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清平官郑回
听了尹仇宽的话，薛涛很惊讶地说道：“外人？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只要是真心维护大唐利益的人，即便是出身异族，大唐也从未怀疑过。远的如突厥人阿史那社尔将军、百济人黑齿常之将军、高丽人高仙芝将军、契丹人李光弼将军；近的有日本人晁衡（阿倍仲麻吕）、铁勒族浑瑊将军、阿跌族阿跌光进将军，还有淄青节度使李纳也是高丽人，这些人都是大人口中所谓的外人，大唐又何曾怀疑过他们的忠诚呢？再说，想当初南诏也是我大唐的藩属，本来就是一家。只因当年的玄宗皇帝受了云南太守张虔陀谗言蛊惑才在被蒙蔽之下派兵讨伐，由此造成兄弟阋墙而最终而刀兵相见，后来虽然双方都知道是受了jian人挑拨，但是又逢我大唐内乱，继任皇帝也就没有抽出时间把这件事平反。但是说到底这也是家事，怎么能因南诏一时受制于吐蕃就对自己家人不再信任了呢？”薛涛停了一下，继续慢慢说道：“尹大人想必也听说了吧，东女国也是在安史之乱时被吐蕃侵占才被迫臣服吐蕃的，如今已经与朝廷尽释前嫌，举国内附了。想必此刻朝廷的天使正在东女国宣读圣旨并授官，自即日起，东女国再也不用受吐蕃人的奴役了。” 尹仇宽听了心中一颤，这一番话深深震撼了他的心灵，因为薛涛所列举的这些所谓外人，都是名震四方的大将军和重臣，甚至是割据一方的藩镇节帅，而且全部都是外族人，每一个都是生荣死衰。薛涛此时跟自己提到他们，无非是想说大唐欲与南诏冰释前嫌，可如此重大的事情，她一个小小的官妓如何做主？难道是暗中受了韦皋的指派吗？于是问道：“这件事在下倒是听说了，只是不知薛姑娘有意跟在下说这件事，是姑娘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人委派所说。” “那大人以为呢？” “在下觉得无论姑娘这些话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人所托，都令在下深感惭愧。姑娘一介女子尚知兄弟阋墙只是一时误会，而在下身为南诏的清平官却一直不能醒悟，可见大唐胸襟确实博大。” “常言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其实大人也不必过于自责，即便是兄弟之间也可能产生误会，如果双方当时都能顾及兄弟之情，心平气和的把事情澄清说开，也就不会被外人乘虚而入了。只可惜造化弄人，搞成了今天这般模样。吐蕃凭借武力，左手压榨南诏，右手又蚕食我大唐，双方都被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才是最让人痛心的。” 尹仇宽听了薛涛的话深有感触，端起茶喝了一口，一语双关地说道：“薛姑娘的茶确非凡品，不知是来自哪里？饮过以后令人提神醒脑、神清气爽，真是好茶！” 薛涛听了微微一笑，答道：“大人过奖了，今天喝的茶产自长安，到底好不好喝还要依个人口味，会品茶之人喝了以后自然神清气爽，如果是那种喝惯了酥油茶之人，恐怕就要胸闷烦躁了。如果大人喜欢此茶，小女子就给大人准备几包，回去以后慢慢品尝。” 尹仇宽听明白了薛涛话中的意思，原来还以为薛涛背后只是西川节度使韦皋，没想到韦皋却是奉了长安的命令。非常高兴的说道：“如此甚好，在下还有几个好友，带一些回去让他们也品一品这长安茶的清香。” 薛涛说道：“大人请放心，这段时间小女子都在这里。如果回去以后您的朋友也喜欢喝，可以再派人来松州找小女子这里来取。” ...... 韦皋把薛涛的密信拿给李泌看。 韦皋说道：“先生看到了吧，东女国一事咱们处理的漂亮，南诏马上就派人来探虚实。薛涛信上说尹仇宽个人对与大唐重新和好充满兴趣，但是还需要回去商议。” 李泌说道：“薛姑娘真是让老夫佩服，居然能把话说的如此透彻明晰。想必这次尹仇宽带回的消息，对整个南诏的朝廷都将是一个震撼！” “先生以为异牟寻多久会做出反应？” “很快！但是，有反应不代表能很顺利。如今在南诏驻扎着很多吐蕃人，异牟寻会十分谨慎地联络我们，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他绝不会冒然公开与我们联络。另外就是东女国内附，吐蕃肯定会有所动作，除了会派使者到长安去抗议之外，一定会对南诏严防死守，所以韦大人除了要做到保密以外，还要做好不能象东女国这样速战速决的心理准备。” “先生以为南诏会碰到困难？” “南诏这次与大唐和谈必然会遇到很多困难。吐蕃的压力自不必说了，即便是其内部也会阻力重重，为了私利，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大人这次需要文火慢炖。” 韦皋一想也确实如此，南诏也是由多个部落组成，其朝廷内部对大唐的态度也会有很大的分歧，拿出一个一致意见来，必然还会有些曲折。于是说道：“其实时间长一些，也不是对大唐没有一点好处，吐蕃如果在这段时间中再做出任何让南诏反感的事情，南诏自然就会心向大唐。