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越绝三十四剑

    几个人边喝边聊到半夜，都已是大醉。酒楼打烊的时候，雨早停了，三人便踉跄着各自回家。

    穆维周第二天睡到下午才醒，躺在床上一顿难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喝了大半壶早有人准备在床头的茶水，感觉舒服了些。一直挨到傍晚，才算稍微清醒了。爬起来收拾了一下，见柳青萍不在，便又到兰台聚转了一圈，也没遇到王充和班固。打听了一下，二人中午曾来过，待了一会就走了。知道二人没遇到自己，就把自己的住址留给掌柜，让他再碰到那两位，把地址告诉他们，然后回到夕烟堂。

    此时柳青萍已经回来，见道穆维周醉后萎靡的样子，不由揶揄了两句，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心和无奈。然后给穆维周端来了一大碗刚刚亲自熬的鸡蛋甜粥。穆维周头昏脑涨的喝了两大碗，只是觉得好吃，脑袋茫茫的不住夸赞柳青萍的手艺，竟然随便煮个粥都这么好吃。顺便毫无意识的开了柳青萍几句玩笑，说她这个“兄弟”当真巧手慧心，女中夭桃，不知道会便宜给哪个家伙，能天天吃到她煮的东西。柳青萍本对穆维周这段时间没怎么理自己，有点小恼怒，听他这几句醉话，一下子却高兴起来，就连本来要和穆维周商量的事情，也忘在了脑后，只是坐在桌旁，拄着下巴，瞪着大眼睛，看穆维周喝完了两大碗粥，心里暗自希望他能再多说自己几句。穆维周本也有些话想和柳青萍说，但想想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嘴不留心，便打住了，就和柳青萍约好明早起来有事情要和她商量后，便抚着肚皮跑到床上继续去睡。柳青萍收拾了碗筷，也回自己房间，只是盼着明天早晨早点到来。

    第二天天天刚亮，穆维周便起来了。来到庭院，却发现柳青萍起得比自己还早，已经在厨房忙活早饭了。就也没打搅她，自顾使了两遍陶乐剑法。随着穆维周把陶乐剑法练得越熟练，他越发觉得这剑法的精妙，对剑谱上的口诀要领，招式变化，又有了新的认识。觉得如果自己内功再好一些的话，寻常几十个人想要近他的身，怕也不能。其实此时穆维周的武功基本达到武林好手的水平，若真遇到高手，也难讨到便宜，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两趟剑法耍完，柳青萍的饭也做好了。其时朝阳初升，庭院沐晖，穆维周见柳青萍笑吟吟的站在廊前看着自己，心中不禁一突，心想：“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过一想到这马上告诫自己不能胡思乱想，毕竟自己一年半之后就得离开，如果自己胡闹，到时候没由来的惹人难过，岂不害人害己。当下收摄心神，笑着对柳青萍道：“怎么样，柳兄弟，你周哥这陶乐剑法练的还行吧？”

    柳青萍听他这么说，回答道：“穆大侠剑法精妙，虽要离、荆轲难望一二。依青萍看来，穆大侠实乃越绝三十四剑之一啊！”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穆维周听她这么说，知道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因为柳青萍所说的“越绝三十四剑”出自《越绝书》，前两天穆维周刚好读过，里边记载了吴越争霸的事，涉及有伍子胥、范蠡等人。其中还有一篇宝剑记，竟然提到了他的那把湛卢剑。也有范蠡请一些剑客帮助越国训练士兵的事。据说最厉害的剑客，以一敌百，以一敌千，更有甚者一人当三千。穆维周当时就觉得这陶乐剑法一定和《越绝书》里边的剑客有关系。不过不同的是，书里边说的剑客有三十三人，而柳青萍说他是三十四剑之一，倒也让他哭笑不得。

    于是穆维周斜着眼瞪着她，微笑道：“那现在越绝又一剑饿了，你这古怪越女弄了什么好吃的？”说到这，也跟着柳青萍哈哈笑起来。

    二人笑着来到餐桌前刚坐定，穆维周就闻到沁人的香气，不是饭菜的香气，而是一种花的清香。桌上只有两钵菜，一份是糯米藕，一份是清蒸蛋羹，那香气就是从蛋羹的钵里传出来的。穆维周惊奇的看了看那蛋羹，又看了看柳青萍，问道：“这蛋羹怎么这个香法？”

