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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一刀,一刀,再一刀

    “名师出高徒,果真不愧是前辈的徒弟。”,单屠雄称赞一声,眼中却没有一丝慌乱,直至刀气悍然炸至身前,依旧谈笑自若。单凭这一份波澜不惊的气魄,天下第十,实至名归。一礼还一礼,这位少年用同样的招式馈赠于他,不单单是卸掉了那刀鞘牵引而出的罡气,而且还能有余力掀起风尘碎石,单单这一刀,这柄魔刃放在他手中,比放在无双手中要好上许多。

    这位天下第十刀宗宗主依旧还没有出刀,望着悍然炸至身前的凌厉刀气,右手轻轻收回刀鞘,压在半空之中,旋转一圈,便是朝前挥去。转眼间,那如惊雷炸起,掀起风尘碎石的悍然刀气便被这轻轻划过的刀鞘驱逐地无影无踪。

    天空依然飘散着依稀小雪,风尘消散之后,只见那条被两道一来一回的悍然刀气斩落的大地已经裂开数丈,一条十余丈的沟壑狰狞地浮现在世人身前。远处,有些练刀之人看了看这条狰狞沟壑,再看了眼腰间佩刀,摇了摇头,神色黯然。有些人望着这条狰狞长沟,心中明悟几分,若有所思。

    风尘消散之后,两人的身形便是重现而来。单屠雄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脚下水势湍急而迅猛。而夏离身形却是轻轻地退了半步有余,脚下印子凹陷半尺有余。

    两人互相递出的这一刀,看似不分上下,伯仲之间。但只有夏离明白他是倒退半步,脚下凹陷半尺,已经输了半筹不止了。夏离甩了甩微麻的肩膀,眯着眼赞叹道:“天下第十,真的不同凡响啊。”

    四十年前,江湖上的那位白发刀客,一头白发,一把冷月,一人一刀便是斩翻了半个江湖,与他交手的人除了那位白发魔帝,无一不是被他手中冷月震慑地无以复加。四十年前,巅峰时期的白发刀客,亦是只有那身在那如天雷炸裂,如巨龙呼啸的肆虐刀气中的交手武者才能明白,白发刀客手中刀的有多恐怖。冷月一刀,可以削平山岳,一刀,可以断截江河。若不是四十年前的他,太过年轻气盛,刚过易折,早早与那位天下第一交手,也不至于落地这般黯淡寂寥的下场。若是能再磨砺一番,道心圆满,再与魔帝交手,即便做不了那天下第一,也是那天下第二的江湖刀客。

    他说他无悔,他入世用一年时间让世间人一辈子记住了白发刀客,已经足够。但他却是不甘心,不甘心四十年后,世人怎么能忘却江湖上有一位如此意气风发的佩刀侠客。

    单屠雄脸色淡然,轻声道:

    “四十年前,我在想,如果天下第一不是白发魔帝,而是白发刀客,那么这个江湖是不是十有八九儿郎皆佩刀?”

    “打不赢天下第一没有关系,修为大跌也没有关系,但我不甘心,不甘心这个江湖没有前辈的一席之地。”

    “没有前辈的江湖,算不上风流灿烂的江湖。”

    单屠雄摇了摇头,左手持刀,轻轻劈落一刀。

    白发老人突然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球中掠过一丝惊讶,有一分赞叹,更多的却是感慨,还有被这一刀牵引而出的思绪。这看似随意挥出的一刀,已经有返璞归真的韵味在内。

    一刀,便是隐约归于本源。

    夏离悚然一惊,神色震惊地望着单屠雄。便连他亦能感受得到,这平凡的一刀带有寂灭的意味。

    这一刀中,有怒意,有失落,有愤恨,更多地是不甘和悲叹。

    他不甘他怎么会愿意不争!他不甘他怎么会愿意放弃!他不甘英雄为何总会迟暮!

    他不甘四十年后的江湖,为什么会没有白发刀客!

    “前辈,您若是再不出手,你的徒儿便有可能身死道消。这一刀,我用了十年功夫磨砺地这一刀,是为前辈您专门而练。”

    “这一刀,便是恭迎前辈入世的见面礼。”

    单屠雄站在岸边,冲撞而起的浪花染湿了他的衣角,握住的长刀左手却在轻轻在颤抖。

    这一刀,足足等了十年才能现世,这一刀,是单屠雄的倾力一刀。

    一阵寂灭的气息蔓延了整个虚空,气息中却有五味杂陈的思绪蕴含在内,刀意锋利,却又凄厉。那凄厉的刀意仿佛在哭诉,在哀怨,仿佛在诉说着那不甘和寂寞。白发老人睁开浑浊的双眸,缩在膝间的冷月止不住颤抖起来,那一身锁链更是铿锵发出刺耳声响。白发老人右手按在刀鞘之上,望着神色凝重的夏离,按在刀鞘上的右手却是又轻轻地松了开来。

    这一刀,仿佛自带意境那般,扩散浸染在四周,夏离方圆几里皆被这孤寂一刀相融进去。

    既然无路可退,夏离亦是不打算再退。体内大金刚三叶青莲一开再开,气海中那汹涌的气机一浪又一浪叠浪而上,直冲心间莲台之处。夏离双手握刀,轻轻闭上双眼。

    若不能避其锋芒,若不能捕其踪影,那就不如一刀两断,一刀,将这一片天地斩地粉碎!

