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华崭露

    黄意想再询问小玲一些深奥的问题，但又怕难不住她——这样就会弄巧成拙，会使周光误会他故意给小玲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间接地炫耀自己亲戚的才艺，嘲讽他这个名闻遐迩的“书院贤人”不过尔尔。

    黄意心想：“但是不把小玲难倒，她岂不气焰嚣张，更加不知天高地厚？”到底问，还是不问？黄意感到左右为难，于是有些老羞成怒，他刚想斥责小玲，但是周光听了小玲的话后，顿时对她肃然起敬，他连连颔首称赞，说：“小玲女士着实才华横溢，世所少见啊！今日得闻芳音，一睹姣容，实乃三生有幸！”

    黄意听了周光给予小玲的文绉绉的奉承话，尤其是其中的“女士”二字，颇不以为然——对于“女士”二字的解释有争议，有的认为“女士”是女而有士行者，比喻女子有男子般的作为和才华，即对有知识、有修养女子的尊称；有的认为女士者，士女也，女子和男丁的意思；还有的认为女，是汝，同女子没有什么关系。”

    但他不好粗鲁地提出异议，而是委婉地说：“女士二字不常用，用得险啊！”听了此话，周光并不感到意外，他也没有因为黄意讽他滥用或者说生造“女士”二字而脸红，反而因为自己大胆使用这个词而感到有些得意。

    他说：“《诗经既醉》中有‘釐尔女士，从以子孙’，《诗经》流传甚广，可谓妇孺皆知，小弟在此时此地此场合下用女士二字，实则是表达我对兄长妻妹的敬佩之情。非用此词实难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也难以有更好更适合的词表达我的敬意。比如，赞美她的才华，我就觉得用巾帼二字不太妥帖，用美女二字显得偏颇，用才女二字有些直白，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用女士二字妥当，合适！词乃表情达意的工具，用女士二字何险之有？想当年，东方朔杜撰了一些词语，不仅不觉得其浅陋荒唐，反而觉得其滑稽多智，有许多故事被传为佳话。比如，武帝有一次到甘泉宫去，在路上看到一种虫子，随从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武帝就把东方朔叫来，叫他辨认，东方朔其实也不知道，但是又不想让武帝觉得他平庸，于是干脆说这虫名叫‘怪哉’。不仅如此，还赋予其深刻的内涵和历史底蕴——秦朝暴政，平民百姓都愁怨不已，仰首叹息道：‘怪哉！怪哉！’百姓的叹息感动了上天，上天愤怒了，就生出了这种虫子，它名叫‘怪哉’——其实，原先哪有叫这种名字的虫子哟，显然是他杜撰出来的，但是谁也无法否认他的这一说法的价值和意义。类似这样的事还有不少，且流传甚广，声名远播，我相信，后世一定有人会把这些故事当作宝贝一样写在书上，供人们在娱乐中深思，在深思中反省，进步，这有何妨害呢！”周光说得头头是道。

    黄意听了这番话，觉得周光确实有两把刷子，他说：“几年不见，贤弟又有了很大长进，高论说得滴水不漏，颇有见地，刚才乍听你叫小玲女士，还真是不习惯，觉得很别扭，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不叫女士反而不妥了。”

    此刻，他原先的怒气烟消云散，说完后还满意地朝小玲点点头。小玲聪明伶俐，面对此情此景，她心里像乐开了花一样，但她嘴上说：“关大人谬奖了，承蒙大人抬爱，玲儿不揣浅陋，学奏一曲，以助雅兴。”“请悬雪腕、运玉臂、动纤指，愿早闻金曲！”

    周光客套了几句。黄意听了小玲的话，有所感触，他心想：“好哇，都敢自称玲儿了，昨日还婢儿婢儿的不离口，只不过同我睡了一觉，就擅自把奴婢的身份改掉了？更改身份的事情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啊。

    ”事实确实如此，小玲的身份对她而言是一个硬伤，如同脸上的烙印一样是很难抹去的，黄意想同她结为秦晋之好，可是感觉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令人难以逾越。

    小玲伸出纤长灵巧的玉指触弦抚琴，如同阴阳相接，孕育出神奇美妙的琴音，如一般，飘入心田，如淙淙的清泉涤去尘埃，使二人感觉心儿融化在乐曲中随着琴声自由流淌，又如同身处泰山极顶，只见白云在松间缭绕，只闻耳畔风的清吟，哪里还看得见听得到想得起世俗间的一切尘务繁杂。一曲终了，二人的灵魂像是被乐曲带到九霄云天，一下子难以回到现实，只能慢慢缓缓地降落尘世。黄意不愿意回到现实，可是不行，他的灵魂不可能终生在琴声中翱翔，一回到现实，他就感到发愁。

