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真诚相见
紫杉大人，确切地说，是籽州唐府的唐翎书，和之前石城小竹屋的百变书生一样，换了一身跟我款式料子均相同的衣服，侧身站在院中等着我。 今日因为小十七的事情折腾一天，如今将近戌时，太阳落入地平线以下，我望着他，看到他的身后晚霞满天。 这一幕，和多日前，清州乐府我院中的假山前，我仰望他身影的画面相重叠。那日的晚霞特别且震撼心扉：霞云色彩红艳，形状多变，其中有一片云最吸引视线，像是拖着火焰般尾巴的鸟儿张开巨大的翅膀，朝着太阳消失的地方，欲追随而去。凤舞九天，他当时这么形容。 这一幕，也让我仿佛又看到石城金义山庄外的双层湖，他从水中救起我，我躺在竹筏上用力呼吸新鲜空气，看见天空中蓝紫色的晚霞，我的视线从晚霞转到他划动竹筏的身上，似乎看到他背对着我在微笑。 同一个人，相似的场景，好像我们的缘分与美丽的晚霞息息相关。 望着眼前的他，没忍住，我低头笑了。随后抬起头，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他。 有句诗说：好看落日斜衔处，一片春岚映半环。 暖风拂面，视线之内满是美景，绿枝翠芽，飞瓦祥云。有人说，和喜欢的人要多去一些景色优美的地方，这样对彼此的印象就会带上当时美好的感受。我突然觉得，这种说法还是有些道理的。 紫杉大人的耳力很好，但他却等到我快走到他的面前，才转身面向我，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深邃得犹如无底之洞。 我站定在他面前，仰头笑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他低头静静看着我，也笑了，张开手臂，揽我入怀中。 我伸手环抱他的腰，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嗯，是熟悉的特别淡的茶香。 和不戴面具的紫杉大人单独吃饭，我真是受宠若惊和兴奋不已，尤其他就坐在我的旁边，更尤其准备的晚饭都是我爱吃的菜。 紫杉大人每每见我一道菜吃了好几口，就语重心长的说：“留点肚子多尝尝其他的菜。” 我于是转向一旁木雕架上，对似乎特意不打扰我们的夜莺鸟小乐儿吐槽：“哼哼，小乐儿，以前我跟某位百变书生一起吃饭，可没被说呢，人家百变书生话很少很少的！” 小乐儿瞅瞅我，又瞅瞅紫杉大人，眼皮子开始打架。 “小乐儿，咱俩可是同一个姓，虽然你是快乐的乐……”我开始贴关系笼络小乐儿。 紫杉大人看不下去，伸手召唤道：“小乐儿，过来。” 小乐儿顿时睁开眼睛，精神抖擞，非常愉悦的展翅飞到紫杉大人的手背上，乖巧又可爱。 我皱起眉头：“为什么我感觉，自己跟它好像？” 紫杉大人笑了，手轻轻用力，让小乐儿去院子里自己玩去。他想起另一件事，跟我说：“你的小银环蛇现在已经搭上卧梦轩的车队往南去了，正巧车队里有一位懂蛇的行家，想来小蛇会和车队相处融洽。” 我听了很高兴，于是也就不再和紫杉大人对着干，乖乖把筷子伸向别的菜，还不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确实今晚桌上好吃的菜太多了，那我还是雨露均沾吧！” 紫杉大人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喝了一口汤，缓缓道来今日之事的后续发展。 “祁雾红已经醒来，离开品心楼。水星在翠玉银楼等待出宫置办宫女的时候，接到慕香夫人指示，留在品心楼暗中监视和确保祁雾红不会提前醒来。我们出宫约一刻钟后，邵可将军传了命令严控我们两人出宫，但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发现我们失踪，开展全城搜查，不过无从下手，也没有任何线索。他们先找到的，自然是云清麟和祁雾红的坐骑，我们把两匹马留在离云府不远的位置，云清麟的马儿认识路，直接回了家；而祁雾红的马儿应该也是常来往于品心楼和祁府，所以它也去了品心楼。也是因为这两匹马儿，他们找到了清醒的祁雾红和云府里依旧失去意识的云清麟。当然，云大公子此时也已经醒来。” 听起来，祁雾红统领和云清麟现在应该是气爆了，盛怒那种，尤其是后者。云清麟在黎州闻思山庄时，受白云人质所束缚而不敌白水，如今又被紫杉大人于无声无息之中制服……简直，难以想象他现在的表情。 “在想什么？”紫杉大人忽然问我。 “在想祁雾红和云清麟现在肯定气坏了。” 我说着，对上紫杉大人的视线，看见他深邃的眼底多了层暗沉。顿时起了调皮的心思，勾勾手，让他靠近。 我对紫杉大人向来敬重有加，举止彬彬有礼，紫杉大人自然不疑有诈，俯身靠近。 我嘴角一勾，做出要凑到他耳旁说悄悄话的动作，却中途停下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满是得逞的小得意。 紫杉大人眼底的阴霾瞬间消散，他瞧瞧我，难得冷酷的说了一句：“好好吃饭。” 此后饭间无话，我对特别喜欢的菜多吃了几口，紫杉大人也不再说我。 饭后，小厮收了碗筷碟盘。 我特意瞄了一眼小厮的长相，发现和上次来时给紫杉大人端药的是同一人。 紫杉大人带着我去院中散步消食，让我想起在籽州石城小竹屋外的山路上，百变书生也带我饭后消食。于是，实在忍不住笑靥粲然。 紫杉大人扭头看我。 我忙解释：“就是想起籽州石城的山上，某人也带着我饭后消食，想想那应该是生平第一次。