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消息传来之时,王熙fèng正坐在东暖阁里算着府中的账目。虽说如今家里人口少了,可因着所有的事儿都必须由王熙fèng亲自过目,她每日里要做的事儿,竟是半分不少。当然,这也是因为建府不久,外加先前的丧事来得突然,等熬过这几个月,账目都清晰了后,自然也就轻松多了。 可王熙fèng一听到消息,就将手边的所有东西都摔了出去,连带她盘了近半个月的账目,更是被撕碎了之后丢的满屋子都是。 待紫鹃听了动静匆匆赶来时,愣是有那么一瞬间被吓得浑身僵硬。不过旋即,她就看到了躲到了角落里的丰儿,登时没好气的道:“丰儿你又胡说八道了甚么?奶奶您别生气了,回头我教训她。” “教训?”王熙fèng两手叉腰横眉竖眼,一副怒目女金刚的模样,恨恨的道,“只教训哪里够?这一回,我不叫她跪下来磕个一头一脸的血,我王熙fèng就把姓倒过来写” 紫鹃再度被吓住了,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王熙fèng,旋即又立刻扭头去看缩到了角落的丰儿,全然不明白丰儿究竟做了甚么竟然惹得王熙fèng大怒。 “奶奶,您姓王,彩明跟我说,王字不管怎么转悠,都是一样的写法。”不等紫鹃想明白,原本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丰儿忽的弱弱的开口了。 王熙fèng当下一瞪眼:“闭上你的嘴,立刻去将琏二爷唤来” 丰儿飞快起身,旋即一个箭步冲出了暖阁,眨眼间就没了踪影。也是到了这会儿,紫鹃才终于回过味儿来,只怕王熙fèng虽生气,却应该不是冲着丰儿去的。这么一想,紫鹃却是放心了,当下便弯下身子归整起了暖阁里的东西。这会儿,王熙fèng虽仍是怒火中烧,却也没再动手,只憋着气恶狠狠的低头瞪着小几。 因着守孝的缘故,贾府中人已经很少外出的。当然,没人规定守孝就不能出门,只是忌酒rou忌风流罢了。不过,贾琏身上原就只有一个虚职,他又推却了当今赐予的实缺,又不能出去花天酒地的,可不是只剩下老老实实待在府中带孩子了吗? 也因此,贾琏过来时,是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的。 “噗”原本屋里的气氛极为压抑,可没曾想,见贾琏进屋,紫鹃一个没忍住就给笑喷了。眼见王熙fèng不怀好意的瞪了过来,紫鹃忙摆手解释道,“先前奶奶不是让我去荣国府寻鸳鸯jiejie吗?这不,我同鸳鸯jiejie闲聊时,无意间提到了已经出门子的平儿jiejie。那会儿,我形容平儿jiejie,就是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外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所以,贾琏只差肚子里的那个了? 王熙fèng面上一阵扭曲,又是因着这事儿想笑,又是被方才丰儿带来的消息气得发抖,好半响,才勉强平复了心情,向紫鹃摆手道,“赶紧去沏茶,丰儿留下。”又向丰儿道:“把方才你说的事儿,同琏二爷说说。” 贾琏正被紫鹃的话囧得不行,这会儿虽见王熙fèng一脸的严肃,却仍不曾当作一回事儿,只照旧抱着荣哥儿,又将巧姐放开,任她在暖阁里蹦跶。 随后…… “欺人太甚”贾琏愤怒的低吼道,原本已昏昏欲睡的荣哥儿瞬间惊醒,旋即嚎啕大哭。几乎同一时间,巧姐冲到了贾琏跟前,一把将荣哥儿抱住,同时恶狠狠的向贾琏挥拳,威胁道:“叫祖父打你” 对于两个月了,都不曾讨到巧姐欢心的贾琏来说,这话简直快成魔咒了。 自家闺女动不动就威胁让自家老子揍他,偏生闺女他疼都来不及,别说骂了,连句稍微重一些的话都不忍心说,而他老子更是前些日子刚没了…… 简直就是戳着他的痛脚加泪点。 “丰儿,把这俩小祖宗给我送到太太那儿去,赶紧的。”王熙fèng完全不想在这事儿上头浪费时间,干脆利索的把巧姐和荣哥儿打发走了。等暖阁里只余自己和贾琏时,她才冷笑一声,道,“老虎不发威,她薛宝钗还当我是病猫了不成?哼,我倒是要瞧瞧,究竟谁比谁更狠” 若说先前薛宝钗算计到了史湘云头上,王熙fèng还是抱着爱热闹的心态,可如今,薛宝钗为了脱身,竟是将黛玉也扯到了这是非漩涡之中,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没错,就是黛玉。 