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匪夷难测的人性
昭原和谢若雪温存片刻，那几名提着慕容博等人出去的大师级高手已经空手回来了。 “陛下，尊座，那些人已经伏法······”其中一名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冲着两人拱手说道。 “终究还是死了么······”谢若雪已经退到了一边，被她劝慰后心中倍感温暖的昭原也恢复了寻常的睿智和淡定，他摸着下巴思忖了会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黄纸递给了那儒雅中年人，吩咐道，“林前辈，有劳你将这张纸贴到太守府外的公示板上！另外，派人奔赴聊京，将历下城的情况告知宁昭仪，让她将慕容博等人叛国的罪名昭告天下！” 说到后面，昭原眼眸里闪过了一丝狠辣。 “……是，是！”林诀先是一愣，旋即下意识地看了谢若雪一眼，见她没有丝毫表示后，便接过了昭原手上的黄纸，转身走了出去。 昭原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苦笑着喃喃自语道：“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卑鄙了······” 虽然这些叛贼到最后都没能识破慕容博的真面目，自以为是因道义而死，但归根结底来说，他们都是被人蒙骗的！ 这种欺骗本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哀，而如果他这个时候还落井下石，以叛国之罪“败坏”了他们的身后之名，令他们的族亲后人终生蒙羞……这等行径，未免就太过无情和残忍了！ 一旁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的谢若雪侧脸看了他一眼，顿时察觉到了昭原神色间的复杂难明。 “陛下，有舍才有得！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谢若雪冷起心肠，顿时打消了心底的“泛滥慈悲”，语气清冷地对昭原说道。 昭原的神情和心境逐渐恢复了平静，眼神也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若雪说的对，现在国家正处风雨飘摇之际，有时候就必须使用非常手段！如果一直拖泥带水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想到这里，昭原深吸了口气，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一宿未睡的疲惫和对于荆棘前路的迷茫顿时一扫而空。 “谢谢你了，若雪！”昭原拉住她的小手，眼里带着一丝感激！ 谢若雪回握了一下昭原温厚的大手，微微颔首。 天色已经大亮，宽敞的会客厅里充斥着明媚的阳光，习习的初夏暖风将厅室里的浅灰色缦纱吹拂得轻轻飘荡。 昭原与谢若雪两人已经站在了大厅门口，仰头看着清澈蔚蓝的天空，清脆的鸟鸣声和茶肆住宅间缓缓升腾起来的袅袅炊烟让他们的心情都变得宁静致远了起来。 “虎啸龙吟凌云志，落花流水平常心······”昭原笑着感慨了一声，倒是有些羡慕起了普通百姓的生活，晨起而作，日落而息，夫妻间举案齐眉，家庭里儿女绕膝。 “迹离尘外功成处，一叶翩翩在五湖···”昭原陡然想起了前世历史中功成身退，携西施隐居山水田园的范蠡陶朱公，不由得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绝世美人。 而凑巧的是，略有些失神的谢若雪却也在这个时候将视线投向了身边的少年皇帝。 四目相对，透过对方清澈明亮的眼睛，两人皆是微微一怔，一种若有若无的羁绊和一丝淡淡的恋慕突然产生在了两人心间！ 但是，就在昭原有些情不自禁地张开怀抱，想要去拥她入怀之时，谢若雪却是如同被蛇蝎蛰了一口似的，猛地往一侧挪了好几步，两只纤细精致的小手紧紧地捏住了白裙的两边腰裾！ “若雪，你······”谢若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昭原一时间惊在了原地，心里顿时充满了不解和失落！ 片刻后，浑身冒着寒气的谢若雪才终于像是一只舒展开来的刺猬一般，将身上的戒备卸了下去，捏紧衣裙的小手也缓缓地松了开来！ 昭原抿了抿嘴唇，看着她比之以往更加清冽的眉目神情，正欲开口询问之际，却是如鲠在喉地嗫嚅了好一阵子，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也许是知道谢若雪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也或许是因为害怕她告诉自己一个无法接受的答案，昭原此刻，并不想将他和谢若雪之间的那层薄薄的轻纱捅破！ 现在，只要他们还待在一起，只要他们能理解彼此的心情，就已经足够了！ “若雪，历下城之事基本就解决了！在聊京派来新的太守之前，我们还是先去军营里看看那些高举替天行道的灾民们吧！”昭原微笑着打破了此刻尴尬至极，仿佛隔着数重高山的冰冷氛围，语气柔和地提议道。 谢若雪点点头，但是却刻意地放缓了脚步，走在了昭原身后。 昭原眯了眯眼睛，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 ———— 慕容博在军事和笼络人心上面的确是有一手，不过近月的时间，他就把原本只有几百人的土匪流寇发展壮大成了如今战备齐全，训练有素的八千起义军！ 如果不是趁着子夜之时营中将士睡意朦胧，还没来得及完全进入战斗状态，袁林他们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得手！ 八千人的军队，对于现在兵员短缺，将士稀少的昭国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支足够保家卫国和镇守边疆的强大力量了！ 两人在几名好手的陪同下，一路穿过街市和作坊建宅，策马往城西的军营行去！ 由于子夜和早上的惊天变故，路上的行人不是很多，商铺店面之类的，也是半开半闭的状况，稍稍显得有些冷清。 “吁！”走在最前面的昭原饶有兴致地四处望了望，却是突然勒住了马缰，在街上停了下来。 附近的一些行人原本还在偷偷地打量着身着铠甲，器宇轩昂的昭原，揣摩着他是引发动荡的城外之军，还是城内起义军的将领，但此刻见他突然翻身下马，一时间是心惊胆颤，唯恐惹祸上身，便顿时作鸟兽散了！ 昭原摸了摸鼻子，暗道自己有这么可怕么？一个个像老鼠见着猫似的，生怕被吃了的模样。 “若雪，还有几位前辈都辛苦一夜了，应该都还没有吃过早点吧！这里有家面铺，在去军营之前，我们干脆就先在这里吃点东西吧！”