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去六贼
师徒二人在夕阳下追着红日走路，走了一阵，前面炊烟袅袅，再走一会，来到了一处庄院前。 “开门！开门！”孙悟空拍着门大叫。 一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翁，抬头忽然看见面前一个浑身长着黄毛的妖怪，尖嘴猴腮，腰里围着一块血迹未干的虎皮，吓得腿肚子发软，惊叫道：“鬼来了！鬼来了！” “老施主别怕！他是贫僧的徒弟，不是鬼怪！”唐僧赶快上前扶住。 “你是哪里寺庙来的和尚？带这样一个恶人来作什么？”老翁见唐僧面貌端正白净，定了定心神问道。 “贫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去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这里，天晚了，打扰贵府，想借宿一晚，明天早上天光就走，万望老施主行个方便！” “你还像个唐人，那个恶人不像唐人。” “你这老头，怎么这样看人？什么糖人泥人的？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我是齐天大圣呢！你这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孙悟空用手比划了一个小孩身高的样子。 “胡说！你胡说！你才多大年纪？我有多大年纪？你家在哪里？我住在哪里？你怎么就见过我小时候？”老翁气得胡须打颤。 “儿子才胡说！”孙悟空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你是不认得我了，但你们这里的人家一定有认得我的！我是前面五行山下石匣里的齐天大圣，你小时候不是曾在我面前捡过柴？不是曾在我脸上挑过野菜？你再认认看！” 老翁面露惊疑，眯缝着眼睛盯着孙悟空瞧了半天：“倒是有些像，但你是怎么出来的？” 孙悟空把观音菩萨劝善、唐僧救他的事情说了一遍。老翁这才信了，倒身就向孙悟空下拜。拜完，把唐僧师徒往里面直请，又叫老妻和儿女子孙都出来拜见神猴，又命人上茶。 “大圣啊，你有多少年纪了？”喝了茶，老翁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 “你今年多大年纪？”孙悟空反问。 “我痴长一百三十岁了。” “还是我重子重孙呢！我什么时候出世，因为太久，早已不记得了，单是在这山脚下，就已经有五百多年了！” “是有，是有。我记得我祖公公说过，这山是从天而降的，当时山下就压了一个神猴。我小时候见到你，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怎么怕你。现在脸上没了泥，头上没了草，好像又瘦了一些，腰间还围了一块大虎皮，鬼怪一样，所以害怕，也就认不出来了！” 老翁说着去安排斋饭了。吃完饭后，孙悟空问道：“你家姓什么？” “舍下姓陈。”老翁回答。 “老施主，与贫僧是华宗啊。”唐僧一路上旅途劳苦，又担惊受怕，听说这老翁姓陈，倍感亲切温暖，忙来认宗门。 “师父，你是唐姓，怎么和他是华宗？”孙悟空不解。 “我俗家也是姓陈，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氏。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指唐为姓，所以才叫唐僧的。”唐僧解释。 老陈听说是同姓，更是十分欢喜。 孙悟空又道：“老陈，打搅你家了。我有五百多年没有洗澡了，请你去烧些热水来，我师徒们洗浴洗浴。” 老陈是个善心人，马上叫人烧了热水来。 师徒二人洗了澡，孙悟空又借来了针线，取下腰间的虎皮，把唐僧换下来不穿的一件斜襟大袖的直裰僧袍披在身上，再把那块虎皮用针线缝成一个圆裙，套在腰间，仍然用藤条系好了。 “师父，你看看，这样打扮一下，比昨天体面多了吧？”孙悟空走到唐僧面前呵呵笑着问道。 五百年的牢狱之灾，加上六字大明咒的镇压，以及如来所派谒谛罗汉们五百年的念经教化，孙悟空真的变了。 想当年他到东海龙宫里要兵器披挂时，不是最好的东西是不要的。如今捡一件又宽又大，完全不合他身材的旧袍子穿在身上，下面围着一块脏污的兽皮，系一根野藤条，就觉得体面了。 唐僧不晓得孙悟空以前的风光，他自己也是一个没有父母照顾疼爱的人，自出生就作了和尚，不会体贴人，也不在意衣着打扮等臭皮囊。