    柳青萍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你猜？”

    穆维周看着蛋羹上撒着些绿白相间的调料碎屑，知道定是这些东西的原因，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柳青萍见他看不出所以然解释道：“告诉你吧，我今天早晨起来，去买藕，刚好遇到有人在卖玉兰花，就买了一些和香葱一起剁碎，洒在了蒸好的蛋羹上。怎么样，好闻吧？”

    穆维周听了，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有创意。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就感觉蛋羹的清香混着玉兰花的馨香，实在太好吃了。刚要称赞，转念却硬生生憋了回来。

    柳青萍见他吃了之后，脸色变了两变，却什么都没说，以为那菜有什么异常。就自己吃了一口，感觉正是自己想的味道，便问：“怎么了，穆大哥？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还可以。”穆维周平淡的回答。他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想到刚才对自己的告诫。他觉得自己应该在与柳青萍相处的时时刻刻注意，省的到时候麻烦，哪怕像刚才的回答那样有些违心。

    柳青萍听了，当然有些失望，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各自吃着饭。穆维周为了让气氛不至于更加尴尬，问道：“青萍，最近我读书读得七荤八素的，也没注意，你在忙什么啊？”

    柳青萍看了看他，平静的说道：“我在洛阳有那么多的亲戚朋友要拜望，当然忙喽。”

    穆维周听她说的貌似无聊的样子，知道最近自己全身心投入到读书当中，有些怠慢了这个好朋友，心下不免有些歉然，继续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最近书读得怎么样啊？”

    柳青萍听了也不回答，兀自用筷子拨着自己碗里的饭，若有所思的样子。穆维周知道自己刚刚得罪了她，小姑娘可能正和自己闹脾气，心念一转，好像对着什么人似的道：“唉，我还想顺便把自己最近的文治武功给大家讲讲呢，看来好像没有什么人感兴趣啊？！”

    柳青萍听了果然来了兴致，半嗔道：“穆大侠好会讲话啊，你说的大家在哪里啊？”说着，撅着小嘴，斜眼对着穆维周看。

    两人对看了几秒钟，突然一起哈哈笑起来，穆维周拒人千里之外的战术算是彻底破产。不但没能借机会给两人之间的关系设置一个屏障，反倒搞成没有机会，制造机会也要前进的样子。穆维周天性本非凉薄，之所以想要拒人千里，不过是怕有一天给人别人和自己带来更多的难过，他觉得如果是在现代，他大可装酷般的吃完饭闪人，可在汉朝，他能闪到哪里去呢？其实他不知道，他以前遇到类似的情况，之所以能够闪人成功，并不在于是“现代”，也不在于遇到的人愚顽，都仅仅在于“不对”而已。如果现在和他吃饭的是卫鸾，他可能就没有一点心思担心彼此有一天会出麻烦，不会想要采用拒人千里的办法，也不会在自己拒人千里策略取得效果的时候，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想要以“把自己事情讲一讲”这种让自己失去更多主动权的方式，换来一个自己希望的态度。另一方面，如果不是柳青萍，恐怕也不能在这夕烟堂给他弄饭吃，也可能不会敏感的芥蒂于穆维周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会三言两语之间转嗔为喜。人们就是这样，他们遭遇的事情，未必是他们所希望的，即便真的发生了，也会主观上拒绝接受，依然憧憬着他们的初衷，并自以为得到了所谓坚持的宝贵品质，更多情况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穆维周和柳青萍此时仿佛也逃脱不了这个窠臼。

    二人笑了一会儿，柳青萍说道：“穆大哥，我觉得虽然浙二十多天你都在读书，但效果一定不好对不对？”

    穆维周听了有些奇怪，问道：“哎，正是这样，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问？你前一天读的，我第二天就拿过来读喽。你读了二十多天，我也读了二十多天呢。而且我看你读的也没什么重点和目的，一会《战国策》，一会《尚书》，一会又成了诸子百家，看起来是读了不少，不过感觉乱的很。”柳青萍回答道，见穆维周没接话，又说道：“我到怀疑，你这些天下来这么胡乱的念，真不知道你能记得多少？”