昭原指了指几米外的那家路边小摊，笑着对谢若雪和那几名中年男子说道。 谢若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很快从马上跳了下来，那几个武林高手面面相觑了片刻，亦是温和地笑了笑，跟着昭原和谢若雪往仅仅坐着两三人的面点小摊走了过去。 “军，军爷！”那小摊摊主儿满脸冷汗地走到昭原面前，陪着笑脸说道，“军爷，小人这只是小本买卖，开了没多久，也没赚上几个钱······您老人家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小人月末的时候，一定把供奉钱给凑足了！” 昭原顿时一怔，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正想让这摊主给自己几人来几碗rou沫汤面的话语更是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宽限？供奉？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昭原简直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人究竟在讲些什么！ 但是，在看到这摊主明明心里畏惧害怕，忐忑不安但表面上却只能谄媚赔笑的样子，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地穿过了他的脑海！ “难道这摊主是把我当成慕容博的手下了？”昭原的脸色瞬间阴郁了下来。 他不是因为摊主的误解而感到气恼，而是因为这人的神情态度让他察觉到了一丝诡异和强烈的违和感！ 早上的时候，刘贺那些人还在“大肆鼓吹”着起义军是多么多么得深入民心，慕容博所做的一切是多么多么地为百姓灾民着想，但此刻亲眼看来，亲身和这些普通百姓打交道，昭原才恍然醒悟到，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弱rou强食”，什么才是“永不可能消失的剥削制度”！ 昭原陡然想到，慕容博能豢养一支八千人的军队，其消耗将会是如何巨大！ 而整个历下城中，除了他们早先掠夺的一批粮食之外，太守府和官仓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富余的财物粮食，so，他们该拿什么养活自己，拿什么来收买灾民，拿什么堆砌起第一起义军的名头和声望？ 唯一而有效的途径，就是换一个剥削的对象！ 灾民是他们兴兵作乱的“旗号”，救济这些弱势群众成了他们宣扬自己队伍的最好方式，而救济的来源便是这些有着正当工作的在业人员！ 通过威逼恐吓，封闭监视等各种各样的恶劣手段，不断地压榨着这些人的收入！想方设法地征收着形形色色的各种供奉，为的就是养兵，和所谓的“救济”！ 抓住一个细节便几乎推理出了所有环节的昭原简直有些出离了愤怒了，不由感觉先前的斩首之刑对于慕容博来说，实在是太过便宜他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应该将这人凌迟处死，五马分尸！ “难怪整个历下城的气氛都变得死气沉沉的！那些行人对于军人也是发自骨子里的畏惧和厌恶······”昭原剑眉紧锁，在心底暗暗思忖道。 “军，军爷······”那小摊主儿一边擦着苍白脸庞上淌下的汗水，一边小心翼翼地唤道。 昭原看了他一眼，轻轻道：“你或许不知道今早发生了什么，但朕······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等皆是由朝廷派遣过来平定叛乱的将领官员，而慕容博一干人等已经按律伏诛！你若是不相信的话，尽可以去城门口亲眼核实！那些乱臣贼子的脑袋早已被我们悬挂其上了！” 小摊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昭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继续道：“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先给我们下几碗面吧！” 那小摊主儿打了个激灵，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激动的红潮，连连地点头称是，然后便立即着手下面去了。 昭原坐到一张不大的四方桌前，朝着站在后面的谢若雪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谢若雪坐到昭原对面，而另外的那四个人则是坐到了另一桌子上。 “没想到这所谓的起义军竟是如此鸡鸣狗盗，欺世盗名之辈······”谢若雪等人皆是内力深厚，自然是听到了昭原和摊主儿的对话，只是除了心思玲珑的谢若雪之外，那几个大师级高手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昭原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只是从筷桶里抽出了两双筷子，用身上带着的一块干净手帕擦了擦，然后将其中一双递给了谢若雪。 谢若雪接过他细心处理好的筷子，原本因为清心冷月诀而冰封起来的美眸变得柔和了许多，只是一向忧心底层百姓的性格还是让她不由得颇为愤怒地冷声骂道：“这慕容博不但欺骗诱导灾民，让他们浑然不知间背弃了故土家园，还通过剥削其他百姓的利益来积累自己的名声，用以收买人心，此计不可不谓之十分阴毒！” 昭原仍是淡淡地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慕容博固然最为可恨，但那些被骗的灾民未必就没有可批判之处！俗话说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知道，这些灾民在之前可是被视为国家的弃子，被当做可有可无的草芥，被忽视，被遗忘，被抛弃，但是，在慕容博的号召下，在这座历下城当中，他们却是起义军，是将领兵士，是高人一等的存在！一个人，一旦身份地位和看待世界的视角变了，心也会慢慢地随之变质的！” 谢若雪微微一愣，英气的剑眉却是深深地敛了起来，“你是说······” 昭原默然一笑，然后便看到那热气腾腾，香气袭人的汤面已经被摊主端了上来，于是，挥手打断了谢若雪的沉思，将鲜美的rou沫汤面推到了她的面前，笑道：“别想这么多，等到了军营之中，自然会有分晓！现在呢，只管吃面便是！” 谢若雪微微颔首，拿起了手中的筷子。 昭原看着她低着螓首优雅吃面的模样，却是微微一笑。 原本，他还担心谢若雪那一直用来遮掩容貌的面纱会影响到她吃东西呢，不过现在看来，却是早已习惯了的！ ······