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章:雄军涌平沙(下)
八万兵马入平沙,顿时如一阵狂风在城中掀起一阵波涛。 或许是为了稳定城中民心,梅忍怀之前就已经在城中大肆张贴告示,声明西陲兵马入两平叛,只是苦于不知这支究竟有多少士卒,先前从南阳关送来的紧急军报上言明有八万,但梅忍怀并不相信。西陲总计就十万戍卒,依他对吴沙江这老将首的了解,即便是自己心血来潮带兵入凉,也断然不会倾巢而出只留下两万戍卒来维持西陲那狭长的战线。 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梅忍怀,告示上只说是西陲雄兵,那份指点江山的下令模样让底下官员以为这是刺史大人早就预留好的后手,对此更是肃然起敬。 只是等到了那为首年轻将军公然违背大汉军律,让八万甲士直驱入城后,这才恍然事情没这么简单。 早就得到消息的平沙城百姓纷纷占据了城中大道两旁的酒楼茶馆,不少城中闲散汉子兜里无银,又不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凑热闹机会,竟是踩着雪堆爬上了道路两边的屋宅楼顶,忍着高处不胜寒的凛冽西风竖起脑袋张望。 闻讯得知的酒楼茶馆更是在新年之际开张,不少伙计都回到乡下团圆,心急如焚的商贾哪会放下这么一个敛财的好时机,谁都不会嫌弃自己腰包太鼓太重不是?早在一天前就张罗着贴出临时招几个伙计帮闲的通告,更是开出了以往十倍的价钱! 这一日,贯穿平沙城城中最繁闹的路段两旁,车水马龙。平沙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腰缠万贯的富商,纷纷订好了街道两边临窗靠外的位置,准备一览西陲兵马的威武雄壮,一个平日来只需几钱银子就能登上的二楼窗位,不知不觉就被抬到了十两左右,而且还有价无市。 有些早就跟熟识掌柜要好座的商贾更是一大早就迎着寒风走出自家府宅,要上一壶烈酒或是暖茶,静静等候。 西陲的十万戍卒在凉州百姓眼中,就如北塞九边的二十万甲士在长安城百姓眼中一样,神秘可畏。 他们不是没有听说过匈奴和黑羌的茹毛饮血,不是没听说过七岁儿童就可上马挽弓捕羊,对于这两支在大汉边境常年都只闻名声不见面目的军队,有着从骨子里透出的敬畏和好奇。 人声鼎沸,其中更是掺杂了不少故意扯着嗓门喊道我曾经和哪个哪个西陲将领有着什么交情的男子,毫不掩饰得意神色,不论真假,在即将目睹西陲军队的情况下,即便周围人面露疑色,仍是在心底不自觉的去相信。 两边屋檐瓦角开始缓缓抖动,宽敞的大道两边,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安静了下来,偌大的街道两旁,人头如林,纷纷踮起脚尖睁大了眼睛。 侯霖从进城时脸上表情就越发显得阴沉,对梅忍怀这浸yin官场数十年的小伎俩厌恶至极。 平沙城中最应该露面的两人都没有出现,无非是在暗地里告诫他,谁才是这凉州之地真正说话管用的主,而让天水郡郡守带着一帮郡府官员出城迎接,表面上看毫无可挑剔之处,潜在意思则是不管是哪个西陲将军领军,按官阶地位,只能同郡官为列,远不至于说让我一州刺史屈尊迎接。 这种打脸无声的行径,侯霖在学士府时就尝到了不少,身穿昂贵锦衣,腰间配着各色玉石的世家官宦子弟,总是有意无意的标榜自己高人一等,一举一动都仿佛是告诉侯霖你只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平民,如何配与我等为伍。 侯霖想到这,眼中的冰冷就更甚。 你梅忍怀瞧不起我可以,连同我这八万将士都瞧不起?这个节骨眼上还敢跟我摆架子装阔绰,那就随你好了。 侯霖举起一只手,身后一半入城一半仍在城外的长伍一截一截的停下。 “变换阵型,进了平沙城就不用在按野外行军的那套走了。所有骑军以营为列,行于队前,步卒以什为列,纵向排开!” 郑霄云抱拳下去传令。 在队伍中央的李义和谢狄春二人,听到这个奇怪命令后,并未迟疑,迅速顺令下去。虽是凉州人士但从未进过平沙城的李义先是打量了下城中大大小小的高耸屋翎,转头笑道:“你怎么看?” 谢狄春挺直了腰板,一入平沙城就感受到了与西陲截然不同的烟火气味,这使他心底深处有些异样茫然。 “还算有点出息,要是他刚真的顺从了郡守的话,我立马掉头带着五营返回西陲。” 