当薛宝钗终于意识到了史湘云乃是侯门千金,哪怕父母双亡也有两个当侯爷叔父撑腰时,立刻就改变了法子。薛宝钗倒还真是将王熙fèng的话给听进去了,一开始,先是让管家送上重礼,等史家稍微平复一些后,再由薛姨妈亲自登门拜访,送上了一份更为贵重的礼物,同时诚恳至极的道歉,虽不曾下跪,可薛姨妈为了女儿的终身,却也是低了头折了腰,愣是将脸面丢地上任由史家人践踏。所幸,正如王熙fèng所预料的那般,史家还是顾念四大家族的旧情,收了薛家不下二十万的财,终于松口将事情抹了过去。 可这事儿并没有完。 薛宝钗是贪心的,她至始至终都没打算要赔上自己的终身幸福,更不曾用自己来洗脱史湘云身上的脏水。自然,若是不将事情掰扯清楚,史家就算是受了巨财,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之所以同意将事情抹去,是因为薛家寻到了一个替死鬼。 便是黛玉,从头到尾都不曾参与过此事的黛玉。 “在这里头,咱们只有一个问题。”将事情说开了后,王熙fèng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惊怒交加了。当然,她仍是愤怒的,却是已经打定主意将愤怒全数转为算计报复在薛家人的头上。因而,她只平静的道,“先前那些人,黛玉也就仅仅在六岁进府的头一日,在老太太的碧纱橱里歇了一晚。次日一早,我就另给她寻了住处,至此以后一直到她父丧从苏州归来,都不曾再去荣庆堂小住。” “可她从苏州回来之后呢?我记得,你那位好姑母为了林家的家产,一度想撮合宝玉和黛玉罢?”贾琏冷笑连连。 说白了,这根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谈亲事,而是王夫人为了能够谋夺林家家产,故作文章而已。按着王夫人的算计,只怕是先将黛玉和宝玉捏在一块儿,等林家家产到手之后,要么借故退亲,要么悄无声息的将人恁死,左右到了她手里的钱财,是绝无可能再吐出来的。偏生,贾赦之后的一番作为,打乱她的全盘计划。 “林家家产已经保不住了,索性咱们就再干一票大的” 王熙fèng和贾琏仔细商榷了一番,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重点在于,黛玉的闺誉必须保住,而林家家产则是全盘放弃。除此以外,甚么薛宝钗的闺誉呀终身幸福呀,亦或是荣国府的名声,宝玉的前途等等…… 完全不重要 商量妥当之后,次日一早,贾琏便再度前往户部,这一次却不是为了至今尚且寄放在户部的林家家产,而是为了通过户部,向当今表明心迹。 只一天工夫,整个京城再度被这惊人的消息给震撼住了。 林家孤女愿将林家数代所积攒的家产并无数孤本古籍,甚至包括历代主母所遗留的嫁妆,皆尽数捐献给国库。简而言之,黛玉除了一些贴身财物之外,甚么都不曾留下。 这样震撼人心的捐赠,虽不能说是后无来者,却的确也是前无古人了。 很快,皇后下懿旨召见了黛玉。 而就在京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事儿上时,又传出了一个消息。比起前一个的震撼人心,后一个消息却显得那般的让人气愤难平。却说林如海临终前早已留下遗言,将林家家产尽数捐赠。这个遗言,荣国府上下皆知,却故作不知。 当然,在最初那几日,确是不知情的。这也是贾赦为何会将林家家产暂存于户部的缘由,因为他根本就来不及同黛玉见面。等后来,贾赦和贾琏离开了荣国府,黛玉便将此事告知了荣国府上下,不想却因此惹来了事端。 荣国府意图染指林家万贯家产 可怜黛玉,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无父无母无依无靠。面对荣国府的强势,她总是清楚的知晓林如海的遗言,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选择了沉默。可面对沉默的黛玉,荣国府却并不曾就此收手,不单将原本黛玉所居小院收回,更是不顾她的意愿,硬逼着她入住贾母所在的荣庆堂。若仅仅是贾母所居倒也无妨,可偏生荣国府的金贵疙瘩也同样就住在荣庆堂内。 试问,荣国府存了何等心思?