    穆维周听了叹口气道：“是啊，是有些乱。开始还希望有些纲领性的依次阅读，后来发现也不大可能，真要读明白其中任何一部，恐怕都得花很多时间。索性我就给他来个看一遍就过，记住的就记住了，记不住的就当我俩没缘分。就像王充大哥说的，书观大略，不见细微也挺好。”

    “王充？就是你这两天认识的那个王充？”柳青萍问道。

    穆维周就把他这两天怎么和王充和班固交好，怎么喝酒聊天的事情跟柳青萍详细说了一遍，对这两个人的才学自然赞赏有加，最后还把班固的《两都赋》拿给柳青萍看。

    柳青萍读完《两都赋》，也赞叹起班固的才华来。穆维周一边点头一边说：“是啊，这两个人都很有本事，我想到时候我们见了皇上，说不定可以向皇上推荐一下他们。”

    柳青萍听了说：“你这个人倒也奇怪，自己还没能让皇上认可呢，到想着推荐其别人来了。”

    穆维周接口道：“见人之善，若己有之嘛。书里不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吗？我虽不像你们那样过目不忘，但很多好的东西自然就留在我脑子里了，呵呵。”

    穆维周所说的“见人之善，若己有之”，其实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话，只不过他这段时间读书读得糊里糊涂，哪记得那么多。

    柳青萍听他说的这么经典，到底也没想起语出何处，只觉得穆维周心性笃达，不可多得，笑盈盈的道：“穆大哥，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事。这几天我闲的无事去了一趟皇宫，见了皇帝伯伯和皇后伯母。皇帝伯伯最近忙得很，好像和大臣们商量着要和匈奴人打仗。他说本来就要打，没想到匈奴人竟然来行刺他，正好得到了很好的机会，师出有名了。还说过了端午节也差不多忙完了，要召见你呢。”

    穆维周听了挺高兴，说道：“好啊。端午节也没几天了，我还真想进皇宫看看，究竟这皇宫是不是想班固说的那么壮丽。”

    柳青萍见他坦然一笑，不禁道：“你还好呢。本希望提前读些书充实一下，没想到你却读的的乱七八糟，没个重点。皇帝伯伯最喜欢有见识的人了，他要是觉得你有见识，一高兴说不定能给你个好官做呢，现在看来恐怕困难了。”

    穆维周说：“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吧，事情没必要强求，读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像王充和班固二位大哥那样的学问，也不是一天两天、读几部书就能实现的。再说你说你皇帝伯伯那么聪明，我们仓促读了几部，到时候被他看出来反倒不好。投机取巧也不是我的本性。做不做官的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反正……反正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其实穆维周心里想的是反正自己在汉朝也不会逗留太长时间，为了那样一个目的去抠书本，实在没有意思。但这些话他可不敢和柳青萍说。

    柳青萍听了点点头，说道：“也对。我本希望你能好好准备准备，借着救皇帝伯伯的机会，谋一个好职位的，那样你就鲤鱼跃龙门了。不过我看我们还是要好好准备一下，现在国家要和匈奴打仗，这几天我把关于匈奴的记载给你找一下，你可以用心读一读。再加上向皇帝伯伯推荐几个人才，我想也差不多了。”说完像大事已定似的，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穆维周见她认真，回答道：“也好。不过我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愿意做官呢？除非你不用心，否则做官不是天底下最累的事情了吗？”

    柳青萍听他这么说，似笑非笑的也没回答。原来东汉之时，注重门第，柳青萍希望帮助穆维周把握住这个机会，变成公门中人，也就改变了门第，那样对穆维周甚至她自己都大有好处。只是这些事情言之尚早，她也没办法向穆维周说。

    二人用过早饭，又继续商议，刚确定好方案，一个洒扫的小童跑进来通报，说有人找穆维周。穆维周打听是谁，小童说来人没有告诉，说他出去就知道了。穆维周想自己在这里的认识人就那么几个，除了卫家班就是王充班固，难道是他们来了？穆维周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小童出去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