他见孙悟空身上罩了衣服，果然少了些野性妖气，多了些人样，忙道：“好！好！好！这个模样，像个行者多了！悟空，你要是不嫌破旧，那件直裰儿，你就穿了吧。” 孙悟空笑着谢了，出去喂马去了。 惠岸行者护送唐僧救出了孙悟空后，回到观音菩萨身边。观音问他对唐僧有何观感，惠岸说唐僧虽然是金蝉子转世，这一世终究是凡身，佛门戒侓是持守得很好，七情六欲却没有断根。 这一路来，唐僧心中种下很深的惧意，在五行山下，惠岸让他自己往前走时，他拉着惠岸的衣角，怎么也不敢放手，一定要惠岸再送送，这就着了相，犯了戒了。 佛家修行，讲究的是修心，只有把心修得圆满，证得菩提，方能见如来。 当年的金蝉子人称智慧第一，这一世的唐僧到西天去取经，得使他多受磨难，一步一步引导他修成菩提心。 想到这里，观音探出右手，往虚空中一抓，摊开来时，手心里出现了六粒小石子。观音念了一声咒，吹口气，手一扬，把六粒石子向西北方洒了出去。 这一天晚上，唐僧二人睡在老陈家里，这是唐僧出了长安城之后，睡得最安心的一个晚上了。 前段时间，唐僧在夜里常常被恶梦惊醒，醒来后，那些妖怪猛兽还仿佛在眼前。今晚终于没有再做恶梦，而是做了一个很惬意的梦。 在梦里，唐僧回到了金山寺。那时候的唐僧还是一个少年，那时候的唐僧也过得最自在快乐。 唐僧正在僧房里睡觉，忽然从他的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嘴巴里，胸口上，头脑中各自爬出来一个小人。六个小人见风就长，转眼长成和唐僧一般高大的成人。 六个人把唐僧叫起来，一起到寺外游戏玩乐。正玩得尽兴，突然飞来六颗石头，把那六人统统吸进了石头里，呼啦一声，飞得无影无踪。 唐僧正在惆怅，虚空里一根铁棒突兀地砸来，重重打在头上，唐僧醒了过来，听见孙悟空在大声叫唤：“师父！师父！天光了！” 这猴子，倒是很勤快啊！ 唐僧披衣起床，老陈早已为唐僧二人准备好了洗漱热水及斋饭。 两人用过早斋，拜谢了老陈，往西方而去。 初冬时节，日短夜长，风意渐凉，山瘦水寒，真是枯藤老树昏鸦，千里不见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取经人在天涯。 师徒两人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正走在一片荒野里，突然一声唿哨，树林里跳出六个人来，手里都拿着刀枪剑棍。 为首一人用刀指着唐僧，大喝道：“和尚！往哪里跑？快快放下行李马匹，饶你性命！不然，一刀砍成两断！” 白马受了惊，人立而起，唐僧啊的一声摔下马来。这一下摔得不轻，唐僧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又惊又吓，眼睛看着那六人。 “师父别怕！没事儿！他们也是送衣服来的！”孙悟空过来扶起唐僧，安抚道。 孙悟空自从出了五行山，就一直在苦恼没有衣服穿。在山下看见吃人的猛虎，犹如看见了一件皮衣，兴冲冲上去一棒子就打死了，剥了虎皮做了条围裙。然而毕竟只是遮了下体羞处，还是袒胸露乳的，身上又瘦又多毛，不怎么好看。 在唐僧洗澡的时候，孙悟空拿了他一件换下来要洗的直裰僧袍，也不管脏不脏，就披在身上了。那僧袍有些破旧，一直洗也没有洗过，本来灰白的颜色，如今也染上了虎皮裙的血污。 这拦路抢劫的六个人，看在孙悟空的眼里就是六套衣服。 “悟空，你听错了！他们是打劫的，你怎么说是送衣服来的？” “师父放心！你好好守着衣服、行李、马匹，老孙去问问他们，看他们愿不愿送衣服给我们。” “好汉敌不过人多。他那里六条大汉，你这么小小的一个人……” 唐僧还没有说完，孙悟空早已经跳到前面去了，他双手抱胸，对那六人说道：“几位拦住道路，可是给我送衣服来的？” “瞎了你的眼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你看不出来吗？快快把行李马匹送上来，不然送你们上西天！” “送我们上西天？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看几位的模样，似乎也没有那样的本事！莫非是拦路打劫的？我老孙向来也是最喜欢做这个买卖，怎么没有听过几位的大名？” 那人见孙悟空瘦骨嶙峋，身子短小，却口出狂言，不怒反笑：“不怕你知道！你给我站稳了，我来说给你听：我们六人，那个叫做眼看喜，那个叫做耳听怒，那个叫做鼻嗅爱，那个叫做舌尝思，那个叫做意见欲，你老爷我叫做身本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