到冬菱一行人，也的确是对方先动手羞辱...” “不必说了，这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君凌天打断林轩的话，淡淡道：“你此刻前来，可是有什么施救之法？” 林轩连连点头道：“斩邪塔布满禁制，破空符和破空术皆会失效，所以我们只能在苏挽汐身上布下结界以阻挡焚心阵，但与焚心阵对抗四十九日，期间只怕是要不断加固和修复，若去的多了，只怕天机仙尊会察觉...” 君凌天看了他一眼，知晓他的计策，也与自己心中所想相同，一旦结界中途破裂，之后的苦，她还是要以自己之力对抗，他没有经历过焚心阵的酷刑，自然不知晓这道古来有之存在与斩邪塔内的阵法到底会有多大的威力，更不知自己留下的结界能够替她阻挡多少日，说到底，也不过都是拖延时间。 他只知晓，记载中曾踏入过焚心阵的罪人，没有一人能够活着出来。 如果她没有撑下去，如果...她死了呢？ 君凌天的心莫名一紧，林轩见他许久没有说话，一时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良久，君凌天忽而道：“她这一生的苦，皆是因我而起，若是当初直接杀了她，或许她便不用受这些苦，说到底，也是因我一念而起，今后她离开圣宗也好。” 林轩心中一抖，明日过后，虽有结界保护，但毕竟不知能支撑多久，苏挽汐的死活终归要看天意，君凌天又如何能够确定她能活着出来？ “此事过后，我会以处理北漠一事离开圣宗，实则带苏挽汐在身边，同时处理北漠之事，”君凌天见他不语，默默看了他一眼，说道：“今后，她留在我的身边，才会是最安全的。” 林轩蓦然一震，立即开口问道：“你要离开圣宗？可是他们不会同意的！” “有玉简传讯，我即便身在凡世，又有何不同？”君凌天看出林轩所有疑惑，也不打算作答。 林轩立即开口道：“不可，苏挽汐生死尚且没有定数，若是侥幸活了下来，逐出圣宗，你再离去，他们定会怀疑。” 君凌天看向林轩，从他神色中发觉出异样，他的目光一凝，立即问道：“师弟，你有事瞒我。” 林轩气息一窒，知晓自己是再也瞒不下去了，只好收敛神色，声音低沉道：“十年前，天机仙尊曾算过你的命数。” 君凌天双眼一眯，没有接话，林轩心中默叹，接着说道：“仙尊算出，十年后的一日，你会遇命中一道大劫，若你没有渡过此劫，则将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君凌天看着他的神色半晌，忽而冷笑道：“他的意思是，我命中劫数，与苏挽汐有关？” 林轩摇头道：“仙尊没有说，如今看来，或许...” “或许？”君凌天好笑的看着林轩，忽而道：“既然是或许，那或许苏挽汐死了，才是我的劫数呢？” 林轩闻言，蓦然瞪大双眼，似乎揣测不透他话中意思，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对方。 君凌天则默默一笑道：“是不是即便没有今日之事，仙尊也打算动手除了苏挽汐？” 林轩脸色一白，抿唇不语。 君凌天心中了然，脸上恢复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模样来，他看了一眼林轩，突然道：“结界之事交予我，你不要插手了。” 林轩皱眉，正要说话，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他见君凌天正要离去，突然道：“风无痕今日来过，向我求了情，此时应是去斩邪塔探望她了。” 君凌天侧过身看了他一眼，紧接着飞身而起，化作一道光束，消失在黑夜之中。 林轩站在原地许久，他的脸色逐渐凝重，正欲离去，忽然想起些什么，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书房，垂眸之下，眉头拧的更紧了。 斩邪塔，焚心阵内。 空空荡荡的斩邪塔内，唯有苏挽汐一人，她既没有被束缚手脚，亦没有被严刑折磨，自被送入其中，她便只是呆坐在地上，看着脚下奇异古老的血色符文，一动不动。 直到巨大的入口处的禁制亮起光芒，她才蓦然抬头看了过去，一声‘师父’就要脱口而出时，她却立即看清了来人，随着心中失望与抽痛传来，她默默低下了头，似乎并没有想说些什么的意思。 “早知北堂胤麒会将你交给他，还不如由我带你离开的好，”风无痕走到苏挽汐身侧，蹲下身子，轻声说道。 苏挽汐默默不语，风无痕知她心中困苦，了然的叹息道：“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苏挽汐似乎听出异样，这才略微动容，有些奇怪的问道：“什么意思？”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风无痕看了她一眼，并不知她此时恢复了记忆，连忙从怀中取出两块禁制令牌道：“我走之后，会将宗主给我的这块令牌还给他，之后我会趁机再回来，替你解决门外守卫，接着再故意触动禁制，你发觉异响之后就立即出来，将令牌交予我，我会幻化成你的模样...” “你、你、你又偷东西了？！”