一旦咱们和吐蕃发生摩擦，那时南诏肯定不会出兵帮助吐蕃。” 李泌笑着接到：“是啊，即便出兵也是虚与委蛇，做样子给吐蕃人看看而已。” ...... 来自长安的密信虽然让吐蕃感觉到了危机，但是此时却有更大的危机困扰着吐蕃。 原来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和大相尚杰赞几乎同时病倒了，在后妃蔡邦氏的鼓动下，赤松德赞准备将赞普之位传给自己的次子木奈赞，自己则归隐养病并去修习佛法。病床上的吐蕃大相尚杰赞和他背后的那囊氏集团却希望传位于赞普最小的儿子赤德松赞，因此吐蕃王庭开始了陷入了各种勾心斗角之中。 虽然根据巫医说自己身体暂无大碍，但尚杰赞还是觉得不能被动的等待，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在此时为那囊氏家族争取最大的利益，那囊氏家族就将失去对吐蕃的控制力。因此，虽然明知东女国内附大唐是隐忧，但是也只能顾及眼前的利益争夺。他秘密下令让自己的儿子乞藏遮遮火速带兵从西域回来，打算用武力震慑蔡邦氏集团。也正因为吐蕃国内陷入了纷乱复杂的权力斗争，吐蕃只是向大唐派出了一队使者去抗议。但是，为了防止南诏效仿东女国，吐蕃国内还是下令在南诏的吐蕃官员，密切关注南诏的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要尽速汇报。 ...... 尹仇宽回到了南诏都城太和城。 他先去找首席清平官郑回汇报此行获得的消息。之所以他先去向郑回而不是向日东王异牟寻汇报，除了自己松州之行是受郑回指派以外，还因为郑回在南诏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原来这个郑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汉人，祖籍相州（今河南安阳），中进士后任西川西泸县令（今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德昌县）。当年南诏王阁逻凤攻陷嶲州（今四川西昌）时，顺手也攻破了西泸县，郑回做了一名俘虏。幸运的是，阁逻凤一向仰慕儒家文化，早就听说西泸县令年纪轻轻却学识渊博，不仅没有将郑回当俘虏对待，反而将他奉为上宾，把自己的王室子孙统统交给了郑回，让他做了南诏的帝师。当郑回了解到阁逻凤起兵反唐的原因时，对他深表同情。他除了亲自起草了南诏德化碑的碑文，建议阁逻凤刻碑表明心志以外，还认认真真的负起了帝师的责任。对待顽皮的王室子孙，郑回一向十分严厉，对个别不服管教的王室子孙就用鞭笞惩罚。阁逻凤知道了不仅不责怪郑回，反而严厉地斥责自己的子孙。正是在阁逻凤的维护之下，郑回在南诏的地位逐年上升，到阁逻凤的孙子异牟寻继承南诏王位之时，郑回已经是南诏的首席清平官了。郑回不仅帮助南诏修订国家的各种法典律条，还建立了一套合乎南诏的官僚制度来治理国家。因此在南诏国内，上至国王异牟寻，下至寻常百姓，所有人对郑回都是尊崇有加。正因为郑回是中原汉人的缘故，所以他更反感吐蕃人的压榨，再加上吐蕃改异牟寻南诏王为日东王，更加深了他的不满，总希望南诏有朝一日能摆脱吐蕃人的控制，重新和大唐盟好如初。在张延赏任职西川期间，郑回就曾经做出过试探，但是他发现张延赏所作所为都是以不与吐蕃产生龃龉为宗旨，因此他暂时放弃了主动示好的努力。如今韦皋接手西川，尤其是他得到密报，韦皋有私下联络东女国的举动之时，他就悄悄派出尹仇宽秘密抵达松州去进行进一步的试探。 听了尹仇宽带回的消息后，郑回非常兴奋，赶紧带着尹仇宽进宫去找日东王异牟寻。 异牟寻听了尹仇宽的汇报，满意地问道：“郑大人觉得本王该如何应对。” 郑回答道：“王上，老臣认为大唐国策似乎有了变化，以前是一味的维护唐土盟好，对西南局势似乎并不太重视。如今能允许东女国内附，又对我南诏做出暗示，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应对吐蕃的心理准备。这是我们和大唐冰释前嫌的最好机会。” 异牟寻说道：“本王也有同感，但是目前吐蕃在我南诏的渗透已经是无孔不入了，朝中官员对待吐蕃唯唯诺诺，各险要关隘又有吐蕃人监控，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对南诏恐怕就是一场劫难啊！” “臣也知道有这么多的困难，但是此时吐蕃大军主要都在西域，无暇顾及南诏，如果不趁此机会尽快联络上大唐，一旦西域稳定下来，吐蕃大军必将向东压迫大唐和南诏，到那时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异牟寻听了沉思了很久，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本王觉得机不可失，不知郑大人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