    周光谈兴正浓，没有觉察出黄意的异样表情，他朝身下铺着的席子扫了几眼，突然被“镇席”吸引住目光。黄意家的“青铜羊镇席”共有四枚，分别安放在垫席的四角处。从形态上看，四只青铜羊都作蜷卧状，四蹄蜷曲，神态各异，栩栩如生。他忍不住拿起一枚，只见底部平坦，拿在手中感觉较重，完全可以压住席角，不使其被风刮起，或被衣衫牵起以伤大雅。

    他灵感又现，抒发胸臆：“女子不应只是学习织素、裁衣，女子的心更加灵敏，易感，多愁，世间许许多多的女子如果多读些书，像小玲女士一样就好了。否则，她们的心里空荡荡的，如何不生发些不该出现的斜思岔想呢，如同这四枚席镇，自身没有一定的分量，轻飘飘的，如何能压住垫席啊，其实不光是女子，任何人不读书，心里就没有能压住魂魄的东西，灵魂就无家可归，整天空虚惆怅，就是餐餐山珍海味，件件绫罗绸缎也不能使之满足，充盈。所谓魂不守舍，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黄意听后，连连点头称是，他说：“贤弟言之有理。”——这话是完全发自他内心的，毫不虚伪——他从小教小玲学认字、学书、学琴等等，就是其重视教育、思想开明的一个注脚——这也是他在鸿儒书院求学期间的一大收获。二人意犹未尽，起身去黄意书斋。周光饶有兴趣地浏览了藏书和书法作品，黄意将一支用楠木作笔管的狼毫毛笔赠与周光，此前，周光赠给他愉麋大墨一枚——愉麋靠近终南山，其山古松甚多，用来烧制成墨的烟料，极为有名。当时，尚书令、仆、丞、郎，月赐愉麋大墨一枚，愉麋小墨一枚，可见其较为珍贵。周光欣赏黄意的书法作品，赞赏之情溢于言表。他说：“兄长的隶书娴熟老成，自成一家啊！”

    黄意脸微微一红，赶紧说道：“贤弟谬奖，大汉隶书流派纷呈，高手如云，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后学晚辈。”“兄长不要过谦，嗯，这内容好像在哪里见过——”周光努力回忆起来。黄意见状，说：“这是出自《封泰山碑》，碑石四面刻字。由丞相李斯篆书，愚兄用隶书抄录下来。”

    “哦，我想起来了，司马大人的《太史公书》记载：秦始皇自统一天下的第三年开始东巡，为彰显自己的功绩，在各地立了六块小篆碑刻，分别为峄山刻石、泰山刻石、琅琊台刻石、之罘刻石、碣石刻石和会稽刻石。这么说来，兄长亲自去过泰山瞻仰过碑文了？”“不，不，没有去过，愚兄的一位同僚去过，亲笔录下碑文，回来后挥毫写下多份，愚兄向他要了一份过来，用隶书抄录多份。贤弟若有兴趣，可从中任选一幅。”

    于是周光从黄意手中接过一堆作品，一件一件认真地翻阅了十几幅字，他感觉师兄黄意的每幅字都各有特色，因而件件都舍不得放手，在令人难以忍耐的等待后，他终于从中选出一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点点头，喜滋滋地收好。

    这时，黄意说：“贤弟方才盛赞小玲才艺超群，其实，乡野中也有不少秀外慧中的女子。愚兄一次郊游，邂逅一位吹竹笛的妙龄女子，至今难以忘怀。那是一个春日，惠风和畅，梨花盛开，远望似雪，走到附近，嗅到阵阵清香，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我正在赏花，忽然听到一曲悠扬的笛音从花海中飘来，清丽婉转，令人陶醉，循声探寻，终于在一棵梨树上见到一位乡野女子，虽然衣饰素净，没穿绫罗绸缎，没戴金银步摇，但是如出水芙蓉一般，楚楚动人，真如同山间碧溪中一条活泼可爱洁净动人的小鱼，唉，身处此境，我自己都感觉不好意思——久处官场，身上难免沾染些污浊气息，真怕弄脏了这洁净的天地。年轻女子的笛音，令人回味无穷，至今萦绕在我的耳畔。

    孔夫子说听优美的乐曲后，三月不知rou味——这话实在恰如其分。”此番话引起周光的共鸣，他说：“兄长说出了小弟心中所想，小弟曾见一位乡间少年骑在牛背上用柳叶吹奏，其音独出机杼，妙不可言！真是山水灵秀，人才如云。”二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