苏挽汐心中大惊，指着风无痕就问道，风无痕吃了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错愕的问道：“你想起来了？！” 苏挽汐此时不想与她叙旧，连忙问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幻化成我的模样？” 风无痕心中震惊，却也立即镇定心神，连忙低声道：“我有狐族血脉，幻术天生便会些许，化成你的模样为你逃走拖上些时间！” 苏挽汐闻言立即摇头道：“不行，我逃不掉的，况且还会拖累了你...” “我是逆水仙尊的弟子，九重还无权处置我，要处置也是由我师父亲自处置，前提是只要他们能找得到我师父！”风无痕眨了眨眼，安慰道。 苏挽汐见他这般模样，倒真与以前没有多大变化，她是又急又好笑的说道：“以我的修为，他们若想追捕我，只怕我也逃不掉的。” 风无痕皱了皱眉，连忙将手中的一枚禁止令牌塞到她的手中说道：“放心，他们以为我是你，就不会派人抓你了！” 苏挽汐惊愕起身，连忙道：“你要替我受刑？！”她见风无痕不语，极力摇头道：“不行，我不会这样做的。” 风无痕一急，连忙道：“难道你要在这里等死？！焚心阵内从来没有走出过一个活人！” 苏挽汐正是知晓，所以更不能让他人为她而死，况且此时，她心已死，求生的心念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风无痕见她沉默，面露哀色，忽而问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苏挽汐心头一跳，似乎又发觉到什么不寻常之处，她看向风无痕，不动声色的点头道：“知道了些许...” 风无痕皱眉，抿了抿唇，脸上浮起悲愤之意道：“这些年我常来圣宗，这里的人也就林轩有趣些，有些话，也是与他一起醉酒之后，我才不小心得知的，本来我想打探的是你的消息，没想竟然会是这件事。” 苏挽汐心中一紧，手心也溢出冷汗，她回想起自她进入大殿之后的种种指责和目光，早已察觉到所有人对她的敌意，她看向风无痕，悲声问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何一心想要我死？” 风无痕叹息道：“天机仙尊十年前算出凌天圣尊在明日，将会有天劫降临，一旦失败，则会万劫不复。” 命定劫数？万劫不复？ 苏挽汐脸色一白，猛然想起之前在书房时发生的种种，以及君凌天当时的气息，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问道：“你应该知晓我曾经的身份了吧？” 风无痕点头，苏挽汐接着问道：“难道，我为魔君转生之体，纵然魔魂抽离，但毕竟我为本体，一旦靠近，则会诱发魔魂想要回到我的身体里？” 风无痕一愣，咽下本来欲说的另一番话，茫然问道：“什么意思？这是圣尊告诉你的？” 苏挽汐的脸色越来越白，当年君凌天留她一命，将她带在身边也是为有一日能够取走魔魂，如今带她回来，虽说是为保护，实则会不会也是因他发觉了此间联系，所以也想一查究竟？ 所以那日，他才会因她的靠近而被牵动魔魂侵蚀么？ 万劫不复，指的到底是什么？是她若活下来，只要还呆在他的身边，终有一日会促使魔君苏醒？ 苏挽汐越想越怕，立即将自己这些日所遇见之事告知风无痕，并祈求风无痕离去，如果真如她的猜测，那样看来，只有她死了，他才能渡过天劫。 风无痕闻言之后亦是大惊失色，震惊许久之后，他突然拉着苏挽汐站起身道：“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若他的劫数只是他自己的心魔呢？那你岂不是枉死？！” “他怎么会有心魔，他是凌天圣尊，无欲无念亦无心之人啊！”苏挽汐甩开风无痕的手，突然将那枚令牌塞入他的手中，她看着风无痕，悲声道：“你知我爱他，纵使他对我并无半分情意，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为他死的。” 风无痕见她如此模样，纵然他如今其实是子桑若然，早非真的风无痕，却仍旧心中升起一抹痛惜和心疼，他愣愣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令牌，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苏挽汐这么轻易死了。 纵使得罪了圣宗，他也要救她出去！ 至于原因，只有他才知晓。 风无痕心中已有决定，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默默靠近苏挽汐道：“你决定了？