又是何等歹毒心肠才会逼着一个父丧未出孝的孤女,强行同男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一切只是为了林家那万贯家产,且还是已经明确表明要赠予国库的家产。 如果不是因为贾赦亡故后,黛玉寻了机会赶往贾赦府中吊唁,也许她这辈子真的就完了。可她却不敢将实情相告,原因倒是简单得很,只因黛玉知晓贾赦是被贾政活生生的气死,她怕因着家产一事,再牵累到无辜之人,平添孽账。 宫中,皇后所居的长春宫内,黛玉泪眼婆娑,将这几个月来,一桩桩一件件委屈尽数告知了皇后。皇后原有一子,尚不到十岁就夭折了。及至见了同儿子当初年岁相仿的黛玉,又听得她带着哭腔说着往事,皇后也不由的陪着她落泪。尤其是那句,不愿因钱财而连累无辜之人,只愿好人一生安康无忧。 甚么是好人,甚么是坏人,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黛玉认为这几年来都极为关照她的王熙fèng是极好的;两次陪她来回扬州的贾琏也是和善之人;至于因着林家家产而同贾政掰扯,因而被活活气死的贾赦,也绝对不可能是坏人。还有邢夫人迎春惜春,以及巧姐和荣哥儿,他们都很好,比荣国府二房要好得太多太多。用黛玉的话来说,她知晓今生无以为报,可她会感恩,更会穷尽一生之力,为大房祈福。 当然,皇后心中孰好孰坏又是另外一番定论了。 可问题在于,黛玉和大房诸人皆是赞成将林家家产赠予国库的,反过来说,荣国府上下明知晓林家家产的归属,却愣是不怕死的想要谋夺,甚至于不惜毁掉一个无辜孤女的一生。 事情彻底闹大了,比上一次贾政气死长兄贾赦还可怕。毕竟,兄弟俩之间的事情,往轻了说,那还是家务事。可事关国库,事关民生大计,哪怕再轻,那也是抄家灭族之罪 当今震怒,竟不顾太上皇的意愿,愣是要下旨查办荣国府。可惜,儿子是永远也斗不过老子的。这厢,当今才命人草拟圣旨,那厢,便早已有人告知了太上皇。 于是,太上皇再一次成功的拦阻了当今的“莽撞行事”。非但如此,太上皇还下令将贾政释放,毕竟所谓不孝的罪名皆在王夫人身上。至于王夫人,看在王子腾的份上,也不曾真正治罪,而是杖责之后,送回荣国府里,勒令起诵经礼佛,以赎清罪孽。 如此一来,乍看之下,荣国府仿佛是跌了颜面,可实质上,贾政和王夫人却是先后被释放。除了他二人在牢狱中吃的苦之外,也就是王夫人又被额外杖责了而已。 那些原本打算顺着当今的意思,狠狠弹劾荣国府的朝臣们,瞬间改了态度。当然,唱反调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个天下已经落在了当今手里,因此他们皆果断的选择了沉默。 一时间,京城里呈现截然不同的两个状态,平民百姓里谈论得热火朝天,而朝堂之上,却静寂无声。 br> 贾府里,依旧借口守孝闭门谢客。 王熙fèng将黛玉唤到了跟前,柔声安慰道:“林meimei别担心,先前不是说,当今已经命人开始查点暂存于户部的林家家产了吗?荣国府那头不着急,他们那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fèngjiejie,我不担心,也没甚好担心的。”黛玉淡淡的一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钱财乃是身外事,至于名声,我原就不图名声,只求将来寻一处清净地儿,好让我日日夜夜为fèngjiejie你们一家子祈福。” “浑说甚么” “fèngjiejie,您也看开些罢,我虽不曾出门,对于外头的事儿却也仍是有所耳闻的。我猜,fèngjiejie原本是打算将事情闹大以后,借着荣国府彻底垮掉,而将我和宝二爷的事儿慢慢抹平了。可惜,荣国府尚在,至少三年五载的还倒不了。可我却不愿意再入虎口,只怕这辈子,也只能长伴青灯古佛了。” 王熙fèng面色铁青。 确实,她千算万算,都不曾算到太上皇竟会二度出手,一副死也要护着荣国府的模样。这下倒好,荣国府不曾垮掉,反而放了贾政和王夫人出来。哪怕只放了贾政也无妨,偏生还有一个王夫人…… “怕甚我那好姑母都出来了,还怕薛家母女又作幺蛾子?哼,她们最好悠着点儿,毕竟我那好姑母可不是吃素的。要是查到这些日子以来,薛家母女干过的好事儿,我保准薛家不死也要脱层皮不对,只脱层皮哪里够了?狠狠的将她们身上的rou咬下来才好。