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尽脑汁
可是,眨眼间,这些盛景乐事都像海市蜃楼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残存在心中的记忆只能让他回味,留恋,痛苦——他恨不得能够将这些记忆连根拔除,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体验过这些令他痴迷陶醉的东西,这样他现在就不会因为失去这些而苦恼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记忆的碎片岂能像碎瓦片一样被捡拾得干干净净,打扫得连一点点碎屑都不留——他沮丧地想:唉,现在这种活法真是生不如死啊!——极有可能等不到当上官,我就在郁闷痛苦中一命呜呼了!陈蕃啊,陈蕃,你刻苦钻研圣贤书,本来不关我的屁事——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连累我也要读书——不,是受罪。 薛虎在书斋是度日如年,几个时辰过去后,他不仅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而且简直快崩溃了。晚上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摆脱这种囚犯般的生活,可是,究竟如何脱身呢? 没有父亲的同意,想出院门都难,祖母、母亲等宠爱他的人也不能够到这里来,怎么办?他一夜未眠,第二天上午,他还没有想出好办法,愁得茶饭不思,更不想读书。但是他不得不苦苦思考,终于,到傍晚时分,他想出一条妙计。 之所以说这一计策是妙计,只是相对而言的,因为目下,薛虎已经达到极限的忍耐力实在不允许他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酝酿出更好的计策——其实这是一条苦rou计——意味着他要想摆脱眼下被软禁的处境、重获自由、回归花天酒地的生活,必须要让父亲回心转意——而这要想靠母亲,甚至是寡居多年的老祖母以及其他任何人同他心平气和地说道理根本不可能: 一者,是母亲她们不愿意这样做,因为作为一个父亲,他望子成龙并没有错,而且天经地义,她们会理解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支持其行使作为人父的职责; 二者,即使母亲、祖母等人愿意劝说父亲,父亲也不会同意——他做事一向稳重,深思熟虑而行,不是能轻易被说服的——除非他屈服——这意味着必须尽快同老祖母见面,将自己的苦楚添油加醋地说给她听,必须能让她悲恸落泪,得到她的同情和支持,使她由原先的默许转变为极力反对儿子在教子上的极端手段和非常之举,由她向自己的儿子施压,这样局面才会有转机 ——薛虎知道这是十拿九稳的:父亲是个孝子,当年他就是靠举孝廉当上官的。多年以来,薛勤对老母亲是百依百顺——薛虎敢肯定,只要祖母横下一条心帮他,父亲即使在这件关系儿子锦绣前程和将来能使薛家门楣光耀的重大事情上也不得不让步。 苦rou计,顾名思义,即在皮rou上吃些苦的计——这让他很伤脑筋,难以决断,可是舍此别无良策——薛虎其实只是怕读圣贤书,他并不笨,所以他轻易不肯用此下策——谁愿意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在计策实施前,薛虎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想要毫发无损地获得自由——哪怕付出一些财物,也比付出身体受苦的代价强。于是,他拿出一块玉石,悄悄走出书斋门,此时,孙牛正站在台阶下恪尽职守,他见公子 ——不,准确地说,是自己的“看管对象”试图擅自走出书斋,他立即警觉起来,急忙瓮声瓮气地说:“公子,老爷吩咐老奴照顾您按时起居作息,您出书斋门的时辰还没有到,请回吧!” 往日,薛虎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因为他是小主人,孙牛是个下人,可是,如今不同了,他有主人的“尚方宝剑”,有主人为他撑腰,在行使主人赋予他的职权,所以,薛虎不敢造次,不敢冲动,他嬉皮笑脸地取出玉石往孙牛手中塞去,恳切地说:“我想念家母和祖母了,请行个方便,让我出去拜见她们,我保证去去就回。” 薛虎此话说得有情有理——人心都是rou长的——孙牛不免有些心软,但是老爷约法三章,他不敢擅自做主,刚想说等老爷回来,老奴禀报老爷,老爷应该会答应的这几句话时,他突然看清薛虎正要塞给他的兔状玉石——色泽温润,惟妙惟肖 ——他以前听夫人说此物价值不菲——孙牛长这么大从来没见有人向他行贿,今天真是破天荒,薛虎的举动让他感到很意外,很惊讶,他像是突然看见一只猛兽向他袭来,他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推辞道:“公子,您,您这……这是干什么?老奴说什么也不能要您的东西。” 孙牛虽然只是个奴仆,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认得几个,而且他的妻子卧病在床,家中很需要财物:一则为妻子求医问药,二则支付日常开支,但他的良心使他明白绝对不能接受薛虎的财物,这是不义之财,即使薛虎不求他行行方便,他也不能平白无故、随随便便接受他贵重的财物。他宁愿去借高利贷,也不愿欠他如此大的人情。
任凭薛虎好话说尽,孙牛坚决拒绝。薛虎脑筋一转,想猛然一下子将孙牛推到一旁,乘机逃脱,但是孙牛人高马大,力气很足,他根本无法推动他。薛虎心想:父亲选此人管我,实在是用心良苦啊!罢了,罢了,我不得不受些皮rou之苦了!可是,他还是不甘心,于是,他装作生气的样子,突然作势将玉兔朝院中的一口池塘扔去,口中说道:“既然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我还要留这个讨气货干什么?”孙牛见状,大惊失色,赶紧向池塘边跑去,想要设法捞出玉兔——其实,这是薛虎使诈,他并没有真的将玉兔扔出去,而是在做扔的动作时,麻利地将玉兔藏在袖管中。 薛虎见孙牛离开自己,他喜不自禁,赶紧朝院门那儿跑去,哪知孙牛反应很快,还没等薛虎到达院门,他已经飞快地追上薛虎,将他的衣衫拽住,犹如老鹰抓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地截住薛虎,他口中央求:“公子,老爷有言在先,您就别为难老奴了!” 薛虎霎时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阻止,他心想:完了完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不得鞋子套不住狼,天气很冷,可是我不得不用此下策了。其实,他此前想到过调虎离山——用欺骗的手段将孙牛支走后,乘机跑出来,但是,他知道没有太大的胜算,只是实在不想实施苦rou计才侥幸尝试一下罢了。 薛虎见自己已经被逮住,也就不再反抗,他突然平静下来,装作无可奈何可怜巴巴的样子说:“放开我,我不跑了!”孙牛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心软了下来,放松了警惕,松开了抓住他衣衫的双手,他动情、委婉地说:“公子,您可别怪老奴心狠,老奴必须要听老爷的话,这是做奴仆的本分,其实,老爷这么做也是为您好,自古以来,上为下都是真心啊!”他摇摇头,正在感叹时,薛虎突然奔跑几步,一下子举身跳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