你还没有与我饮过天下各种好酒，也未看尽人间趣事，你当真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证实一个不确定的占卜？！” 苏挽汐脸色发白，周身颤抖，她双目含泪，嘴角却是勾起笑意道：“我赌不起，这一切太过巧合，谢谢你今日来看我，你走吧。” 风无痕心中莫名悲切，突然上前一把将苏挽汐拥入怀中，他的手轻轻拂过苏挽汐的长发，在她耳边说道：“可是，我却还是想带你去尝尝天下间的美酒...”说着，他的手上凝聚真气，掐了一道法诀出来，苏挽汐心中悲恸不舍，听闻这句话后，略微有些疑惑，正当她发觉异样时，一道闷哼突然从耳边传来，紧接着，风无痕的身子就这么倒飞出去，撞在墙上，紧接着摔落在地。 苏挽汐震惊之余，连忙向风无痕的方向跑去，余光却立即发现了不知何时进来的君凌天。 风无痕的动作被打断，身上也受了内伤，一时口吐鲜血，无法出声，苏挽汐心中愧疚，连忙替他调息疗伤，而君凌天的身形也悄然而至，站在了她的身后。 “逆水仙尊的弟子，就是这般胆大妄为的么？”自身后传来的冰冷气息，令苏挽汐心中颤抖不止，风无痕一时无法说话，喘息不止，苏挽汐替他平稳内息之后，这才站起来转身看向君凌天道：“他是我朋友，自然是不希望我死，但所幸我还在这里，还请您放了他！” 君凌天默默看着如今眼里丝毫没有半分情愫的苏挽汐，知晓她定然已经伤透了心，心里没来由的一疼，收回目光，出声道：“来人。” 这一道声音雄浑而带着压迫之势，门外看守弟子立即心头一震，穿过禁制便走了进来，只是两名弟子之中另一名却被禁制弹开，一时惊愕的大喊：“怎么回事，我的令牌呢？！” 而进入到塔内的那名弟子显然也吃了一惊，神色惶恐，君凌天知晓只怕风无痕顺走的正是门外弟子身上的令牌，心中了然，淡淡道：“将此人带出去，送往丹青阁！” 声音落下间，他看着不远处地上掉落的两枚令牌，大袖一挥，那两枚令牌便落入了那名弟子的手中。 随着其他人的离去，苏挽汐突然脸色发白，猛然退后了几步，看向君凌天，问道：“你就这么怕我跑了？这么想让我死？！” 苏挽汐这一瞬间很想问问清楚，是不是就连他也这般希望自己死了为他渡过天劫？ 可是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逃走过，甚至至今仍旧甘愿为他而死，可他方才居然出手伤了风无痕，只因风无痕想强行带走自己。 如她所料那般，君凌天神色依旧冰冷，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突然问道：“你早已恢复记忆，为何要用魔蛊伤人？” 苏挽汐脸色剧变，惊愕的看向君凌天，不过数息过后，她的神色才恢复镇定，苦笑一声道：“恢复了又如何，我与你之间的师徒情分，不过都是一场骗局，既然都是假的，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君凌天眉尖微微一凝，正要说些什么，苏挽汐却又嗤笑了一声道：“况且，纵使我不用魔蛊又如何？你们始终不会放过我的，不是吗？” 苏挽汐冷笑着看着君凌天，亲眼看着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又立即镇定，化为冰冷决然的神色。 也随着他那微微一变的神色，她的心蓦然沉到了谷底，原来风无痕说的都是真的。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也是我犯错在先，总比你亲自动手的好，你是不是要谢谢我，替你找到一个无可挑剔的杀我的理由？”苏挽汐强忍心中悲恸，苍白着脸，冷冷笑道。 奔涌的怒火和痛楚再度侵袭，君凌天嘴角一抿，立即压制住口中的血腥气息，他默默凝视着苏挽汐许久之后，突然伸出手，在苏挽汐的周身布下重重结界，更是牵动自身血气，在苏挽汐的身上落下一道血符来。 这道血符，会让他与她共同承受焚心之苦，为她分担一半酷刑之苦，这道秘法，是他当年在北漠时学到的妖族邪术。 当然他学过的妖族邪术有许多，只是除了他，圣宗里没有一人知晓此事，包括林轩。 当年被封印了修为的他，若不是想办法学了这些以血驱动的邪术，又怎么能够活着从北漠走出来？ 苏挽汐看着他的动作，只知自己身上被下了结界，却不知其他，她的脸色越来越白，随着君凌天收手离去，她才紧紧盯着那道背影嘶吼道：“你就这般怕我跑了？你就是这样盼着我死？！” 雪白的身影微微一顿，旋即消失在禁制光幕之中。 “难道，你真的对我毫无一丝情意？那昨天种种，到底又算什么？”苏挽汐满目泪水，惶然坐地，口中悲伤的喃喃自语之后，忽而从头上取下了那枚墨玉簪子，此时，在她指尖凝聚的光辉之下，只见那原本光滑温润的簪子之上，有着一条细微不易察觉的裂痕，而裂痕之中，染着一丝干涸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