李义酣畅大笑,手中扬起马鞭指向城外那在仆从佣人帮助下,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的官吏们道:“也该让他们知道,我西陲年年死人,不是为了保着他们在后面戳我们脊梁骨,说我们风凉话的。” 谢狄春亦是一笑,一把握住架在旁边辅马马架上的赤杆画眉,枪尖指天朗声喊道:“雪狼营!锥形阵行军!” “喏!” 马蹄翻起尘雪,掀起浮沉在地面上的弥漫雪雾,好似一片云海波澜。 郑霄云将那面通体乌黑的老秦战鼓放置身前,看向侯霖。 侯霖点头道:“擂鼓行军!” 郑霄云豪迈大笑,手中槌落,犹如天上惊雷自九天而下,两旁房屋上积雪如雨落。 在场的所有平沙城百姓,不论身穿布衣踮着脚尖张望的人,还是端坐酒楼茶馆宴请好友品茗饮酒的豪绅,在鼓点响起的一刹那,心神俱颤。 侯霖单骑一人行走在最前,和身后大军拉开了一小段距离,面无表情。 早就盼首相望的平沙城百姓先是看见那遮天蔽日的旌旗顺着大道缓缓而来,随后就是黑压压的铁甲身躯。 在侯霖下令之后,和谢狄春雪狼营一击吴沙江麾下骑军齐名的桓定营,马头并列,齐齐而开。 每一次披带铁片马甲的战马蹄落,地面就会有轻微颤动,连带着两边酒馆茶楼内的桌椅和盘杯都会晃抖。 真正的气势如虹。 看着那整齐如一的铁骑横持大陌刀一步一步临近,不少站在街道两边的百姓都缩了缩脖子。雪亮如月的大陌刀号称一刀劈下,人马俱碎,单是刀面泛出的白光,就使这帮一辈子都未能见识那金戈铁马场面的平民百姓胆战心惊。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军队,平沙城外就驻扎了天水郡的数千郡兵,只是比起这支西陲兵马那人人身上皆有的杀气和冰冷,实在不值一提。 他们想起曾经西陲流传出来的一句话,真正的兵器开刃,不是锻造完后一遍一遍的磨锋,而是用人血。 鼓声满城可闻。 随着鼓声响起和散去,这支长如山龙的行军就如同一个巨人行走一般,步履一致。 平沙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商临安和膝下的一子一女早早就出门来到了平沙城内最高的那座酒楼,他端起一杯香味轻淡却久而不散的热茶,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只有鼓声和身上铁甲轰鸣的大军行伍,心旷神怡。 哪家男儿不向往战场狼烟?不向往那投鞭断海,一骑当先的壮烈豪气? 乖巧不似往日的临不语看着为首的那骑素氅,美目呆滞,喃喃道:“是他?” 临安一脸溺爱的摸着临不语的盘簪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紧跟其后的是雪狼营,完全由外戎西番组成的轻骑营。 人马皆白,与雪无异。 金泰衍双手扒在酒楼的栏杆上面,看着那独引满城目光的身影,半年修身养性下来的那份儒雅气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被十几个金家子弟环绕其中的金家家主负手而立,神情淡然,厉声道:“金泰衍!” 同和临安在一座酒楼内比起今日街上主角同样没少引来目光的彩衣莺燕独占一角,其中包括了城南那十几道莺街中各个楼牌的数名花魁,连那三名虽是妓倌身,却也高不可攀的凰女都来了。先前酒楼内所有目光都被她们引去,可谓是平沙美色皆聚此。 其中一袭赤衣红似火的绝色女子,看向那独骑只身在前的背影,美眸流连,夹杂着莫名的悲切之情,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 目不斜视的侯霖似乎有感,回头望去,一眼望中这名曾经对他一笑倾城的女子。 侯霖冲她一笑,点了点头。酒馆内顿时炸了锅,这帮平日来或妩媚或清冷的女子俱是各施姿色,似乎想要让这年轻将军多留几眼,要是能够留情那就更好不过了。 自古英雄爱江山,更不乏爱美人弃江山的痴心情种,对这类人史书上满页痛骂,可哪家女子不想找这样一个只寄情与己的痴心郎? 侯霖转头又看向一边几乎一双眼眸要迸框而出的金泰衍,和他身旁的金家家主,不由的停下马。 一人冷漠视他如无物,一人怒火像是要倾盆浇在他头顶。 侯霖举起一只手,当着不知多少目光的面,轻扬嘴角露出个轻蔑笑容,将五指攥成圆,仰头却俯眼望向金泰衍,缓缓将手靠在自己左肩上。 他嘴角蠕动,无声发出,众人不知何解,但金泰衍听的一清二楚。 “来、给我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