倒是林meimei,你如今失了家产,我敢打包票,二太太绝不会再往你身上浪费一星半点儿的精力。” “无妨的,左右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方才说的,长伴青灯古佛。”黛玉仰起脸,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模样,笑道,“fèngjiejie,真的挺好的,我不介意。” 我介意 王熙fèng被气得心口疼,偏生她又不好同黛玉说重话。无奈之下,只得任由黛玉离开,独自一人在房里生闷气。可想也知晓,就王熙fèng那个性,生闷气完全不是她的作风,没过多久,她就带着一身匪气,杀气腾腾的冲到了前院书房里。 原本属于贾赦的书房,如今却是归了贾琏所有。 “fèng哥儿,你来的正好,方才宫里来人了。” 一见到王熙fèng,贾琏就立刻大松了一口气,倒是王熙fèng被他这话弄得一愣一愣的。等清楚了前因后果之后,王熙fèng抚掌大笑道:“好,来得正好。”说罢,又有些不信,“当今真的让琏二爷您任意提一个要求?” 贾琏心中一紧,抹着额间渗出的冷汗,忙不迭的道:“说是任意,可咱们却不能太过分了。不过,我听着先前那位苏公公的话,仿佛要个四五品的官都没问题。” “我懂了,这是打算补偿我们家和奖励林meimei。” 不曾严惩气死了贾赦的凶手,原已是愧疚了,偏如今还将人放了,连带有着明确罪证的王夫人,也一并释放了。说实在的,只怕当今比他们还憋屈。可再憋屈也只能忍着,谁让上头还有一个太上皇呢?不过,当今的意思也很明白,虽说让贾府和黛玉受了委屈,可在能力所及范围内,要一些好处还是没有问题的。 问题在于,这个要求得怎么提呢? 王熙fèng左思右想,觉得要好处倒是次要的,如何狠狠的坑一把荣国府才是首当其冲的。将自己的想法同贾琏一说,果然,贾琏也是类似的想法,皆认为应当抓紧一切机会,让荣国府彻底翻不了身。 “咱们要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罢。”王熙fèng忽的心中一动,想起了多年前的事儿。 曾几何时,因着贾珠比贾琏上进,所以大房那唯一的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就予了贾珠。可有时候,并不是谁上进就要给谁的,君不见贾政这般上进,袭爵之人仍是身为嫡长子的贾赦吗? “替荣哥儿要的?没必要罢?”贾琏思量了一番,却摇了摇头,他私心认为,很多东西都是有遗传的。譬如,贾赦这般不求上进,他这个当儿子的也没有做学问的天赋,至于他家的宝贝儿子荣哥儿,估摸着也差不多。贾琏甚至怀疑,整个荣国府压根就不可能出真正的读书人。 祖辈舞刀弄枪的,小辈儿们能学好? “不,我是替兰哥儿要的。”王熙fèng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模样,倒是确实将贾琏唬了一大跳。 当下,贾琏脱口而出:“你疯了?”可旋即,他仔细想了一番,却是立刻将说出口的话给吞了回来,朗声大笑道,“好好好,fèng哥儿你干的好极了,真不愧是王家的女儿,这算计,这阴谋,这……啊” 从贾琏的腰间收回了手,王熙fèng轻飘飘的拍了两下,笑得一脸惬意的看向贾琏:“哦?琏二爷您怎的不说话了?” 贾琏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将话题岔开,道:“那林meimei的要求呢?我听着这意思,只怕林meimei也可以要个好处。” “很简单,林meimei可以要求赐婚呢。”在贾琏懵逼般的神情下,王熙fèng笑得异常诡异,“赐婚荣国府宝二爷,与皇商薛家大姑娘。如此般配的亲事,实乃人间少有。” 确实是人家少有,简直就是甚么锅配甚么盖。 半响,贾琏幽幽的道:“二太太当初怎么就没打死你呢?” …… …… 数日之后,当今连发两道口谕,由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传到荣国府。其一,特赐荣国府嫡长曾孙贾兰国子监监生,同于免去其破相不敬之罪。其二,赐婚荣国府嫡孙贾宝玉与皇商薛家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