    狂风忽然再次席卷而起,大浪拍岸溅起水花,那一身黑袍在狂风中吹地鼓荡胀起。夏离一跃而起,双手执刀,一刀便是朝着虚空劈落而下。

    任你有千招万意,任你有无数意境,变化万千。

    我只有一刀,一刀两断,一刀便可斩落这片天地。

    狂风席卷的天地之上有一道清冷的月光。

    一道银白色的月弧从刀身轻轻蔓延而出。

    月光轻轻洒落在大地,小雪飘零,弧月轻飞。那被一刀弥漫而出的寂灭仿佛减少了许多,那昏暗的天地下有一道轻柔的月光洒拂在众人心间。

    一人一刀,两刀,万般景象现于心中。

    若说那位天下第十递出的那一刀是孤寂,是寂寥,是那抑郁之后的不甘和愤怒。那么夏离这一刀却是柔光,如水,好似在对过往的释怀,也是对曾经的追忆。

    两把长刀,却斩出了不一样的韵味。

    有人满脸不甘,悔不当初,有人却是泪流满面,遗憾长叹。

    夜幕将天空浸染,但却如何也染不黑那一道微亮的月弧。黑夜中的那一抹光明,便是那悬挂在天空之上的月亮,朦胧,如水,吹拂众人的心间。

    单屠雄脸色赞叹,不得点头承认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江湖,人才辈出。”,

    随后这位天下第十语气坚定道:“若是前辈不肯出山,祭出让万人追随的那一刀,那整个江湖还有什么意思?!”

    单屠雄左手轻推,再次挥出一刀,每挥出一刀,这片天地便是阴暗一分,孤寂的气息更是沉重一分。一刀又一刀,那双手握刀的夏离早已全身颤抖,斩出的一道道月弧已经愈发单薄黯淡,皓月如今却如同萤火那般,垂垂淡矣。

    “还不肯退吗?”,单屠雄微微皱眉,事不可为,一而再,再而三强行为之,便是有点愚昧了。白发老人睁开眼睛,望着满脸笑容,身形却是在轻轻颤抖的少年,眼神中有一些闪烁而起的黯淡微光。

    夏离双手握刀,手掌满是鲜血,鲜血染在魔刃之上,更显锋利。但他却是笑眯眯道:

    “不退,宁死不退。”

    “师傅告诉我,世间最强的人,是自己。”

    是啊,这世间最强的不是那独占榜首的白发魔帝,亦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地仙人。而是自己,一人,一刀,天下无敌。

    白发刀客轻轻地站起来,手臂颤抖,浑浊的双眼好似看到了曾经那义无反顾的模样。长链拖在地上发出铿铿声响,他没有去理会那近在咫尺的两人,他轻轻地走在长河边上,脚下长河水势凶猛,他望着大浪冲天,眼神怔怔如初。

    那一年十岁,他是西楚王国太子殿下,站在宫中看着来往奔跑,步伐整齐的士兵,觉得当个皇帝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有无数人愿意为你抛头颅洒热血。十三岁那年,西楚战败归降,整个西楚沦为别人附属,而他的父母双双吊死在大殿廊柱上,他心灰意冷,却是被人拼死保得一命。之后他沦作乞儿,靠捡拾路边废食过活。十五岁时,有人在垃圾堆把他捡了出来,教他练武。他问他,想不想复国,想不想当回西楚皇帝。他说不想,他只想杀人,杀光仇人。他点头,二十岁后,他已经满头白发,手中也是多了一柄魔刀。二十四岁,他刀法大成,一人一把魔刀,将敌国皇族全部杀光,逼得皇帝皇后吊死在大殿之上。二十五岁,他入世,依旧一人一把魔刀,把逍遥独步在天下的江湖名宿斩翻了大半,他很寂寞,也很孤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敌地过他手中魔刀。直到二十五岁末,他在魔帝城与白发魔帝倾力一战,那一战,打地天昏地暗,离天下第一也只有咫尺之遥。

    但这咫尺,却已是永恒。

    他输了,输地一败涂地,还被魔帝用长链锁住了左肩和魔刀。

    他满头白发,意气而来,却黯然而去。四十年中,他心灰意冷,丧失锐气,在孤山中隐居一年又一年,不再去问世事,也不再去问手中魔刀。

    一人变得疯疯癫癫,如走火入魔般喜怒无常。那一头本是飘逸潇洒的白发再也没有光泽,蓬头垢面,如同十五岁那时,行尸走rou,再也没有情感。

    四十年后,他遇见他,他似他年轻时意气风发,桀骜不驯。

    他说要教他练刀,只是觉得那么多年来太过寂寞想找个人说说话,想再看一眼这个世界,这个没有他的江湖究竟是如何的光景。

    他再见他,问他,他可甘心?他说不甘心那又如何,技不如人,只怪自己。

    他不愿他就此黯然老去江湖,他逼他出刀,逼他再走一遍那四十年前属于他的江湖。

    他看着他,满身是血,双手握刀,却依旧不退。

    突然白发魔帝望了眼水势湍急的长河,浑浊的长河中却是当年的模样,他喃喃道:

    “都是痴人,都是痴儿。”

    突然他仰天长啸,寒声问道:

    “白发魔帝,你是不是很寂寞?!”

    白发刀客右手瞬间拔刀,魔刀出鞘,风雨大作。

    白发刀客手腕一翻,一刀直劈长河之中!

    一刀,长河掀起百丈巨浪,巨浪滔天,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