那晚夜如黑幕，繁星满天，满耳都是蝉鸣鸟叫，湖边还有萤火虫飞舞。所以，饭后消食，是某人的特色吗？” 紫杉大人笑了，仰望夜空，轻叹口气：“有的人，真是缠人的要命。” 他说完，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是的，当时我答应挚友陈逸飞和韩子城，一定要把智谋和技艺都秒杀他们的百变书生抓到，所以一路死死跟着他，像个牛皮糖那样黏人的跟着他。 我手指指向天空，又指指耳朵，然后深吸口气：“夜空，夜莺叫声，花香，和那一晚好像。” 紫杉大人听说我说着，也抬头仰望星空，不知是不是在回忆我们在石城观星阁的情形。 “你的府邸建筑好讲究，流水环绕，花园一片又一片，房子相互独立，但也有两栋房子的二楼有走廊相连。”我边走，边欣赏说。 “这是籽州府的房屋庭院风格。” 紫杉大人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院子里都是唐府的人，都知道我的身份。” 我听出来，他是发现我在饭桌上观察小厮的长相，也是怕我担心。 我们继续在院中慢慢走着，边走，边聊聊白天的事情。 “邵可将军是怎么发现我们有问题的？”我问道。 “我也不清楚，可能就像我们发现古辉护卫有问题一样，我们的一句话，一个用词，一个动作，暴露了身份。”他回道。 “谷辉护卫是什么来历？他那声召唤卫兵的口哨声，听上去那么娴熟又诡异。”我又问。 紫杉大人反问我：“你觉得钰娴县主这件事的幕后之人是谁？” 他这一问，我的思路顿时清晰起来：“皇宫里的人，皇上？” 紫杉大人点头，同意我的推测：“有些寻常百姓人家，会在家里建造密室，防止意外情况发生。而通常这些密室的存在，只会告诉家人，甚至有些，只传给某一位继承人。” “皇宫的建筑布局，邵可将军他们清楚，宫内的统领们和卫兵们熟悉，宫外的我们也记在脑子里。事实上，皇宫布局，包括一些羽林军掌握的皇宫密室情况，知道这些的大有人在，各权利团体、各武林帮派都有。这一点，督建皇宫的那一代皇帝很清楚，他一定会留下不为外人知、甚至只有历代帝王才知道的密室，留到最关键的时候保命。” “钰娴县主被藏的墙中小密室，我们不知道，崇明们指挥室墙上挂的详细地图也没有描绘。邵可将军知不知情我不知道，但是这位谷辉护卫肯定知道。” “传说，皇宫中有一个特殊的军队编制，名称不详，人数不详，组织方式更不详。这里面的人拥有双重身份，第一个身份是秘密护卫，第二个身份则是皇宫内的某职位，比如护卫，侍女，御厨，等等。这些人遍布皇宫各角落，守护皇帝一人，只听皇帝一人的号令。听说他们都是孤儿，而且都是从暗无天日环境里解救出来的孤儿，所以他们誓死效忠皇帝。” 紫杉大人介绍完背景信息，看向我。 我皱起眉头：“听起来是个令人可叹、可敬、可佩的对手，有点棘手。” “好在他们这次只是小小的警示，也许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比如明远王府的野心。”紫杉大人总结道。 “没错。”有人拍掌表示赞同。 我和紫杉大人闻声并不惊讶，甚至对来人的突然拜访早有准备，我们转头看去。 无情剑双手抱胸，右手抓着他那柄无情的剑。他面无表情，但在看到紫杉大人脸的时候，面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他智慧超群，转眼间明白了紫杉大人的用意，看向我，还绕有深意的挑挑眉：“不好意思，我又来拆散你们了。” 无情剑口中的拆散，指的是在黎州府，我本相约唐翎书一同去籽州，没成想，唐翎书大人被无情剑直接请走了。 我还没开口，无情剑就知道我想问什么，回答说：“她无恙，也未受惊吓”。 这就好，我放心了。 “是慕香夫人找我？”紫杉大人问道。 “是。”无情剑回答道。 “今晚还能回来吗？”我问了一个自己都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果然，无情剑和紫杉大人脸色都变了，前者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今晚夜色不错的混杂脸色，后者是绷不住笑、以前怎么没发现和一点点羞涩的复合脸色。 无情剑干咳一声，清清嗓子，回答说：“这个问题，回答不了。” 他说的对，我讪讪一笑。 紫杉大人看不下去，走到我面前，用身体把无情剑隔开，轻声对我说：“你睡我的房间吧，有事就吩咐他们，府里的人都知道你。” 无情剑又干咳一声，还小声嘀咕一句：“哎，我知道的太多了。” 紫杉大人笑了，继续对我说：“天亮前能回来，你这两天奔波辛苦，早点休息。” 我难得乖巧的点头。 紫杉大人和无情剑很快离去。 诺大的庭院就只剩下我一人，哦不，还有夜空和微风。 我张开双臂，闭上眼，深吸口夜的空气。风吹起我飘逸的衣衫，让我感到这一刻是无比的自由和安心。 明月当空，我抬起手臂，迈开脚步，在院中起舞。 繁事说心头，步履难停世间走。几段姻缘来又去，笑笑，挥扇独行又一天。 花香催回首，紫衣萦绕入梦中。日夜兼程盼相见，念念，不忘抬手思呼唤。 我爹乐温良曾跟我说，世间很大，或许我可以找到我命运的突破口。我原本觉得自己身不由己，可是回想过往，自从认识紫杉大人，他处处照顾我，他用别人所不能的努力练成强大的实力，更好的保护我，他信任我，尊敬我，他不顾性命，为我解毒，又以身犯险。 命运是什么？或许，就是把握当下，抓住让自己愉悦的一切，因为人生并没有那么多未来，不过都是当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